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卷、(1)

一、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一)

被無數死者盯住的感覺,足以讓人的身液被凍結。

盧瑟的膽子不能說小,但就在這一瞬間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動。

“歡……迎……”

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接着就是無數這樣的聲音響起。那些浮屍都動了起來,将它們的臉朝向盧瑟,向盧瑟伸出自己的手。

“歡……迎……加……入……我……們……”

這聲音原本是虛無漂渺的,但是因為發出這樣聲音的浮屍實在是太多了,在四面八方,到處都是這個聲音。

“安眠……永恒的安眠……沒有……疾病、痛苦……不必操勞、憂心……歡迎你加入……永恒的安眠……”

那聲音似乎是在竭力展示它對盧瑟的歡迎,但因為帶着一股幽幽的陰恻,所以不但不能讓盧瑟覺得熱情,反而更增加了他的恐慌。

他已經是在竭力控制自己,才沒有轉身就逃。

“來吧……加入我們……加入永恒安眠……我們是你的祖先……你的親人……你不必再有所羁絆……放下吧、放下吧……羁絆是痛苦的根源……”

一股幾乎不控制的力量,讓盧瑟的眼睛緩緩閉了下來,驚恐遠離他而去,他放下心中的包袱,然後神魂飄蕩,開始要遠離自己的身軀。

無數死者的誘念,早在這片虛空中形成了強大的力場,即使是白發老翁那樣元神極為強大的存在,也無法與這些誘念的集合相抗衡。盧瑟雖然心志堅定,卻離白發老翁的境地更遠,因此落入這力場之中,免不了魂飛魄散,也成為這無數亡者的一員。

然而,就在他神魂離體的一剎那間,他胸前的通天印猛然一閃,将他的神魂搶先一步吸納入內。通天幻境裏光芒閃耀,進入其中之後,盧瑟這才猛然驚覺:“這……這是怎麽回事?”

想到方才的情形,他冷汗涔涔,若不是通天幻境保護住他的神魂,後果不堪設想。

“怎麽了,莫非又遇着強敵?”陳抟的心情似乎好轉了,笑眯眯地問道。

“不是……前輩,我現在在神裔的聖地之中,周圍的情形非常詭異。”盧瑟将自己目前面臨的局面簡略地說了一遍,然後道:“我不可在此久留,前輩可有計策?”

“最好的計策就是退走。”陳抟眯着眼看他:“若是退走,或許還來得及。”

“到都到了這裏,半途而廢,豈是男兒之所為!”盧瑟搖頭:“算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

他停了停,然後從玉髓潭邊拿起一個瓶子,舀了一大瓶玉髓,便默念口訣,離開了通天幻境。

那種詭異的誘惑聲音,還在他耳邊缭繞,盧瑟定了定神,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舌尖咬破,滲出血來,這才讓他心中稍稍安穩。

“你們錯了,羁絆不是痛苦的根源,而是責任、榮譽與幸福的根源!”他嘟囔了一聲,然後将裝有生生玉髓的瓶子高高舉起:“就讓我來教你們什麽才是人生的意義吧!”

随着這一聲,瓷瓶在他的手中迸裂,玉髓落出,盧瑟猛然鼓嘴一吹,那些落出如一粒粒珍珠一般的玉髓珠子,被他吹得粉碎,剎那間綻放出湛藍的光芒。

這光芒以盧瑟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大球罩,将盧瑟罩在其間。

帶着強烈生命氣息的生生玉髓,将亡者的哀鳴隔絕開來,那些浮屍紛紛發出惡毒的詛咒,但這詛咒,都無法傳入盧瑟的耳中。

即使傳入,對于盧瑟來說也沒有什麽意義,他看了一眼手指上的發絲,那發絲的光芒并沒有因為生生玉髓罩的隔絕而消失,這讓他松了口氣。

有了生生玉髓罩的保護,盧瑟的飛行速度加快起來,他不再避讓那些敢于阻擋他的浮屍,對于這些自以為放下羁絆進入永恒安眠的家夥,他失去了對死者的尊敬。若是真正進入永恒安眠、放下一切羁絆,它們為何還會跑出來攔住自己,想要自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他們說得越是好聽,目的越是卑劣,他們其實是在嫉妒。

當他決心猛沖的時候,原本無邊無際的浮屍似乎變少了,只是片刻,他就沖過了浮屍的阻攔。

這是一處有光地方,發絲上的光芒指向側面,盧瑟順着光芒所指繼續前行。漸漸的,周圍的虛空被藍色所填充,當他看到一塊大地浮在虛空中時,心中隐隐覺得,這就是自己的目标了。

與他最初出現的地方,那些隕星無規律地運動不同,這裏一切都處在靜止狀态,大地浮在虛空中,一動不動,在離它近的地方,還有其餘幾塊陸地,面積都很廣大,但是相互之間沒有任何位移。

盧瑟順着發絲上的光芒指引,終于在陸地上停了下來,這是陸地上的一塊岩石,在岩石最高處,一個女子跪坐。盧瑟的到來,并沒有讓她感覺驚訝,她只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勢,似乎正在祈禱。

“一位姓姬的老先生托我來問一句話。”盧瑟沒有時間去寒喧,他伸出手指,将那根發絲給她看:“他問你恨不恨他。”

這女子擡起頭來,目光波動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那發絲,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他還好麽?”女子慢慢地道:“與我說說他如今的情形吧。”

“抱歉,外邊情形緊急,我沒有太多時間,你只說恨不恨他,我便要設法離開了。”

“你只管放心,這是廢棄的祖神之域,時間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那女子淡淡笑道:“你在這裏過上十年,在下界,也不過是一天罷了……”

“這裏居住的都是亡者,若是被活人惦記着,便能如同我一般,在這廢棄的祖神之域等待被遺忘的時刻,若是被活人徹底遺忘,便會墜入虛空中進入永恒的安眠……你一個活人,能夠到得這裏,當真是了不起呢。”

聽她說到這裏的時間與外界時間并不一致,盧瑟的擔憂稍稍好了些,他喘了口氣,這一路趕來,他也有些累了。

“他不好,如今已經成了一個與世隔絕只存在于自己的回憶與記憶中的人。”想起那個老翁,盧瑟口中自然毫不留情:“在他心中,只有自己曾經的記憶,卻對還活着的人生死毫不顧惜。他受着棘木族的供養,在棘木族處于生死之間時,他卻不聞不問……”

盧瑟說到此處,想起白發老翁曾經在枯木的逼迫之中助過自己,那時他顯得通情達理,心中不由得有些遲疑。

到底哪一面,才是那位白發老翁的真實面目呢?

他沒有因此改口,只是又将老翁曾助他一臂之力的事情說了:“我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他不放在心中,卻要管這一件小小的閑事。我雖是受益之人,卻不能為此便改變對他的看法。”

那女子聞言半晌無語,也不知道是因為長時間在這裏的枯坐讓她已經失去了過去的靈敏,還是她真正在思考問題。

“你知道,我是死者,只存在于過去與回憶之中的死者。”許久之後,那女子這才疲乏地道:“只有依托于祖神之域,我們才能繼續存在下去……但是祖神已經有許多年未曾回應過我們,就連祖神之星,如今也分崩離析……”

“只有借着若木,神裔才能得到祖神的恩澤,如今祖神已經消失,神星正在崩裂,神裔已經失去了力量之源……你明白麽,今天他們的戰鬥,沒有任何意義,在我和他的眼中,這只是早十年與晚十年的區別,而十年,對于壽過八百的他和已經沒有時間的我來說,有什麽區別呢?”

“現在死于争鬥之中,還可以英勇而死,十年之後,神星徹底崩塌,那個時候神裔的下場才會奇慘無比,這世上,有的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

那女子緩緩說來,聲音單調而不帶任何情緒,盧瑟只覺得渾身發冷,這是一種心死的感覺。

“我與你們不一樣,我不是神裔。”盧瑟道。

“我知道,你若是神裔,便到不得這裏。”

“我不會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什麽神靈身上,我只知道,憑借自己的力量去做。如果神靈不能保佑自己,那麽就自己保佑自己,如果神星崩塌,那就自己去再找一顆星星……”盧瑟盯着她:“你有什麽話要帶給他的,我要走了。”

“大言不慚……”那女子淡淡地說道。

“告訴我怎樣出去。”盧瑟懶得與她廢話,就象白發老翁一樣,這種自以為看透了一切的人,讓盧瑟很厭惡,他們表面上是放下了羁絆,實際上他們比誰都陷得深。

“你從來沒有進來過,為什麽要問出去?”那女子終于正眼瞧他,因為是亡者的緣故,她的眼中并沒有代表生機的眼珠,只有空茫茫的一片:“告訴他,我在這裏等他。”

盧瑟對于這種玄之又玄的話語最為讨厭,他正要繼續詢問,突然間,一股強大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震蕩從虛空中傳了過來,整個浮空陸地在這震蕩中分裂,這塊飄浮着的陸地,轉瞬間便裂成了七塊。一道紫色的雷火出現在遙遠的天空之中,那雷火盧瑟并不陌生,正是熵雷,只不過比起他曾在昆吾山看到過的熵雷要強大無數倍!

一、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二)

熵雷象是顆慧星般,拖着長長的尾巴,在這片碎裂的神星空間橫沖直撞,凡被它接觸到的神星碎片,無一例外都化為煙塵。

當它離盧瑟的位置越來越近的時候,盧瑟注意到,它的體積非常大,幾乎有一座山,顏色也并不是純紫,而是那紫中帶青,正所謂爐火純青。

“這是什麽?”他不相信這是普通的熵雷,因此回頭問道。

“太虛熵火,煉化一切的天火……”那女子回答道。

盧瑟心中一動,莊伯涵曾經對他說過,這太虛熵火甚至勝過地火菁萃,是修行者難得遇上的好東西。若說地火菁萃在大地之中還有可能得到,那太虛熵火只存在于茫茫的宇宙虛溟之中,根本不是普通修行者能接觸到的。

“也不知生生玉髓能否克制這太虛熵火,若是被這太虛熵火擊中……”他這念頭一想,那虛空中的太虛熵火似乎感應到他的念頭般,突然折向,竟然筆直地沖着他這個方位飛來。

雖然速度不是很快,可這樣的龐然大物飛過來,帶來的威壓遠非常人所能想象。盧瑟臉色微變,向後退了一步:“怎麽會向這裏飛來?”

“這是死地,你是活人,太虛熵火自然向這裏飛來,它的特性便是追逐生靈,将萬物化為本源。”那女子道。

雖然太虛熵火正在逼近,那女子卻沒有絲毫懼色,仿佛被熵火焚燒對她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大事一般。盧瑟卻不敢這樣大意,他飛躍而起,心念轉動,罩在身上的生生玉髓流動起來,然後他疾速迎着那太虛熵火飛去,在安全距離之內,猛然折轉。

這是他仔細觀察後想出的方法,太虛熵火或許非常厲害,可它畢竟是沒有靈智的東西,飛行速度并不快,盧瑟這一折向,便繞過其正面,貼着它長長的慧尾而過。那慧尾也是太虛熵火組成,近距離看,仿佛是一朵朵渦旋形的火苗。盧瑟心中一動,元神操縱着一團生生玉髓分離出去,形成一個小球,試探着将慧尾最邊緣處的一團小火苗裹住。他元神才一觸着那小火苗,劇烈的痛苦立刻傳來,還不等他反應,分出去的元神便被太虛熵火焚化,他渾身劇震,血從口中噴湧而出。

原本經過生生玉髓的長期浸泡,他的元神已經強大到了近于修行者賢階巅峰的地步,可僅僅是與這太虛熵火瞬間的接觸,便讓他元神受到極大傷害,傾刻之間,便又回到了後天境地,只是比普通人強上一些罷了。

這樣的傷害,換了別人,早就失去神智,等着那熵火順勢而來将之吞滅了。盧瑟受過生生玉髓與地火菁萃雙重痛楚,因此抗痛苦的能力遠勝過一般人,他強忍着元神與身體的雙重劇痛,轉身飛逃,那太虛熵火在半空中折轉過來,然後跟着他後邊慢悠悠地飛着。

雖然是慢悠悠地飛,可對于元神受到極大損傷的盧瑟來說,這速度也已經夠快了。盧瑟覺得自己神魂動蕩,幾乎就要脫體飛散,知道這是元神受到重傷後已經無力支撐,就這時,他聽得那女子聲音響起:“全力開門!”

盧瑟心中一橫,拼着全力,怒喝一聲,雙拳重重擊出,打在這虛空之中。

眼前猛然一亮,一道光門出現在他拳擊之處,盧瑟根本沒有細想這光芒可能通向何處,便撞了進去。他才沖進光門,在他身後,那太虛熵火便飛過來,将光門吞噬掉,傾刻間便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啊!”

盧瑟終于痛得叫了出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舒服。他定眼向四周望去,自己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看情形,應該是樹洞裏。

此刻他顧不上許多,元神飄飄渺渺,仿佛一瞬間就會消散。因此他立刻盤膝坐下,神魂離體,進入通天幻境之中。一進入通天幻境,他便撲向生生玉髓的池子,生生玉髓化成的涼意,從周身各處湧進他的元神之內,迅速撫平創痛,讓他元神重新變得穩固起來。

饒是如此,元神受到的重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彌補的,他現在最多,只能恢複到後天巅峰的元神強度罷了。

接連喘着氣,盧瑟從生生玉髓池中探起頭來。

“你做了什麽?”陳抟驚疑不定地回過頭來,發覺盧瑟的狼狽模樣,又是一驚:“你怎麽會這樣?”

盧瑟咳嗽了兩聲,然後咧嘴笑了笑:“無妨,只是冒了些險。”

他一邊說,一邊從池中爬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圓球,這就是他身上分離出去的那小部分生生玉髓球,在這半透明的圓球當中,有一團明亮的火焰,正是捕獲的太虛熵火。

自己的冒險,果然成功了。

他此次來神裔部族,為的原本是代表木靈的若木,但若木沒有得到,卻先得到了太虛熵火。在那個神星虛空見到太虛熵火時,他就動了心思,他要想踏入修行之門,至少要找到兩種宇宙至靈,生生玉髓是其一,那麽這在三大名火之首的太虛熵火,自然也可以成為其中之一了。

盧瑟明白,這種機會是可遇不可求,值得他拿出性命一搏的。他下定決心之後做事便極為果斷,哪怕再冒險也敢于面對,因此雖然付出慘痛的代價,可總算得到了一團太虛熵火的火苗。

“那是什麽?”陳抟雖然見多識廣,可生生玉髓中包裹的東西,也不是他知道的,因為他畢竟沒有游覽過宇宙虛空,對于太虛熵火,也只是在傳說中聽過,并不能一眼認出。

“太虛熵火。”盧瑟解釋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收走生生玉髓。

随着他收起生生玉髓,被禁锢在其中的那一朵太虛熵火立刻膨脹起來,盧瑟将之脫手甩出,它慢慢飄起,浮在半空之中,體積也越來越大,似乎要将一切都燒毀。

盧瑟與陳抟仰望着将半空照得通亮的太虛熵火,仿佛在仰望着太陽,兩人神情都是嚴肅,這又是一場賭博,若是不成功,很有可能就連通天幻境也要毀掉。

就在這時,通天塔上光芒閃了起來,無數道彩光飛過來,将那太虛熵火包裹住,太虛熵火似乎還不願意,在半空中劇烈地抖動着,火苗四處亂射,但又都被那彩光罩住。緊接着,彩光圍繞着太虛熵火,開始在空中位移,從塔邊飛了過去。

通天幻境原本只有一角,就是圍着生生玉髓的這一角,再往別處就是迷霧。但現在不同,若以生生玉髓這邊為北,那麽與之相對,隔着那高塔的南邊,一團紅光沖天而起,形成了另一塊區域。太虛熵火便落在這個地方,盧瑟與陳抟對望了一眼,都是面露新奇之色。

還不等他們決定到那邊去看看,就覺得整個空間發生劇震,兩人都很難站穩,劇震至少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在停止之後,那高塔顯得更為破舊,這段時間積累的光澤,似乎消失了一半。

盧瑟咽了口口水,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通天幻境現在發生的事情,還是讓他覺得非常驚奇。

“去看看吧!”陳抟也是滿心好奇,他離不開喚魂木,盧瑟則不然。盧瑟快步飛奔,片刻之後便繞到了塔對面,過到了那裏,便停住了腳步,因為在他面前,熱浪滾滾,令他不得不止住。

塔正南面的迷霧消失了一大塊,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懸浮在半空中的圓球,這應該就是太虛熵火所化,模樣倒有些象是顆小型的太陽。盧瑟用手遮住眼睛,從指縫間向太虛熵火球望去,那熵火球在緩緩自轉,時不時吐出火焰,但已經穩定住了,沒有發生任何位移。

“成功了麽?”盧瑟心中又驚又喜,如果真的成功了,也就意味着他體內又多出一條靈源,擁有兩道靈源,将之轉化為靈根,他便達到了一般宗門招收弟子的最基本資格。

想到自己艱苦的修行之途,盧瑟一時呆住,不敢去試驗是否真的能調動火源。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得陳抟在喊,這才吸了口氣,快步回到了生生玉髓池畔。

“情形如何?”陳抟也異常緊張地盯着他。

“那團太虛熵火變成了一顆太陽。”盧瑟道:“我先出去,還有急事要辦……”

他正準備離開通天幻境,将走未走之将,又想起一件事情,拿出一個大號的葫蘆,在生生玉髓池中舀滿一壺,然後向陳抟招了招手,便離開了通天幻境。當他神魂再次歸位,手中便多了那個大葫蘆,他定了定神,身上的傷痛并沒有完全好,他的身體也很虛弱,但現在不是耽擱的時候,他是為了救人而來,不能在這個時候半途而廢。

在他面前,就是那漆黑的聖地洞口,他一步邁出,眼前景色變了,出現在他面前的,就是雪雲天駒那雙大眼。見他歸來,雪雲天駒似乎露出了歡喜的神色,先是舔了舔他的手,又嗅了嗅他手中的葫蘆,發出興奮的嘶鳴聲。

盧瑟翻身上了天駒,招呼道:“快走,全靠你了!”

雪雲天駒明白他的心意,直立而起,飛躍向上,片刻之間,便行了極遠。

一、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三)

雪雲天駒全力奔行,速度還勝過一般的禦劍飛行,不過是一個時辰,它便再次來到了若木樹頂。雖然如此,雪雲天駒也跑得大汗涔涔,四肢打飄,險些站都站不穩。

盧瑟抓住一把靈茶,也不顧被人發覺,塞進了雪雲天駒口中,自己快步跑向白發老翁,才邁兩步,白發老翁身體閃,出現在他面前。

“她……她說什麽?”白發老翁一把抓住盧瑟的肩膀,顫聲問道。

“她說,她在那裏等你。”盧瑟喘着氣道,他舉起手指,那系在手指上的發絲,不知何時變成了兩根。

“你竟然真見到了她,你是如此經過那破碎神星的?”白發老翁抓住兩根發絲,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激動的神情。

“我做到了,你該去阻止戰争了!”盧瑟沒有理會他的問題,而是冷冷盯着他。

白發老翁哼了一聲,一揮衣袖。

此時戰場上的激戰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關鍵之時,最初雙方的突擊,使得未準備好的神裔紛紛殒亡,但經過那段時間之後,所有神裔都拿出自己最拿手的防禦法寶,各種光環光罩,将他們包裹着,雙方隔着光環光罩用法寶對轟,雖然聲勢浩大,傷亡卻不象剛開始時那麽迅速。

但是,打到現在,雙方防禦法寶損耗殆盡,真正的大屠殺即将開始,雙方的幾位聖階的主将,也都凝神聚氣,準備在對方防禦法寶失去效力的一剎那,發動自己的最強攻擊。這樣的攻擊施展出來,就不是一兩人死亡那麽簡單,只怕瞬息之間,雙方陣亡者會過半。

宋思依幸而未死,但在這個等級的大戰之中,她修為的薄弱徹底暴露出來,加上又沒有合适的法寶,現在能做的就是幹一些輔助的活兒,救治傷者。

“宋姐姐,我連累你了……”姜雅歌氣喘籲籲,她的修為達到了賢階巅峰,但畢竟年幼,耐力還嫌不足,狀态比起宋思依還要差。

宋思依嫣然一笑,還好整以暇地攏了攏頭發:“這等大戰,可不是輕易能見得到的,身為修行者,能見到這樣一次大戰,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只怕……不只是冒險……”姜雅歌看了看雙方情形,有些喪氣地道。

原本棘木城在人數上就處于劣勢,而現在,這個劣勢似乎擴大了。

“只是冒險,你忘了,我有一言谶。”宋思依擠了擠眼,說這句話時,她聲音特意放大:“我知道事情會有轉機,所以來幫你倒不是什麽好意,只是為了見識一場大戰罷了。”

确實是一場大戰,戰到如今,整個戰場都被夷為一片荒蕪,原本長滿了樹木與雜草的原野,出現了無數個大坑,看起來就如同地球上被數萬發炮彈耕過的地面一般。地上零散地分部着殒命的神裔屍體,也已經有數十具之多,更多的還是被灰飛煙滅什麽都沒有留下來。

宋思依心中有些感慨,這兩個神裔部族,無論是誰拿到大原去,都是了不得的超級宗門,即使是那些不問世事的傳說中的古老宗門,只怕也難以與之對抗。可是在這裏,卻只能為了生存而自相殘殺。她心中又有些慶幸,神裔不能長期離開若木生存,否則的話,這個世上哪裏還有普通人的空間!

“但是,這是一股強大的力量,若是能借助得當,倒也有好處……”宋思依心中又想。

正因為神裔不可能在大原長期居住,那麽神裔與大原的普通人之間便可以有合作的可能性,借助神裔之力,制衡大原修行者宗門。

但這又有一個問題,那便是神裔萬一和大原修行者宗門聯手的話,普通人頭頂上便又多了一座大山了。

想到這裏,宋思依不由得愁腸百結。

所謂不平則鳴,大原修行者與普通人之間的關系,不僅僅盧瑟看不過去,就連宋思依等人也同樣看不過去。她所屬的是修行世家,與世俗打交道得比修行宗派要密切,族中不少人嫁娶的都是普通人,而且她所屬的勢力,迫切需要整個大原統一為一個國家,但修行宗派出于各自私利,卻是絕對制止這種情形發發。一言谶讓她的家族能窺得一絲天機,知道修行者與普通人的這種對立,遲早激化而致不可收拾,因此,她與所屬勢力才會策劃一場巨大的變革。為這個目的,她重振一品堂聲望,結交世俗之中有才能之士為己所用,同時暗中消彌有可能威脅到這一事業的隐患。

她曾經将盧瑟便看作一個隐患,在她的計劃之中,大唐不允許出現一個強大的君主。

“這是……”她正思忖之時,突然一種曾經見識過的力量傳了過來,宋思依先是驚,接着大喜。

“老祖!”

無論是棘木城還是赫木城,都有神裔發出這樣的驚呼,在這大澤莽荒之中,在他們所認識的人裏,擁有這種力量的,只有一個人,被他們尊稱為老祖的姬栩。

所有的防禦護罩這個時候都因為龐大的威壓而碎裂了,原本蓄勢待發的聖階神裔,卻沒有放出自己最淩厲的殺招,因為那種威壓,毫不掩飾地在宣告,姬栩将介入此事。

姜隐心中怦怦直跳,知道事情終于出現了轉機,而伯離則面色慘白。

姬栩只是一個人,他修行再強,也可能與一個部族數千人抗衡,但他的身份不同,姬氏乃是上古祖神嫡脈,乃是這大澤莽荒的王者,他的介入,足以讓伯離失去對自己族人的控制。

此前神裔部族之間也發生過戰鬥,可近三百餘年來,姬栩從未介入過其中任何一場戰鬥,幾乎是放任着若木面臨死亡的神裔部族自相殘殺,他為何此時卻要介入進來?

姜雅歌向自己部族方向望去,只見天際原本是一片黑暗,可此刻卻是霞光閃閃,在一片七色的光芒之中,雪雲天駒不疾不徐地奔馳,在雪雲天駒之上,一個神态從容的男子含笑望來。

不用任何語言,姜雅歌便明白,是這個男子說動了老祖,使得老祖在這關鍵時刻介入,挽救了部族的命運!

就在數個時辰之前,這個男子離開時,部族中還有人不屑,認為他是一個棄友不顧的膽小鬼,是個自私自利的懦夫,這樣的風言風語,也傳出自己的耳中,自己卻沒有為他辯解,倒是宋姐姐,不只一次說過,他絕不是放任不管的那種人。

想到這裏,姜雅歌臉微微漲紅。

“停戰,各自回去,伯離,明天你到棘木城來陪罪。”

姬栩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有如三月春雷,震得伯離心慌慌的。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陣營,自己部族中的高手們,已經紛紛鞠躬行禮了。他嘆了口氣,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只能恭聲應命。

“姜隐,你也回去。”姬栩又道:“不許追究今日之事。”

姜隐恨恨地盯了伯離一眼,這一戰,棘木部族吃的虧更大些,但姬栩不出聲則已,既然出了聲,就不容他反對。

“盧兄長!”見天上的霞光漸斂,衆人知道姬栩已經回去,姜雅歌站起來,向盧瑟奔了兩步,然後發覺自己失儀,忙牽好衣袂,滿臉紅暈地向他行禮:“多謝盧兄長!”

“我沒做什麽。”盧瑟并不居功:“你們安然無恙便好。”

“那個老祖,你是怎麽說動他的?”宋思依很是好奇。

盧瑟離開到再回來,中間經過了足足有四個時辰,由此可見,他說服姬栩并不容易,特別是近前之後,看到盧瑟臉上的疲倦與虛弱,只怕他是完成了一個極為危險的任務之後,才打動了那個冷漠的老頭。宋思依這一問,姜雅歌也想到這一點,不禁抓住了盧瑟的胳膊:“盧兄長,你去了……去了聖地,見到那些……那些先祖了?”

姜雅歌自然知道,有什麽東西可以打動那位在樹頂上枯坐了三百餘年的老祖。

“嗯。”盧瑟點了點頭。

“祖神之星還好麽,我晚間在樹梢上仰望,祖神之星非常黯淡,搖搖欲墜……那裏出現了什麽變故?”姜雅歌接着天空問道。

順着她所指,盧瑟看到天上那個方位,有一顆非常黯淡的星星,那星星光芒甚至還比不上螢火蟲兒,而且忽明忽滅,仿佛随時會殒落。

“見着人我就回來了,沒有多作耽擱。”對于那顆已經破碎的祖神之星,盧瑟并沒有多作說明,說出自己所見的情形,只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盧兄長,要你去冒這等奇險,家父實在……感激不盡。”見着自己父親走過來,板着臉站在一邊,姜雅歌知道他性子頑固,一時抹不開臉向盧瑟道謝,便再次肅容斂衽,向盧瑟恭敬地行了一禮。盧瑟向姜隐望去,這位棘木族的族長微微颔首,抱了一下拳。

“不過是适逢其會罷了,當不得謝。”盧瑟道,心中微微一喜,能結好棘木部族,那麽尋找若木樹苗之事,總算是有門徑可尋了。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棘木部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那棵巨大的若木,劇烈地抖動起來。

一、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四)

“怎麽了?”

宋思依驚訝地問道,她看着盧瑟,盧瑟剛從那個方向過來,應該知道詳情。

盧瑟搖了搖頭,這件事蹊跷,他也一無所知。旁邊的姜隐微咳了聲,苦澀地道:“若木斷了一枝。”

“若木斷了一枝?”盧瑟眉頭皺了起來。

“老祖現在,只是暫時阻止了戰争而已。”姜隐臉上微微抽動:“若木不堪重負,其內神元已經接漸枯竭,因此會斷枝……這也意味着,它的壽命已經到了終點,為了族中人的生存,我不得不準備與赫木部族……”

說到這,姜隐停住嘴,長嘆了一聲。

只要神裔生存的根基若木危機沒有解決,那麽兩個部族之間的關系只是停戰,而不是戰争終結。

“族長說到若木,盧某有一事相求……”盧瑟聽他如此說,知道這可能是最好的提出自己要求的時機了:“貴族之中是否還有若木樹苗,若是有的話,能否賜我一株?”

“啊!”

無論是姜隐還是姜雅歌,都驚呼了一聲,就連宋思依,也不禁張大了嘴巴,她一直奇怪盧瑟為什麽要湊到神裔部族來,現在才明白,原來他打的是若木的主意。

盧瑟也是當局者迷,若木樹苗如果那麽容易得到,這些神裔還會面臨現在的窘境?

想到此處,宋思依微微搖了一下頭,看來這若木樹苗之事,對于盧瑟關系非常重大,乃至讓他失去了平常之心了。

“盧公子對若木所知甚少吧。”姜隐沉默了會兒,然後苦笑道。

“嗯,只見一些游記中提到過。”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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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敢問,何謂戰神?“便是以肉身霸世,拳爆星空,掌裂蒼穹,一路摧枯拉朽,橫推八荒六合!”“便是懷勇猛之心,掠過繁華,吞下寂寞,無畏無懼無敵,唯己永恒不動!”為二者、為...戰神!這是一個身世神秘的少年,為了心中執念,橫渡諸天寰宇,踏遍九天十地,憑借一雙赤手生撕萬千傳說的故事.......戰神崛起,一路狂飙!

伏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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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神州,有人皇立道統,有聖賢宗門傳道,有諸侯雄踞一方王國,諸強林立,神州動亂千萬載,值此之時,一代天驕葉青帝及東凰大帝橫空出世,東方神州一統!
然,葉青帝忽然暴斃,世間雕像盡皆被毀,于世間除名,淪為禁忌;從此神州唯東凰大帝獨尊!
十五年後,東海青州城,一名為葉伏天的少年,開啓了他的傳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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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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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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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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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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