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吹盡繁紅

這算是她唯一一次頂撞精奇嬷嬷,李嬷兒幹瞪眼,拿她沒辦法。畢竟她是主子,又是長公主,和皇上都是平輩兒,就是請家法,也得有這個膽子。

人大心大,不服管,早晚的事兒。作為精奇嬷嬷來說,拿着雞毛當令箭只在這些主子不曉事的時候,等他們成人了,有了自己的主張,瞧不慣她們依舊可以開發她們,主子畢竟是主子。就是沒曾想,帝姬這麽個性情,才十三四歲就收壓不住了,将來還想跟着出降做陪房,只怕是難了。

李嬷兒的一盆水澆在沙地裏,連痕跡都沒留下半點。她一走,小酉又活過來了,歡天喜地地嘻笑着:“還是主子厲害,與其和她對着幹,不如叫她有勁兒沒處使。她在那兒搓火兒,主子餓了乏了,不搭理她,比掌她的嘴還難受呢。”

婉婉摘下帽子仍在了案頭上,“我常說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好。太後這會兒在皇極殿大宴群臣呢,哪兒知道咱們這裏的事兒。她非鬧起來,又是慈寧宮又是司禮監的,宣揚出去有什麽益處!這些嬷嬷,平時都是奶奶神,在宮裏作威作福慣了,敬着她們,她們愈發上臉。”洋洋灑灑說得很歡暢,轉過頭來想到明天,一時又犯了難,“廠臣剛才說了,明兒再來找我算賬,咱們躲得過李嬷嬷這劫,逃不過廠臣那關。”

小酉也失魂落魄,“明兒就是奴婢和五七的死期了,主子,您會瞧着咱們死嗎?”

這回的事确實是她起的頭,小酉和五七只能算從犯。雖說主子的錯處,有很大可能算在底下人頭上,但過于出格了,只怕他們兩條小命加起來還不夠相抵的。她要是縮了頭,真就只能看着他們送命了。

她在小酉肩上拍了拍,“你別愁,明天我會想法子給你們說好話的。”

她的膽子小酉知道,就算下了保,也沒法實打實的相信她,“到時候您可不能裝聾作啞,奴婢們的命全在您手上攥着呢。”

婉婉讓她放心,雖然自己對肖少監的恐懼不亞于對李嬷嬷,但事關人命,就算硬着頭皮也得出聲兒。

原先淋了雨,外頭的日子不好過,現在回來了,換上幹淨的衣裳,在溫暖的被褥裏坐着,渾身上下都透着松泛。她捧了一盞奶子茶,小口小口地抿着,想起那位南苑王,小聲問小酉:“你瞧見那個宇文良時了嗎?”

小酉正剪燈花,唔了聲道:“南苑王嗎?奴婢沒瞧見。”擱下剪子過來打探,“他長得什麽樣兒,快說說,是不是眼睛像銅鈴,耳朵像芭蕉?”

婉婉突然發現這個南苑王的相貌在毓德宮裏流傳了好多版本,有的出自她之手,有的完全是底下人胡編亂造。現在想來很對不起那位王爺,她尴尬地把手壓在被面上,手指胡亂撥弄了兩下,含含糊糊道:“其實……他的模樣沒那麽吓人,先前全是咱們瞎猜的。我見着他了,老覺得他和肖少監有點像,不是臉盤兒,是身形和氣度。”

小酉比較關心臉,“奴婢就想知道鼻子眼睛在不在該呆的地兒。”

“那是自然的了,他長得很好看,眉清目秀的。”婉婉一面說着,一面拿手畫了個圈兒,“他的眼睛裏有個金環,就像起大風前太陽邊上的日暈。你知道那種東西嗎?像彩虹,可它是圓的,比彩虹更堅韌。”

小酉聽得一頭霧水,“眼睛裏面有個環?這不就是重瞳嘛!一個框裏兩個眼珠子,左邊兒一個右邊兒又一個。”

婉婉早就知道永遠和她說不到一塊兒去,平時不愛和她争論,這回卻要解釋一番。她正了正身子,很真誠地看着她,“小酉,是空心的環,就在黑眼珠子裏,不是在外頭,更不是左一個右一個。你往好看了想,眼睛能發光,瞧着你的時候能叫你晃神兒。”

小酉貧瘠的腦袋勾勒不出那種神奇的場面來,她就覺得眼睛能放光,大概像上驷院養的豹子一樣,怪吓人的。可長公主興致高,她只能打着哈哈附和:“那真稀罕人……漢人和鮮卑人都沒這樣的,長得倒別致。”

婉婉托起腮,靠着隐囊嘀咕:“他還抱怨來着,說世人誤會祁人,都拿他們當妖怪論。這麽想想他們也怪可憐的,明明人模人樣的,怎麽得了這麽個壞名聲。”

小酉覺得目下根本不是操心別人的時候,先顧好了自己才是正經。她一晚上不得安睡,第二天起來見了五七,兩個人戰戰兢兢的,只等着肖少監來發落。一般司禮監早上忙,得到下半晌才得閑,今天卻不一樣,未初肖少監就來了,那會兒長公主正準備用午膳,排膳的太監托着撐有小傘的膳盤魚貫而入,傘骨上八個金鈴啷啷作響,肖少監就在一片喧鬧裏邁進了前殿。

婉婉圍着圍脖,面前杯碟碗盞都擺齊了,見進他進來,一下子沒了胃口。小酉和五七吓得兔子似的,往她身邊挨了挨,還沒等她說話,他揚手把侍膳的人都打發出去了,殿裏只留下他們四個,大有算總賬的架勢。

“上……上西華門湊熱鬧是我的主意。”她說得有點磕巴,但是很勇敢地擋在了頭裏,指指小酉和五七,“別罰他們,要罰罰我吧。”

肖少監蹙了蹙眉,“就憑他們讓主子頂罪,夠扒他們兩層皮的了。”

小酉和五七跪下來不住磕頭:“是奴婢們的錯,請肖少監恕罪,饒了奴婢們這一回吧!”

可惜婉婉那套不聲張就沒事兒的理論,到了司禮監根本行不通。肖少監冷眼看他們,寒着嗓子道:“前朝那麽多雙眼睛,單憑我這兒按,按不住。保不定消息已經傳進慈寧宮了,太後娘娘按兵不動不是不知情,是看我怎麽發落。殿下看顧你們,回頭太後親自降罪,非但你們逃不脫,還得連累殿下。”言罷向婉婉揖手,“把人交給臣吧,殿下跟前另派穩當的老人兒來伺候,臣還放心些。”

早料到了,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可是肖铎這麽不講人情,實在令她感到寒心。她氣湧如山:“我統共兩個信得過的人,廠臣也要把他們抓走?”

他把揖作得更深了:“殿下沒有聽皇上的勸告,連臣也無能為力。”

婉婉窒了下,“皇上只是囑咐我不能挑南苑王罷了,我哪裏不聽他的話了?”

可是她不懂,有時候落了別人的眼,你不惦記別人,別人惦記你,誰讓她是大邺唯一的公主呢。

肖少監的神色有些困擾,“殿下若信得過臣,臣擔保他們無虞。可要是換個人來處置,到時候他們還能不能保命,臣就不敢擔保了。”

這就是長公主,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地位再尊崇又怎麽樣,宮規森嚴,嫔妃得遵守,她也一樣。她不得不細細思量他的話,兩下裏權衡,究竟怎麽做才能保住他們。想留恐怕是不能留了,也許肖铎是帶着太後的旨意來的,她做錯了事,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好警醒她不再犯同樣的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頹然問:“不讓他們受苦,廠臣能答應我嗎?”

肖少監說是,“請殿下放心。”

小酉和五七被帶走的時候,她連再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攤上她這樣的主子,全是他們沒造化。

那僅剩的一點靈動被扼殺了,婉婉重新被鍛造得四平八穩。所謂的皇家氣度,不就是暮氣沉沉嗎?小酉走後來了個叫銅環的宮女,年紀比她大,人也很穩重,婉婉覺得她将來極有當精奇嬷嬷的潛質。她的優點在于話不多,即便有,每一句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基本不會有錯漏。像小酉動不動挂在嘴上的“主子,怎麽辦”,在她這裏全絕跡了。她可以把她身邊所有突發的狀況處理得很好,所以當肖少監成為肖掌印,完全不再經管毓德宮宮務的時候,一切還都是井井有條的。

春天看花,秋天看景兒,活得沒什麽錯處,也沒什麽驚喜。婉婉習慣了随遇而安,到什麽階段,接受什麽樣的安排,以為不會再出任何變數了,可是人生處處和坎坷狹路相逢。很多事情早就有預料,唯一沒想到的是那麽年輕的皇帝,忽然之間藥石無醫,沒過兩個月就晏駕了。

隆化十一年,下了很久的雨,久到毓德宮的牆腳起了星星點點的黴斑,連人看上去都是潮濕的。婉婉得了皇帝病重的消息,去養心殿看過他一回,但是肖铎暗暗提醒她病氣過人,不叫她到床前探望。她回來後一直提心吊膽,夜裏睡得極不安穩,猛聽得夾道裏傳來雲扳的叩擊聲,她慌忙坐起身,寒意彌漫,抖得止也止不住。

銅環點燈進來,她抱着膝蓋問她:“怎麽樣?”

銅環滿臉哀容,“殿下,老爺爺駕崩了。”

她仰頭躺倒下去,突然感覺前路茫茫。大哥哥走了,享福去了,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如何是好?榮王還小,不滿六歲,朝廷政務應當會落到趙皇後手裏。她現在還是長公主,過不了多久就是大長公主,細一想來前景孤絕,愈發的孤苦無依了。

蠟燭在銅簽子上淚流成河,銅環拿了喪服來給她換上,一面道:“這會兒是先傳事,小殓後停在謹身殿,天亮才敲喪鐘。”給她戴上了孝髻,拿素銀的簪子別住了,切切叮囑她,“殿下不可傷情過甚,眼下正是風雲際會的當口,一切順勢而為吧。”

婉婉擡眼看她,“這是什麽意思?”

銅環牽了牽唇角,“奴婢當差的時候不算短,自八歲進宮到今天,足足十五年,看到的事兒多了,經歷得也多,知道這時候應該規避些什麽。您是皇家正枝兒,到天上也沒人能撼動您的地位。您有您的将來,早晚得離開這紫禁城,所以這會子守拙,什麽都不管是最好的。”

她有些木木的,心裏亂成一團麻,未及思忖她話裏的含義,只是點了點頭。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