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懲大誡

? 絕情殿，露風石。

白子畫頗有閑情雅致地撫琴一曲，任由深夜的寒風重露侵襲，身子兀自巋然不動，表情更是沒有半分變化，只是透過琴聲傳達出來的情思略顯紊亂。

在身後的一室冥暗之中，儒尊笙簫默緩緩踏步而來。

“掌門師兄，你這琴聲可不如以往清寂啊！”這是笙簫默一貫的調笑語氣。

琴聲戛然而止，白子畫擡起眸來冷冷地瞪了笙簫默一眼，卻再也沒有撫琴的興致了。

——此時距離白子畫離開蜀山之後的日子已然是第四天了。

兩天前，白子畫召集了除了蜀山掌門之外的各門派掌門來長留山商讨歸置神器下落的問題，然而各門派雖說同為仙界中人，奈何守護神器已久的各派掌門已然視神器為鎮派之寶，提及重新歸置神器一事便是諸多言語推辭，可謂是私心過重，怕是再過不久就要各自為營了。

一見白子畫的冷眼瞪視，笙簫默頓覺有些無趣，然而他的臉上仍是挂着一抹慵懶的笑容，問：“掌門師兄可是還在煩惱神器的歸置問題？”

白子畫搖了搖頭，淡淡道：“對于各門派的神器，我會另作打算。——至于拴天鏈，我已決定由我來守護。”

笙簫默一臉壞笑道：“掌門師兄該不會是舍不得讓蜀山的新任掌門擔此重任吧？”

“我只是不忍。”白子畫又冷冷地瞪了笙簫默一眼。

其實，白子畫的心中十分明白，容挽歌在那天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他就是不忍心将守護神器此等重任壓在一名年僅二十歲的女子身上，這樣未免有一些……殘忍，他終究做不了這樣的決定。

……

蜀山。

經由白子畫幫忙傳達的消息，外門弟子依照新任掌門容挽歌的吩咐，紛紛在五天內趕回了蜀山，但也有例外如清風與清揚兩名長老，他們的身份不僅僅是蜀山長老，還是清虛道長的師弟。

廣場上站着神色不一卻清一色道袍的三千弟子，萬福宮前站着神色淡淡、一襲素衣的容挽歌，她的身後站着同樣是一襲白衣的花千骨，還有清虛道長的大弟子——雲隐，至于東方彧卿的人早在那夜在蜀山借住一宿之後，隔日一早即發現他說要上京赴考去了的留書在花千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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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雖然是一幅人多的熱鬧場面，卻一直寂靜無聲，一來是因為清虛道長之死，二來是因為容挽歌的冷淡。

天知道，他們這樣站着已經有整整三天了，兩名長老尚未回蜀山，容挽歌一直一言不發地站在萬福宮前，一動也不動。——新任掌門不動，德高望重的兩名長老又尚未回蜀山，哪兒有弟子敢不看容挽歌的意思跟着不動？

五天的期限一到，新任掌門召集諸位弟子齊集廣場，然而兩名長老依舊遲遲未歸，對此容挽歌根本不關心兩名長老是否被某些原因耽擱了而回不來，兀自淡聲道：“長老何時回蜀山，你們何時才能走。”

話音一落，容挽歌再也不曾出聲了。

這些倒是苦了那些還需要吃飯的弟子，個個餓得前胸貼後背，有幾名弟子忍受不住饑渴與日曬雨淋紛紛病倒了，容挽歌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饒是花千骨餓暈了，也未有絲毫的變色，只是平淡地開口出聲，允許花千骨和雲隐用膳，其他弟子繼續站着。

正是因為如此，蜀山三千弟子深深地知道了這個新任掌門容挽歌不是什麽善茬，即使那些弟子病好了，還得繼續到廣場上站着，——縱使容挽歌心有不忍，也會對人分親疏遠近之別，也正是因為如此，蜀山三千弟子無不怨上了遲遲不歸的兩名長老。

第五天，清風與清揚終于回到蜀山了，只是他們一回到蜀山，就馬上收到了三千弟子憤恨與怨怒的眼神。

他們正不解三千弟子為何這般看着他們，容挽歌終是開口為他們解惑了，語調輕緩如微風，卻實實在在地傳至廣場上每個人的耳裏，說：“兩位長老遲歸幾天，他們在此等了幾天，可見長老甚得人心。”

偏偏兩名長老被容挽歌吹漲了牛皮，把察覺到了現場異樣的感覺抛諸腦後，看向容挽歌的神情帶着不可一世的驕傲。

試問誰能三言兩語為他人拉得一手好仇恨？——蜀山掌門容挽歌！

三千弟子一聽見容挽歌這麽一說，又看見了兩名長老的表情，內心更為不滿兩名長老了。

“掌門，兩位長老無視掌門讓所有外門弟子五天內回歸蜀山的命令，理當受罰！”早已看不順眼兩名長老的其中一名弟子，在度過了好幾天沒有吃喝拉撒睡的日子之後，終于決定爆發了。

“按照蜀山規矩，不遵從掌門命令者，理應杖責五十！”有一就有二，第一個弟子站了出來說話之後，第二名弟子也跟着滿臉憤怒地說道。

接下來，廣場上有着一名接着一名的弟子紛紛出言讨伐兩名長老。

“清風長老與清揚長老貴為地位僅次于掌門的長老，不僅違抗掌門命令，不為後輩以身作則，回到了蜀山，見着了掌門也不下跪請安，頗有給掌門下馬威之嫌！”

“掌門乃是前掌門臨終之前指定的蜀山新任掌門，清風長老與清揚長老藐視新任掌門請長留上仙傳達的消息，掌門為了迎接兩位長老的歸來，不惜在此守候了有三天三夜之久，敢問咱們蜀山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可否擔待得起？”

這些話，每一句話無不是生生地戳得兩名長老的背脊完全直不起來，他們不由得驚恐地擡眸瞪向站在萬福宮前的容挽歌，卻見道了容挽歌地唇角不着痕跡地淺淺一勾，渾身打了個激靈，吓得他們再也不敢看向容挽歌。

——此女看着年紀不大，心機可謂深沉得很！

後來不曉得是哪位弟子說了這句話，而後蜀山三千弟子齊齊跪下如是說道——

“請掌門懲處清風與清揚，以整饬我蜀山此等歪風！”

“請掌門懲處清風與清揚，以整饬我蜀山此等歪風！”

“請掌門懲處清風與清揚，以整饬我蜀山此等歪風！”

“……”

聲聲傳遍蜀山，聲聲響徹雲霄。

對此，容挽歌依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仿佛什麽也看不進眼裏；花千骨和一條名叫糖寶的靈蟲瞪大了雙眼看着如此壯觀的場面；雲隐一開始很不理解容挽歌為什麽要所有人一直站在這裏等待着兩名長老的歸來，不過當他看見這一幕的發生，他終于明白了；兩名長老則頓時聽得面色蒼白，連忙趕到容挽歌的面前下跪認錯。

“掌門，我們知錯了，請你原諒我們吧！”

“是啊是啊，掌門，我們真的知錯了！”

容挽歌淡淡地瞥了一眼石階下跪着的兩名長老，再看向群情激憤的三千弟子，擡起素手，做了一個示意他們噤聲的動作。

廣場瞬間變得鴉雀無聲，三千弟子屏息等待着容挽歌說話。

容挽歌率先取出掌門宮羽，而後一邊徐徐地走下石階，一邊緩緩地說道：“幾天前，我與舍妹前來蜀山拜師學藝，不料蜀山已然慘遭七殺滅門，一息尚存的清虛道長在臨終前将掌門之位傳給我。如今蜀山正值百廢待興之時，我請長留上仙傳達讓你們在五天內回來蜀山的消息，已是我能給你們的最大期限了，因為這已經足夠讓你們一路走走停停地趕回來。正當所有弟子都在期限之內回來的時候，兩位長老究竟是為何故遲了幾天才回來蜀山，我懶得追問也懶得追究，但是蜀山正需要大家團結一致之際，身為蜀山長老卻未在掌門規定的期限內回到蜀山來，兩位長老可謂是居心不良啊！為了避免蜀山弟子效仿此等歪風，我會暫時沒收兩位長老的宮玉，讓兩位長老佩戴宮花以示小懲大誡，至于我何時會将宮玉還給兩位長老，端看兩位長老此後的表現是否讓我滿意了。——當然了，兩位長老也別以為在這期間随便做做樣子就可以了，若是往後讓我發現了你們的德行有虧，就不是沒收宮玉或是架空你們的長老之位那麽簡單的了，聽明白了嗎？”

語畢，就在蜀山三千弟子的喝彩之中，容挽歌的素手憑空一抓，兩名長老的宮玉已經靜靜地躺在了她的手中。

“聽明白了！明白了！”兩名長老不由得大吃一驚，此女看起來年紀輕輕的樣子，卻想不到她居然有如此高深的修為了，着實不簡單啊！

“起來吧。”

“謝掌門。”

兩名長老站起身來，趕緊站到了一群弟子的面前去。

容挽歌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從容的步履盡顯輕盈與優雅，她慢慢地走到了萬福宮前，而後轉過身來，眉目清冽如霜，好似終年不化的雪山般莊嚴聖潔，只見她微啓檀口，對着蜀山三千弟子如是揚聲道：“作為蜀山掌門，我對蜀山弟子不會有什麽要求，也不會去要求你們有殺盡天下惡徒或是拯救天下蒼生這樣的遠大抱負，更不會去幹涉你們除了修煉之外的生活。——我此一生唯願你們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并且要永遠地牢記着，天下是屬于天下人的，你們既然身為天下蒼生的一份子，自當要先以天下蒼生為重，接着你們才是蜀山的弟子，以蜀山次之，再來你們才是親友的親友，以親友再次之，最後才是你們的性命，以性命為輕，知道了嗎？”

衆人一臉震撼地看向身姿纖瘦卻氣勢凜然的容挽歌，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言語，他們從未遇過好似容挽歌這樣的女子。

雲隐率先回過神來，朗聲道：“蜀山弟子誓死遵從掌門教誨，我此一生自當以天下蒼生為重，蜀山次之，親友再次之，性命為輕！”

語罷，蜀山三千弟子瞬間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齊聲道——

“蜀山弟子誓死遵從掌門教誨，我此一生自當以天下蒼生為重，蜀山次之，親友再次之，性命為輕！”

聲聲回蕩，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