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每個月的二十號, 對姜以柔來講都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北城第二監獄, 坐落在北城郊外一個偏僻的山腳下。這裏關押的, 大多都是設計重大經濟,或者貪污案件的罪犯,平均服役期九十年以上,基本等同于終身□□。

每次來到這個地方, 姜以柔都會覺得不快。

探監室是一間長條形的房間,一進去就能看見屋子被一條從左至右的玻璃隔牆一分為二。像是楚河漢界一樣,将探視者和服役之人一分為二。屋頂裝的是那種慘白的白熾燈,明晃晃的很刺眼,莫名的讓人覺得難受。

姜以柔每次都會選沒有人的時間過來。

她在指定的隔間坐了下來,擡頭看着牆上的時鐘。

指針再次轉動的時候,探監室盡頭的鐵門開了。

姜以柔循聲轉過頭去。

“104號姜丞, 你們有三十分鐘。”廣播裏冰冷的聲音機械地宣讀着探視規則。

一個身着灰色囚服的男人在兩名獄警的看護下,從鐵門裏面走了出來。

男人在看見姜以柔的時候, 腳步微微一頓,而後複又走得更快了些。

他一口氣走到姜以柔所在的隔間, 才停下來。

拉開凳子的手,微微的,有些顫抖。

姜以柔和他對視片刻,而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電話。

“爸。”

每次來見他, 都會覺得他又老了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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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以柔有個習慣,她總會不自覺地去看男人鬓邊是不是又添了白發,眼角下的細紋是不是又多了幾根。

像自虐一般, 她總是會一遍一遍去觀察這些細節。得到肯定答案後,心髒又會像被什麽東西死死攥住一樣,沉重不堪,喘不過氣。

她知道,也許這輩子,都只能這樣和父親相見了。

剛出事的那兩年,姜以柔憤怒過,怨恨過,也絕望過。她也曾經質疑過,父親為什麽會做出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以至于他們家破人亡,負債累累。但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心中的那些怨,那些意難平,也逐漸轉為傷心和無奈。

無論願不願意,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男人,都是世界上僅剩的,和她有血緣關系的人了。

商場上那些是與非,對與錯,早就已經說不清了。她自己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其實也明白,真正一身清白,做事完全幹幹淨淨的商人,那是鳳毛麟角。比如父親的對家,那個千方百計讓他锒铛入獄,又接手了他們家的生意,讓她背負上高額債務的那個人,又能幹淨到哪兒去?

“天冷了。你的衣服夠嗎?”

每次想見,姜以柔都不知道該和父親聊什麽,也就只能問點生活日常的事情了。

“夠,夠。聽說今年冬天,還給我們配了電暖爐。以前都沒有的呢……”姜丞握着聽筒的手緊了緊,将堵在喉頭的哽咽和激動都壓了下去,過得片刻,又說,“夏夏,我怎麽感覺你瘦了?最近好好吃飯了嗎?”

驀的,姜以柔的眼眶就有些發熱。

小時候姜以柔比較皮,總是不肯好好吃飯。那時母親總會極其耐心地将玉米和各種豆類打成漿,加入雞蛋和面粉,奶油和水果,做成小朋友喜歡吃的那可麗餅來哄她吃。

而父親則稍微理性嚴厲些,總是會用罰站,或是背書的方式讓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現在母親不在了,父親卻反而轉了性,繼承了母親的溫和。

姜家,也早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家。

姜以柔微微垂眸,努力克制着心中波動的情緒,安靜了片刻,才擡頭看向姜丞。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我最近拍戲的角色需要,就是得這麽瘦。不過放心吧爸,我三餐搭配的營養還是很均衡的。”

姜丞點了點頭:“嗯,減肥也不要餓,對胃不好。”

姜以柔:“我知道。”

姜丞忽然想起她上一句話中的某個重點,眼睛一亮:“你開始拍戲了?”

姜以柔點頭:“嗯,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大導演,大制作。李承安導演你知道吧?”

見姜丞神色有些茫然,姜以柔又趕緊解釋道:“就是那個拍《兵者詭道》的導演。”

那是李承安的成名作,第一部 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中國電影。姜丞當年也是很喜歡這部電影的,這大概也是他唯一知道的一部李承安的電影了。

姜丞立刻反應過來:“啊,原來是他!夏夏,這個機會很好啊,你要跟着人大導演好好學習。”

姜以柔點一點頭:“嗯,我知道。爸,還有一個好消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姜丞:“嗯?”

姜以柔繃緊的嘴角線條微微放緩,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咱們家的債務……還清了。”

姜丞愣了一下,張了張嘴,還未說話,眼圈忽然就紅了。

就算是隔着這道有劃痕的冰冷的玻璃牆,姜以柔也能看見,他飽經滄桑的眼裏似乎有淚。

自母親過世後,姜以柔就再沒見到父親落淚了。

眼前這一幕,讓姜以柔忽然也有些受不了了。她知道父親為什麽是這個反應。這些年,他們誰都不好過,卻誰都不說。她和父親都在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如意,只展示好的一面給對方看。相處時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愧疚,抱歉,遺憾,和終于放下心的釋然,在這一刻終于随着父親的眼淚,外露出來。更*多*小*說*關*注公*衆*號:erlihouse

許久後,姜丞終于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安慰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姜以柔別過頭,飛快地擦去眼角滲出的一滴晶瑩的水珠,而後又沖姜丞展顏一笑:“嗯。”

這天,姜以柔剛從攝影棚裏出來,就被不知從哪兒趕來的媒體圍了個水洩不通。

幾十只話筒幾乎在同一時間直接朝着姜以柔毫無防備的臉上怼去,眼前閃爍不斷的閃光燈更是刺得她睜不開眼。

“姜小姐,請問你和明達集團的程總是什麽關系呢?”

“姜小姐,您和程總是否有達成什麽協議呢?”

“姜小姐,網友們想很好奇,您在入圈前,是否在‘紫雲臺’工作過?”

和姜以柔在一起的方萌萌這時候當然是沖在前面,用身體去擋住那些為了搶頭條而極具攻擊性的媒體。

“讓一下,讓一下……”

“姜小姐現在不接受采訪。”

但就算方萌萌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氣勢洶洶的各路媒體。

問題還在一個接一個地被抛向姜以柔,各種聲音重疊在一起,以至于一時間她都聽不清誰在問什麽,耳邊只剩一片‘嗡嗡’亂鳴。

這一輪又一輪的狂|轟|亂|炸,讓姜以柔覺得腦子被吵得快要爆掉,但她還是迅速從媒體們尖銳的問題中整理出了幾個關鍵信息——‘明達集團’‘程總’‘紫雲臺’。

明達集團的那位程總,就是當時構陷姜以柔父親入獄,并趁機低價收購了姜氏的程明達。

至于‘紫雲臺’,曾經是北城一家知名的私人會所,很多富豪、權貴喜歡在那裏談生意,或者說,尋歡作樂。

但是在幾年前的‘反腐’整頓後,這家會所已經倒閉。

姜以柔對這家會所的名字刻骨銘心,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學會‘低頭’。誰都是從年輕過來的,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總會第一次低頭,第一次折腰。但沒有幾個人的第一次,像姜以柔那樣慘烈。

但是,現在已經學會折腰的,二十六歲的姜以柔好奇的是,這件事怎麽會突然被翻出來?

就在姜以柔還在思索怎麽應對這群來勢洶洶的娛記時,一群高大的黑衣保镖忽然從片場的大門魚貫而入,輕而易舉地就将圍堵姜以柔的那群娛記排擠開來、拎到一旁,而後在姜以柔身邊鑄成了一圈高大的人形‘保護牆’,護着她向外走。

一行保镖只有八個人,但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精英中的精英。

有了他們的保駕護航,姜以柔很快就鑽出了媒體‘層層埋伏’的包圍圈,順利坐上了被派來接她的車。

四周終于安靜下來,方萌萌見姜以柔有些煩躁地揉着太陽穴,趕緊遞上了一瓶礦泉水。

姜以柔搖了搖頭:“萌萌,看下發生什麽事了。”

姜以柔今天一早上都泡在片場,天未亮就開始拍戲,一場接一場,到現在連飯都還沒吃,自然也沒時間去刷微博。

但單就這來勢洶洶的媒體大軍來看,這次的事情,不簡單。

姜以柔在車上閉目養神片刻,見身邊的方萌萌一直沒說話,遂擡眼看過去:“什麽情況?”

方萌萌神情嚴肅而緊張,直接将手機遞給了姜以柔,她的手都有些抖。

姜以柔接過來一看,是個視頻。

視頻裏是一個燈光昏暗的包房,包房裏的炫彩燈光忽明忽暗,照在一屋子男男女女的臉上,很有幾分驕奢yin靡的感覺。

坐在包房正中央的男人,身材微微有些發福。他西服的扣子已經解了幾顆,領帶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另一端在一個年輕女孩的手腕上纏繞了好幾圈。

他慵懶地靠坐在沙發上,左擁右抱,視線似輕蔑又似愉悅地盯着正前方的地面。

順着他的視線,能看見正前方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跪着一個年輕女孩兒。

女孩兒身穿性感的露背小禮服,有些卑微地匍匐在地。

而後不知男人說了句什麽,女孩在原地沉默了半晌都沒有動作,然而過了許久,她卻忽然轉身,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了幾步,而後用嘴叼起了放在旁邊桌上的一個酒杯。

就在她轉過頭的這一刻,鏡頭也清晰地記錄下了她那令人驚豔的姣好容顏。

畫面就定格在此處。

方萌萌手腳冰涼,額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視頻拍得這麽清晰,已經不是一般程度的大新聞了。難怪今天這群來堵他們的媒體,一個二個的,都跟餓虎撲食一般,眼裏冒着貪婪而殘忍的光。

“姐,姐……這,這視頻不是真的吧?是不是哪個仇家P的??”

姜以柔安靜了不短的時間,才淡淡道:“是真的。”

視頻裏的人,的确是她。

更準确來講,是二十歲的姜夏。

顧骁當天正在S城出差,有一場跨國Conference Call需要他坐鎮主持,之後還要出席一個剪彩活動。然而他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安排了保镖去片場保護姜以柔。而後他取消了之後的行程,買了當天所剩的最早一班飛機回北城。

然而,一下飛機,顧骁便接到了方萌萌的電話——姜以柔失蹤了。

……

顧骁最後是在一間地下慢搖吧找到姜以柔的。

她帶着一頂鴨舌帽,趴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面前擺着七八個已經空掉的酒杯,她手裏還攥着杯已經喝了一半的酒。

周圍有幾個男人正在試圖找她搭讪,有個膽子大點兒的,手都放到她肩上去了。

那個男人見姜以柔已經半醉,靠得更近了些,低頭貼着她的耳朵跟她說着什麽,那只本來放在她肩上的手,慢慢滑到了她纖細的腰上……

顧骁的瞳孔驟然縮緊。

他不聲不響地,幾步走到了那個男人身後。也不廢話,伸手就提住男人衣服的後領,輕而易舉便将他拽離了姜以柔的身邊。

那男人也算是五大三粗的筋肉壯漢,被顧骁這麽一拽,竟然差點兒直接坐地上去了。

周圍頓時傳來一陣稀疏的笑聲。

男人回過神來後,頓時惱羞成怒,起身就揪住顧骁的衣領:“你他媽誰?!欠揍是吧?”

他見顧骁一身西裝革履的看上去是個體面的商務人士,心想着應該是吓兩下就慫了的軟蛋,臉上的表情越發橫了。

然而顧骁只漠然看着他,嘴唇微掀,說了一個字:“滾。”

那男人愣了一下,手握成拳,已經準備好要幹架了,卻徒然被顧骁一個眼神震住。那種冰冷的,毫不掩飾的,真實的殺意,像一盆冰水潑下,瞬間讓他從頭涼到腳。

男人張了張嘴,不自覺地松開了揪着顧骁衣領的手,退後兩步,小聲道:“你給我等着!”

嘴裏明明放着狠話,離開的背影卻像極了倉皇而逃。

“噗……” 這次笑出聲的是姜以柔,她一手支着下巴,側頭看着顧骁,眼神妩媚動人。

顧骁走到她身邊,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從吧臺椅上帶了下來,語氣卻是溫柔的:“跟我回家。”

“好啊,帥哥。”姜以柔胳膊環繞過他的脖子,微微墊腳,湊到他耳邊,低聲軟語。

她表現得前所未有的乖順。任由顧骁握着她的手,安靜地跟他回了家。

顧骁扶着姜以柔在沙發上坐下,他伸手探了一下她潮紅的臉頰,手下微燙的溫度讓他不自覺蹙起眉。

“我去給你倒點水。”

姜以柔忽然拉住了顧骁的手腕。

她今晚似乎格外的不同。

“別走。”

顧骁複又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不走。”

“抱我。”

她垂着眼,低聲說着,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洩露出她內心的不安和彷徨。

顧骁不再猶豫,伸出雙臂,将女孩兒攬入懷裏,緊緊抱住。

男人溫暖的體溫瞬間傳了過來。

姜以柔沒說話,只是忽然攥緊了他的襯衫下擺。

“你父親的事……我其實知道。”低而磁的聲音在耳側淡淡響起。

反應過來他話語中含義的姜以柔徒然愣住。

感受到懷裏的身子驟然一僵,顧骁将她又抱得緊了些,和她臉貼着臉,緩聲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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