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歐虞讨厭任何計劃外的情況，包括昨晚的事情。

他喜歡給自己的人生做好規劃，各種各樣的規劃。小到什麽時候起床什麽時候睡覺，打到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買房，這都是歐虞的規劃。

他生活在一個傳統的家庭裏，以近乎苛刻的教育方式撫養長大。他自認為對未來的一切做好準備并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的無聊的行為，而是對現狀和未來有着清楚認識的判斷。

可是萬事總有例外，歐虞遇到了莫南軒。

在莫南軒之前，歐虞沒有考慮過自主創業的問題，他認為自主創業的人都是瘋子，他不喜歡高風險的行業。他更喜歡機構部門那種生活，拿着固定的薪水，享受着固定的工作時間。

在莫南軒之前，歐虞沒有考慮過在陷入商業争鬥。他讨厭費盡心機，他讨厭利益争鬥，他讨厭一家人為了錢撕碎了臉皮。他更喜歡自己家裏那種相處模式，母親有母親的職責，父親有父親的職責，孩子有孩子的職責。

在莫南軒之前，歐虞從不曾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發生關系，而且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的上司。歐虞喜歡工作和私人感情分開的清清楚楚的感覺。他不想讓私人感情影響到自己的工作能力，更不希望感情給自己的工作帶來麻煩。

那莫南軒了？

從今早起來坐在莫南軒的床邊，歐虞就已經想通了所有事情。

歐虞沒有自信認為這個出生就咬着金鑰匙的男人會對自己投入一分一毫的感情。這個在學校裏就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會對他産生任何愛情，莫南軒的婚姻應該和一個溫婉持重，家世不凡的女孩一起舉行。至少，應該是一個不會對鮮花過敏的新娘。

他感受的出來，莫南軒對自己有對下屬的信任，有對工作能力強的同事的敬重，有這麽長時間以來的同甘共苦，但惟獨沒有愛情。如果有的話他們倆早就應該确認關系了，而不是等到現在。

歐虞不希望莫南軒會因為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而改變對他的态度，改變在工作上的安排。他知道自己和莫南軒總有一天會分道揚镳，所以倒不如說從現在開始就和他保持原本該有的距離，将已經犯了的錯誤強行糾正。

從此之後，他會像遠離過敏原一樣，遠離莫南軒。

財務經理蹲在地上整理文件，而歐虞看都沒看莫南軒一眼就離開了。

他走的幹脆利落，就像他獨特的行事風格一樣。

莫南軒一整天都在想歐虞到底怎麽回事？怎麽說翻臉就翻臉？昨晚自己表現的不好嗎？還是自己今天做什麽讓歐虞生氣的事情了？

今天沒讓他加班啊......

這事擱置了好幾天，兩個人還像是之前那樣，上班，下班。就像是兩條平行線，雖然每天都能看到對方，但是在感情上再無交集。

某天吃飯的時候一位客戶談起了自己豐富的情感經歷，說到不能和同事發生關系，不能和女人發生第二次關系。

莫南軒原本對這種人嗤之以鼻，但聽到那句不能和同事發生關系時，還是愣了一下，他詢問客戶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客戶給自己點了支煙，頗有一副情場浪子的感覺，但是他對莫南軒的問題只給了一個簡單的回答———很麻煩。

處理這樣的關系很麻煩，分手之後會很麻煩，彼此之間牽扯過多會很麻煩。

此外就是共事多年的同事對自己的愛好，興趣早就了如指掌，彼此之間失去了愛情的新鮮感和刺激感。

莫南軒咀嚼着客戶的回答，什麽都沒有說。

他在想，他對歐虞到底懷着一種怎樣的情感。

信任？尊重？還是一種習慣。

歐虞是他背井離鄉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是他小組作業永遠的搭檔，是他創業初期最值得信賴的夥伴，是他接連遭遇變故後唯一的支持者。

無論他遭遇了什麽歐虞都不會離開，永遠站在他的身後在他需要的時候為他遞上最适合的方案和最有用的手段。

就連和女生分手被潑了一臉的水的時候，都是歐虞為他遞上的手帕。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只有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後，一步不近，一步不遠，剛剛好。

歐虞剛剛又接了母親的一個電話，大意是催促他辭去這邊的工作趕緊回國，在這邊給他安排一個相親的姑娘，安排好了一個穩定的工作，家人不求他能夠在外面大富大貴，只求他一生平安喜樂。

歐虞只說自己會考慮，就挂斷了母親的電話。

他坐在床沿上，打開了床頭櫃，裏面放着自己的計劃本。他帶上了眼鏡開始查找自己做的時間表，但是無意之間他發現上面寫滿的都是莫南軒的名字。

莫南軒要參加的會議，莫南軒要出席的聚會，莫南軒要穿的衣服，莫南軒不吃的食物，莫南軒喜歡的音樂，莫南軒上一個分手的女友，莫南軒的親屬關系，莫南軒的特長，莫南軒的朋友，莫南軒的身體狀況......

莫南軒莫南軒莫南軒，這個人已經完全占據了他生活的每個角落每個空隙，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成為這個人的附屬，他不得已選擇的工作，他不得已改變的習慣，他不得已适應的生活。

他讨厭這個男人，自大，傲慢，做什麽事情都帶着計劃性。他讨厭這個男人非要纏在自己身邊讓自己陪着他創業，他讨厭這個男人闖了禍就讓自己過來收拾爛攤子，他讨厭這個男人讓自己從美國跑到法國。

他讨厭莫南軒。

歐虞在自己的內心裏不斷強調着這件事。

比任何人都讨厭，要不是為了錢自己根本就不會跟着莫南軒。

歐虞拿起放在計劃本旁邊的黑色水筆，将莫南軒的名字從自己的計劃本上一一塗黑。

他讨厭莫南軒到了極點，恨不得立馬辭職走人，他連辭職信都準備好了。

但是突然，一滴眼淚掉落在了計劃本上，水痕暈開莫南軒的名字。

黑色的水筆從歐虞手上脫落。

他終于意識到了。

他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