65 (1)
回去的時候。
戲班子已經結束了, 崔夫人又領着一衆貴婦人去花廳裏頭吃茶聊天了, 倒是一群年紀相仿的貴女還站在外頭,只是不同先前相處時的溫馨場面,這會她們一群人看起來倒像是剛起過争執一樣。
不過看樣子。
起争執的人雖然不少, 但站在反對面的卻只有一個。
而那個不合群的反對面竟然是宋詩。
宋詩被一群人圍在中間, 臉色一下子很白一下子又很紅, 看起來十分手足無措的樣子。
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跟對面十多個人相比,就變得有些孤立無援了。
顧珍沒少見過這樣的場面, 大家都是貴女出身, 性子都嬌氣, 縱然平日裏玩得再好, 也總會有不合意的時候,這個時候,出身高的好處就來了,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 總會有一群人跟着你, 捧着你。
更何況今日站在反對面的宋詩, 本來出身在這麽多貴女裏面就不算最好的那個。
看來這丫頭又要被欺負了。
蕭知心裏想道。
這要是放在以前,她看見了,幫一下也就幫一下,可她今天的心情實在不爽, 哪有這個閑情雅致去理會她們的事?所以只是這麽一眼, 她就收回了視線, 打算繼續尋個安靜的地方,清休去了。
可步子還沒往外邁出,那裏的聲響就傳出來了。
腳下的步子頓時就停住了,蕭知轉身往後頭看去,便聽有人說道——
“宋懿行,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有膽子來反駁我們的話?”領頭的女子名喚秦嘉,是秦家的嫡女,她打扮的十分富貴,是在場身份最高的貴女,此時她仰着頭,擡着一張小臉,看起來十分驕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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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我們說錯了不成?永安王夫婦謀逆,顧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她要是活着還指不定造亂成什麽樣子呢!”
“別說她現在已經死了,就算她活着,我這話也敢當面說!”
“陛下是憐她年幼又懷有身孕,這才赦免她的死罪,保留她郡主的名聲,可你說她無罪?她的父母兄長都有罪,她豈會無罪!”
秦嘉開了腔。
她那些所謂的跟随者,自然也紛紛說道:“秦姐姐所言甚是,永安王夫婦犯了滔天大罪,證據确鑿,這事大家都有目共睹,難不成——”那人一邊說,一邊把目光轉向宋詩,繼續道:“難不成宋小姐竟然連陛下的話都敢反駁不成?!”
“我——”
宋詩一聽這話就白了臉,她向來是個膽小的,嘴巴也笨,平日裏被人說幾句也不敢回嘴,更別說,此時被這麽一群人圍攻着,臉白得厲害,袖下的手更是死死握着帕子。
嘴唇嗫嚅了好幾下,也只能用很輕的聲音回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衆人見她這般,更是氣焰嚣張的說道:“那你是什麽意思?!怎麽,合着,剛才反駁我們的人不是你?宋懿行,敢說就要敢認啊,你這般藏頭藏尾的,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欺負你了呢。”
“她呀,不就是以前受過顧珍的恩惠,這才連黑白是非都不顧了,蒙着眼睛當個睜眼瞎。”
“瞧,她又要哭了,真是鬧心,讓她那姨母看到,指不定又要以為我們欺負她了呢,回頭又得修書當咱們的府邸,啐,掃興!”
宋詩大概是真的想哭了。
但聽到這些話,還是咬着唇把眼淚咽了回去,她脾氣好,膽子小,任她們這樣說着,也沒有開口反駁。
只是等到她們聲音停了,這才輕聲反駁道:“我,我相信陛下天恩公道。但,但是寶安郡主,她是無辜的。”
她看起來已經很害怕了。
至少以蕭知站着的那個角度,看過來是這樣的。
宋詩身材纖弱,比她還要纖弱許多,這會她的雙肩、雙手都有些輕微的發顫,甚至連頭都不敢擡,可她的聲音還是緊随其後,沒有猶豫,“寶安郡主早早就嫁人了,永安王夫婦做了什麽,她如何會知道?”
“更何況,何況,太子,太子不還是求陛下重審此事嗎?或許,或許,這其中真的有誤會也不一定呢。”
最後一句話,被她說得很輕。
可再輕。
場上這些人也還是都聽全了。
起初反駁她的那些人,不知道是因為沒想到宋詩竟然會反駁,還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拿太子當借口,此時都有些愣住了,好一會,秦嘉才回過神,嗤笑一聲說道:“瞧,我這都是聽了什麽話啊?”
“宋懿行,你好,你可真是好啊,現在膽子大了,竟然還敢拿太子哥哥出面壓我們了!”
“你——”
她連着“你”了好幾聲,轉頭瞧見往這處走來的崔妤、陸寶棠兩人,細眉一挑,朝宋詩啐道:“你不就是鐵了心要護着顧珍嗎?你倒是聽聽旁人是怎麽說的!”
秦嘉這話說完,便揚長了聲音朝崔妤喊道:“崔小姐,陸小姐,請你們過來一下。”
她說了話。
原先圍得死死的一條路倒是朝兩邊散去。
被點到名的崔妤和陸寶棠尚且還不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但陸寶棠是個愛玩的,看着這幅陣仗就知道有好戲看,不等崔妤開口,就挽着她的胳膊走過來了,“出了什麽事?”
“有一樁事,想聽聽崔小姐和陸小姐怎麽說。”
秦嘉擡着下巴,同兩人把之前大家議論的話說了一遭,其實本來也沒什麽事,顧珍作為當初京中的紅人,縱然死了大半年,可平日裏還是會有不少人議論起她。
說她的相貌。
說她的衣飾打扮。
如此等等。
當然。
以往顧珍活着的時候。
她們說這些話,自然都是誇贊顧珍,說她天人之姿、傾城相貌,說她的打扮配色都是頂好的。
而顧珍死後。
這些誇贊也就反了個面,怎麽難聽怎麽來。
剛才就是秦嘉的某一跟随者在說起顧珍的時候,順帶誇起秦嘉,“其實那顧珍有什麽好的?長得也不算出色,身材也不是頂好的,脾氣還差,也不知那第一美人的稱號是從哪個旮旯角落裏傳出來的。”
“我們秦姐姐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脾氣性子都是頂好的,那第一美人的稱號應該給秦姐姐才是。”
秦嘉聽到這番話自然高興。
可她向來不喜歡顧珍,免不得要皺着眉說一句,“好端端的,你們拿我同她比什麽?那可是罪臣之女,不幹不淨的,沒得污蔑了我的名聲。”
原本也沒什麽事。
那些人大多畏懼秦家的勢力,自然都是奉承着她。
可偏偏不巧,這其中有個異類,便是宋詩。
宋詩出席宴會從來不跟她們一道玩鬧,剛才也是因為有事才耽擱了下,聽到這話的時候,她正好要離開,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停下了腳步,踟躇着走到秦嘉的面前,低聲說了一句,“秦小姐,寶安郡主并非不幹不淨的,您,您不要這麽說她。”
她态度良好,可說出來的話卻恰好捅了馬蜂窩。
秦嘉第一次被人反駁,當下就沉了臉,然後便有了先前那一番對話如此種種說完一番。
秦嘉看着崔妤和陸寶棠,笑道:“我和宋小姐意見相左,便想問問兩位的意思,那顧珍如何?”說完,她話一頓,跟着道:“若論起來,兩位可是顧珍生前最親密的人了。”
“想來你們說的,肯定能讓我們信服。”
陸寶棠原本是想來看好戲,沒想到這出戲竟然出到了自己身上,牽扯的還是她最最最讨厭的顧珍,頓時被惡心的不行,皺着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你們說她做什麽?”
她這一副不想多說,生怕說多了,遭晦氣的樣子,成功的讓秦嘉心情愉悅起來。
“那你呢,崔小姐?”
秦嘉轉頭看向一直不說話的崔妤,笑道:“你怎麽說?”
“這——”
崔妤生平頭一次生出幾分為難,倒不是因為這一番話不好回答,而是時間不對,場景不對,身邊的人也不對,她先前和陸寶棠過來的時候,可沒少聽她說顧珍的壞話,那個時候,她一點都沒阻攔。
甚至。
還站在陸寶棠的角度說了幾句。
倘若此時她站在顧珍的角度替她說話,別說得罪了秦嘉等人,連陸寶棠那邊也過不去。
秦嘉等人倒是沒事。
可陸寶棠。
她很快就要嫁到陸家了,還得靠陸寶棠這個小姑子呢。
可若是讓她去說顧珍的壞話,這又同她平日的表現有所不同,自打永安王府出事之後,她沒少被人問起這些事,那個時候,她都會露出一副為難又傷懷的表情。
大多到這就可以結束了。
甚至不需要她多說,其他人就會表現出一副“你也是受害者”的樣子。
可現在秦嘉來勢洶洶,身邊還有一個盯着她的陸寶棠,崔妤握着手裏的帕子,還真是有些為難了。
她在思索怎麽回答的時候。
旁人都在看着她。
秦嘉如此。
陸寶棠如此。
宋詩如此。
蕭知,也如此。
剛才聽到那番話後,蕭知便站在一株桃樹下,未曾離開,甚至在崔妤還沒出現的時候,她想過去幫一幫那個替她說話的宋詩,不過還沒走出去,崔妤就過來了。
而如今。
蕭知聽着秦嘉的問話,袖手立于桃樹下,神情冷淡地看着崔妤的方向。
她也想看看事到如今,崔妤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而那邊——
思索良久的崔妤也終于開口說話了,“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寶安也已經去了,大家又何必再說起這件事呢?”她低着頭,似是嘆了口氣,“不管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歸都過去了。”
秦嘉怎會滿意這番回答?
問道:“崔小姐這話說的,你可是顧珍最好的朋友了,難不成顧珍所想所為,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秦小姐。”崔妤擡頭看着秦嘉,臉上表情是強裝堅韌的柔和,卻還是能看出一抹受傷的痕跡,“當初永安王府出事的時候,我尚在病中,連顧珍的面都見不到,又談何知曉她所行所為?”
這事,大家都知道。
當初永安王府出事前的一段時間,崔妤就病了,病得十分厲害,連宮裏的千秋宴都沒辦法參加。
“誰知道你是真病假病?”秦嘉不滿道:“左右你時不時就會病上一回。”
相比顧珍。
秦嘉對崔妤也是十分不滿的。
對顧珍。
她是嫉妒顧珍身世好,活得太過潇灑、恣意。
可對崔妤。
她卻是嫉妒崔妤差點就要嫁給顧辭了。
沒有出事前的顧辭是京中最出色的世家子弟,相貌清俊、性子儒雅,寫得一手好字,不似陸承策的沉默寡言,他為人溫和,又沒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惡習,可以說,那個時候京中幾乎有大半的貴女都喜歡顧辭。
她因為姑母的緣故,以往也沒少在宮裏瞧見顧辭。
顧辭是她的初心。
所以她嫉妒崔妤,嫉妒她能嫁給顧辭。
原本崔妤和顧辭的婚事是幾年前就該定了的,可偏偏吉日挑選出來,崔妤卻得了病,這一病便是一個月,誤了吉日不說,還來了個所謂的術士,說崔妤近三年都不得成婚。
那個時候。
她多麽希望顧辭可以推掉崔家這門婚事。
可是沒有。
顧辭不僅沒有退婚,還囑咐崔妤好好養病,等到三年後再同她完婚“秦嘉,你實在太過分了!”
陸寶棠面露不滿地看着秦嘉,“你說的這都是什麽話?!難不成崔姐姐生病還是她的錯了?!”
聲音太響亮,打斷了秦嘉的回憶,她皺着眉回過神,看到的便是一臉憤恨盯着她的陸寶棠,以及神情有些萎靡的崔妤,甚至于原先站在她這邊的一衆人此時也略微皺起了眉頭。
露出一副不是很贊同的樣子。
崔妤不是宋詩,她是崔相的千金,她們自然也不能像圍攻宋詩一樣圍攻秦嘉。
至于秦嘉。
她雖然不喜歡崔妤,也不滿崔妤的這番說話,但也不至于如此蠢笨,這會還在崔家呢,真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她也只是冷冷瞥了崔妤和陸寶棠一眼,然後神情淡淡地看了一眼宋詩,就率先走了。
其餘人等看了一眼,也忙跟着宋詩離開了。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只剩下了宋詩,以及陸寶棠和崔妤。
陸寶棠還在說道秦嘉:“她越來越過分了,仗着自己的姑母是皇後,就越來越不把別人放在眼裏。”
“好了,小棠,我沒事的。”崔妤除了神情有些受傷和萎靡之外,還是先前那副溫柔的樣子,“秦小姐只不過快人快語,沒什麽的。”
“什麽沒什麽啊?”
陸寶棠語氣不甘地嘀咕了幾句,又道:“崔姐姐,你脾氣太好了。”
崔妤笑了笑也沒說旁的,只哄着陸寶棠往花廳走,路過宋詩的時候,她張口想說些什麽,但想到陸寶棠還在身邊,也就住了嘴,只是囑咐一聲,“宋小姐也早些回去吧。”
“崔小姐。”
宋詩見她要離開,忙喊了一聲,等人停下腳步回身看來,開口問道:“崔小姐,你,你剛才為什麽不幫寶安郡主。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你,你為什麽不幫她?”
“如果你幫她的話,一定,一定比我有用!”
崔妤臉上挂着的笑有一瞬的僵硬,須臾,她才柔聲笑道:“宋小姐,有些事,我們都不清楚,我,也實在不好說啊。”
“可是——”
“可是什麽?!”陸寶棠早就不高興了,剛才人多她不好說話,這會見宋詩還幫着那個女人,就啐道:“那個女人就是個禍害,誰知道她知不知道,她死了最好,省得禍害我們家!”
“崔姐姐,我們別理她了,快點進去吧。”
“好。”崔妤有些無奈的朝宋詩點了點頭,便跟着陸寶棠的步子往裏走了。
眼見她們都離開了。
宋詩站在原地,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她不敢相信崔妤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就連她一個外人都相信寶安郡主是無辜的,可崔妤作為寶安郡主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竟然,竟然說怎麽會這樣啊。
她想到還躺在床上的顧辭。
那個男人至今都覺得對不起崔妤,覺得因為他的緣故,連累了崔妤。
“你哭什麽?”
“啊?”宋詩愣愣擡頭,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蕭知,有些呆住了,好一會她才吶吶道:“我,我沒哭啊。”話是這麽說,可她還是順着蕭知的目光,朝臉上探了一回。
滿面濕潤。
卻是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
有些不知所措地抹着臉上的淚,等到抹幹淨了,她才朝蕭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陸夫人。”
沒有理會她的禮節。
蕭知袖手于身後,垂眸看着她,好一回,她才淡淡發問:“為什麽幫她?”
“什麽?”
宋詩怔忡,她擡臉看着蕭知,有些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為什麽幫她?”蕭知重複道。
似是福至心靈一般,宋詩終于明白過來蕭知的問話,她心裏有些詫異蕭知這番問話的,但良好的脾性讓她雖然心懷詫異,卻還是如實答道:“因為我相信她。”
“相信她什麽?”
蕭知沉聲逼問道:“你和她無親無故,相信她什麽?信她無辜,信她不知道真相,還是信永安王府沒有謀逆?”她此時的情緒是真的有些不對勁,以至于讓她忍不住冷聲逼問這個無辜的人。
宋詩有些膽怯她的語氣和态度,但還是低聲說道:“我信。”
“我信她是無辜的。”她揪着衣擺,抿着唇,仰着頭,看着蕭知,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我信她不知道真相,我也信永安王府沒有謀逆。”
不知道是因為宋詩的話,還是她臉上堅定的神情,竟然讓先前一直處于逼問狀态的蕭知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宋詩,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所信任的崔妤,欺騙了她。
她從來不曾放在心裏的宋詩,卻在她死後維護着她。
蕭知閉上眼,扶額未語。
好一會,她才睜開眼,看着宋詩臉上錯落斑駁的淚痕,輕聲道:“以後,別再跟她們争論這些了,沒必要。”
“您”
宋詩猶豫了下,還是大着膽子,輕聲問道:“陸夫人,你,你也是相信的吧。”她指着跟在蕭知身邊的如意,“我記得她,她是寶安郡主身邊的大丫鬟,她跟着您,肯定是因為您是值得托付的人。”
“您也是相信他們是無辜的吧。”
她又低聲問了一遍。
蕭知聞言沒有說話,好一會她才很輕地笑了下,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宋詩,然後朝她伸出手,像是在撫慰什麽似的,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宋詩,謝謝你了。”
她沒有想到事到如今,還有人站在她這邊,一個其實并不算熟悉的人。
她知道宋詩的性子。
膽怯、怕事,太過軟弱,平日裏自己受欺負都不敢回擊。
可剛才。
她被這麽多人圍攻,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這邊,替她說話。
還真是。
謝謝她了。
宋詩很少被人這麽對待,她母親死得早,爹爹娶了繼母後對她也不再搭理了,也只有姨母會對她露出這幅安撫的模樣,沒想到如今竟然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摸了頭。
還聽她說了“謝謝”。
謝,謝什麽呀?剛想張口說話,便聽到她說,“以後若有人欺負你,你也可以像今天這樣,回擊她們。不是人多就是占理的,也不是誰的聲音響亮,就是沒有錯的。”
“你若沒有錯,就不必道歉。”
這話。
她是同宋詩說,也是同自己說。
不是人多就是占理,不是誰的聲音響亮就是沒有錯的,她的父母她的兄長就是沒有錯,她一定會洗清他們身上的冤屈,讓世人看看,誰才是睜眼瞎!
看着眼前一直望着她的宋詩。
蕭知收回思緒,收回手,朝她十分溫柔地笑了下,“好了,進去吧。”
大概是蕭知身上散發出來的善意,宋詩有些不怕她,見她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忍不住低聲問道:“那你呢?”
“我?”
蕭知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花廳,眼中閃過一道厭惡,“我四處走走。”
才知道這樣一樁事。
她實在沒心情這個時候進去跟她們虛與委蛇,尤其還要碰到崔妤。
她怕看見她,惡心的吐出來。
“哦”
宋詩看着蕭知,心裏竟然有些忍不住想親近她,甚至還想跟她一起走,但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實在太奇怪了,她還是第一次見這位陸夫人呢。
不過,眼看着轉身離開的蕭知。
她心中竟然産生一種奇怪的念頭。
這個陸夫人給她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就像,就像寶安郡主又回來了。
“以後若有人欺負你,你也可以像今天這樣,回擊她們。不是人多就是占理的,也不是誰的聲音響亮,就是沒有錯的。”
“你若沒有錯,就不必道歉。”
當初她被人欺負的時候,寶安郡主也曾同她說過這樣的話。
半歪着頭,眨了眨眼,宋詩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人離開,好一會,才轉身往花廳走去。
***
而離開後的蕭知。
她領着如意,有些漫無目的的走着,崔家這個地方,她熟悉,哪裏清淨,哪裏沒什麽人,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身側如意還有些擔憂,卻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麽,只能時不時朝她看上一眼。
蕭知停下步子,轉身望着她,“怕我傷心?還是擔心我過不去這個坎?”她說話時面無表情,聲音也十分冷淡。
“主子。”
如意張口,“您別傷心,為了這種人傷心,不值得。”
想到剛才那位崔小姐的那番話,還是有些厭惡得皺了皺眉,什麽“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都過去了”,“我與她許久不見,又豈會知道她所想所為?”
她說得輕巧,說得溫柔,一副為人着想的模樣。
可實際上。
她這些言論卻把主子推向了不利的一面,十多年的手帕交竟然還比不上那個宋小姐!
又想到這大半年來她時不時去一趟寺廟,原本以為那位崔小姐心裏是有主子和小主子,如今想想,只怕這也不過是她的把戲罷了,至于是什麽把戲,自然是跟姑爺有關了。
這個
都說下人随主子,如意不是那種随意愛罵那種髒污話的人,可此時卻忍不住在心底罵一聲,賤人!
主子拿她當朋友,當親人。
她倒好。
竟然這樣糟踐主子!
“是啊,不值得。”蕭知笑了笑,語氣平平地重複着如意的話,“為了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
話音剛落。
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十分輕微,但蕭知還是聽到了,她立刻收斂了臉上的表情,也止住還未說完的話,轉身往身後看去。
來人是白盈盈。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白盈盈,蕭知皺了皺眉,她跟白盈盈沒什麽話可以說,見人過來也只是神情淡淡地看了眼,然後就打算帶如意離開了,出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她的心情也已經調解的差不多了。
再不回去。
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可她想走。
有人卻不想她離開。
小道狹窄,白盈盈擋在她的面前,陰沉着一張小臉看着她,語氣沉沉地說道:“你個賤人,害得我好慘!”
如意皺眉,斥道:“白小姐,你也是名門出身,怎麽滿口污言穢語?!”
“有你什麽事?”
白盈盈連看都沒看如意,只是死死盯着蕭知繼續說道:“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以前多威風呀,走到哪都有一堆人捧着,現在卻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資。
那些以前捧着她的人連同她說話都不願。
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是她害了她!
蕭知望着白盈盈,臉上的表情跟先前沒什麽兩樣,只是眼中閃過一絲譏嘲和不耐,她發現這世上有些人還真是有意思,明明錯在自己,卻總是愛把事情怪罪在別人身上。
例如陸寶棠。
例如王氏,例如陸家許多人,也例如眼前這個白盈盈。
明明是她寧死不肯嫁給陸重淵,滿口胡言,得罪了陸重淵和陸老夫人,這才和陸家斷了往來,自然,這其中有她推波助瀾,但歸根結底,要不是白盈盈心腸壞,胡亂行事,又豈會有如此下場?
如今倒是把這一腔怨憤怪罪在她的頭上。
實在可笑。
她今日心情不爽,迎面碰上一個來找罵的,倒也懶得再裝什麽好脾氣了,冷眼望着她,語氣平平地說道:“這便慘了?白小姐可真是沒見過慘的。”
幾個人的冷言冷語,譏嘲熱諷就受不住了?
真是年輕。
“你!”
白盈盈見她不僅沒有半點害怕,竟然還敢這樣反駁她,她心裏氣得要死,更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她的臉上,不過想到後面發生的事,她暫且也就按捺住了。
重新平了下心裏的氣,望着她:“你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你如今靠得不過是陸重淵,可那個殘廢還有多少日子?”她一邊說話,一邊靠近蕭知,冷嘲熱諷的繼續說道:“等到那個殘廢死了,你又以為你還有多少好日子過?!”
話音剛落。
她便瞧見蕭知如她所料的沉下了臉。
蕭知的确不高興。
倒不是因為自己,是因為陸重淵,跟陸重淵相處的久了,她是真的不喜歡別人用“殘廢”、“死瘸子”去形容他,更不喜歡別人說起陸重淵的時候,張口閉口就是死。
她冷着一張臉看着白盈盈,聲音也徹底冷了下去,“白姑娘出生名門,理應知道慎言兩字。”
“有些話——”
這話還未說完,身前的白盈盈突然推了她一把,十分用力。
“主子!”
如意見她往後面摔去,立刻便想過來,可白盈盈卻想知道她要做什麽一般,同她的丫鬟一樣,擋在如意面前,不許她過去。
蕭知身子正往後倒去,看着眼前這個朝她露出譏嘲笑的白盈盈,隐約明白了為什麽白盈盈會選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個地點過來激怒她。
她的身後就是湖泊。
而不遠處——
蕭知看了眼遠處聳動着的灌木叢,眼下暗沉一片,看來白盈盈這是有備而來啊。
不管灌木叢裏的人是什麽人,但總歸是對她不利的人。
她咬着牙,伸手拉住白盈盈,忍着崴腳的風險,扭腰把自己轉了回來,好在她自幼騎馬射箭,還學過舞,這動作雖然難,但也不至于做不了。眼看着白盈盈詫異到驚愕的目光,她什麽都沒說,用盡全力跟她換了個方向。
“撲通——”
水花乍起。
白盈盈掉進了湖泊,而蕭知摔在了地上。
“主子!”
“主子!”
兩道聲音。
第一道是白盈盈的丫鬟所喊,她沒想到自家主子竟然會摔進湖裏,這會就跟沒了主心骨似的撲在湖泊前,她倒是想去救白盈盈,可是那個湖泊看起來就很深,她又不會水。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水裏撲騰着的白盈盈。
而第二道便是如意。
眼見蕭知摔在地上,如意沒了桎梏,立馬就撲了過去,“您,您沒事吧?”
“我沒事。”
蕭知雖然這麽說,但口中還是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腰扭到了,腳也崴到了,疼得要死,怎麽會沒事?
“救,救命!”
水裏的白盈盈像是終于回過神來,開始呼救。
而伏在岸上的丫鬟也火急火燎的,伸出手喊着白盈盈,一副試探着下水又不敢的樣子。
“主子,這個女人怎麽辦?”如意扶着蕭知,看着在水裏不住撲騰的白盈盈和伏在岸邊的丫鬟,咬牙切齒的問道。
差點。
差點摔進水裏的就是主子了。
她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莫名其妙攔了主子的道,莫名其妙說了一通,然後就把主子往水裏推,她是瘋了不成?
“怎麽辦?”
蕭知手扶着右腳,冷眼看着水裏的白盈盈,“她自然是備了後招的,你我又何必擔心?”
“什麽?”
如意詫異道,還想再問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過了一會,水裏又掉進一個人,湛藍色的衣袍飄在水裏,竟是一個男人。
不等她回過神來。
外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一次腳步聲聽起來就多了,起初是陸寶棠的聲音,她應該離灌木叢最近,嘴裏嘟囔着,“什麽聲音啊?”她平日裏就最愛看熱鬧,剛才聽到聲音,就火急火燎的走了進來。
這會拂開樹木,轉進小道,便看到了眼前的畫面。
蕭知和如意蹲在一旁,而一個綠衣丫鬟伏在岸邊,再往前看去是一個湖泊,上面竟然有一男一女。
就跟愣住了似的。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後又傳來一陣聲音,“陸小姐,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事?”
身後聲音參差不齊的響起。
又過了一會,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也就越來越多人出現在了小道上。
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大家都愣住了。
崔妤也在其中,看到這幅模樣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好在她也沒呆怔多久,問道:“陸夫人,這是怎麽了?”蕭知身份最高,輩分最大,所以崔妤便問起蕭知。
不等蕭知回答。
湖泊裏又傳來一陣動靜,原是下水的兩個人朝這邊游過來了,一男一女,赫然是白家小姐白盈盈以及文安侯府的庶子柳從元。
湖泊不算深。
離得越近,兩個人的身影也就越明顯了。
因為春衫單薄的緣故,兩個人的濕衣服都貼在身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們的身形,甚至,白盈盈的衣服不知道是因為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還被解開了一些,露出裏面粉絲的吊帶。
而柳從元抱着白盈盈,一手扶在昏迷的白盈盈的腰肢上,一手扶在她的背上,完全沒有避諱的樣子。
這幅畫面,實在是——
不少貴女都忍不住別過頭。
崔妤也有些不忍直視,可她身為主人家,客人出事了,怎麽能不去管?她迎上前,有些擔憂的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麽了?”
“白小姐。”
她連着喊了幾聲,也沒見白盈盈有什麽反應,只能喊來幾個丫鬟,“快把白小姐扶過來。”
這樣讓一個外男抱着,成何體統?
雖然現在已經有這麽多人看到了,這事只怕也瞞不了,但該做的還是得做的,要不然白家人怪罪起來,他們崔家雖然不用怕,但總歸是個麻煩。
身後丫鬟聽到吩咐,忙應了一聲。
幾個人上前,一起從柳從元的手裏接過了白盈盈。
柳從元倒是也無所謂,任由她們接過去,就是在松手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摸了白盈盈一把,腰細臀圓胸還大,真是不錯。
看到崔妤檢查完白盈盈後,朝他看過來,他便捋了捋自己濕噠噠的頭發,清了清嗓子,道:“崔小姐不必感謝我,我也不過是路過此地,聽到有人落進水裏,出手相助罷了。”
這話是剛才那個丫鬟同他說得。
那個丫鬟說了,讓他蹲在灌木叢裏,看到有人掉進水裏就過來救她,在水裏偷偷摸摸做什麽,随他去,只要別把人弄死了就行。
這些後宅陰私的事,他看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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