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修】衆叛親離的仙門高富帥(四)

雷霆大雨若傾盆而下,烏雲翻滾,鉛塊似的層層密布,天光盡數被遮蔽,明亮的白晝驟成了厚沉黑夜。

地上躺着一具涼透了的屍體,胸口被劍貫穿,血液暈染了半身,兩只眼睛死死地睜得很大,死不瞑目。

狂風暴雨中白黎軒挺直脊背站立着,看上去卻比一個枯瘦老人還要脆弱不堪。

而此時,太和宗諸位師兄弟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憧憬仰慕。

他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肮髒龌龊的過街老鼠,在看一個窮兇極惡的大魔頭!

死了的人是聶生。

畫面轉自半個月前。

薛家村是一個平凡的小山村,卻不幸在年關将近遭一魔修殘忍屠戮,剛巧天樞長老有事出山撞見了,便順手将那魔修斬于手下。

只可惜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薛家村總數三十六戶人家,無一幸免,全部遇難。

天樞長老殺死魔修後,便讓随行的白黎軒對其封魂滅魄,言是對白黎軒心性的歷練。

白黎軒見過薛家村的慘狀,對這魔修早已失去了憐憫心,也對天樞長老的話不疑有他。

封印完成後,白黎軒便随天樞長老一塊回了太和宗。

至于薛家村之後如何了,因為魔修的魂魄已經封印,那裏也成了空無一人的死地,白黎軒便沒有再進行留意。

此次再去薛家村,天樞長老吩咐給白黎軒的任務便是讓他超度薛家村枉死的冤魂。

唯一不解的地方,便是天樞長老安排聶生與他同行。

白黎軒對聶生的印象不深,只記得這個師弟平日裏便陰沉着一張臉,似乎有些孤僻,不願出現于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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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天樞長老言道聶生度化冤魂的法術習得很好,白黎軒也沒怎麽懷疑,遵命應下了。

雖說在見面的時候白黎軒便覺察了,自己的這個師弟可能不怎麽喜歡——或許說是厭惡自己,但他見慣了旁人對他莫名其妙的惡意妒意,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決定順其自然。

畢竟聶生還是他的師弟。

只不過該有的警惕心,白黎軒同樣也不會少。

而在前往薛家村的一路上,白黎軒還是一如既往的......倒黴。

他與聶生打坐休息,選的同一個地方,相距不過一米遠,旁邊吃草的牛群突然發瘋,卻只追着他一個人跑。

本來不想在凡世暴露身份,白黎軒此番卻只能無奈躲上了天,驚得來道歉的牧牛郎跪地大呼神仙。

在他落地之後,其他瞧見這一幕的農人也帶着一臉崇敬跑來了。

白黎軒:“......”

他幾次下山都是與師父天樞長老一塊,每當斬妖除魔,恢複一方治安,旁人要表示感激和感謝自是有他師父天樞長老,他只需站在後面充當一支不會說話的木樁子。

這還是白黎軒第一次獨自直面人們的熱情。

對天性淳樸的人一向沒什麽抵抗力,白黎軒一身不近人情的冷氣放不出來,導致最後被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問話更讓他有了一種無所适從的緊迫感。

旁邊幾個小男娃還撲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泡更是糊了他一褲子。

白黎軒:“......”

最終白黎軒強硬地拖着一臉看好戲的聶生落荒而逃。

好玩的是白黎軒跑的時候依舊是面無表情着一張臉。

聶生由此更加肯定了白黎軒的孤高輕傲,也只有江奕才知道,對方是因為不知道怎麽反應,緊張得整張臉都僵住了。

看着着實有趣。

但一想起白黎軒接下來會遇到的事,江奕本是上揚的嘴角又漸漸地消了下去。

來到靈修在塵世間隐藏開辦的飯店,碰巧今日客流較大,只剩下了一個單間,當然掌櫃的也給出了建議,馬廄同樣可以睡人,不過現在騰不開人手,無法清理,只能請他們将就一晚。

白黎軒與聶生視線相對,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嘴角抽搐,選擇了妥協。

晚間,侍女送來了茶水,白黎軒正巧有些口渴,便倒了一杯,端起來,剛準備喝,突然瞄見在燈光映襯下,杯底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

他用靈力将其挑出,發現那竟是三根釘子,頂端還被打磨得異常尖銳。

白黎軒:“......”

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之後聶生抓着這個茬去找掌櫃的理論,成功說服掌櫃的為他們騰出了一間主卧做客房,于是聶生心滿意足地搬出去了,白黎軒也松了一口氣。

可以沐浴了。

雖然用法術清洗了褲子,但一想到這上面沾染了什麽,白黎軒還是時時刻刻忍不住地覺得,皮膚有些許發癢。

接着脫下外衫、裏杉,然後是外褲,亵......

修長手指停滞在亵衣上,白黎軒想到了好似随時都會在他身邊的江奕。

轉瞬又想起來,自他下山以後,江奕似乎就沒再出現過了。

若是前幾天,哪怕他被突然冒出來的地鼠絆了一下,江奕也會出手,将促然止步、踉跄将要跌倒的他溫柔扶住。

是有事沒有與他一同下山,還是無法離開太和宗,亦或是見他的黴運太過離譜好笑,單純不想再幫他了?

諸多猜測一閃而過,白黎軒微微抿唇,将那幾分悵然壓回了內心深處。

不過數日,白黎軒兩人便抵達了薛家村。

聶生道:“我修為低下,還請師兄幫忙先行探路。”

白黎軒颔首。

江奕負着飄在半空中,靜看着白黎軒擡步走向天樞長老事先設下的禁制屏障。

他默算着,大概還有幾秒鐘,白黎軒的世界觀将會被颠覆。

就和劇本中描述的一樣,白黎軒在踏入屏障內的下一刻便愣住了。

只因為他發現曾經被他封魂滅魄的魔修此時不僅活得好好的,甚至還憑借着薛家村村人枉死的怨氣修為大漲!

從外面看,有天樞長老事先施下的法術做掩飾,薛家村的藍天白雲也與平常的藍天白雲無甚差別,哪知道進來會是如此暗無天日,魔氣滔天。

怎麽會?

看着眼前被肆意破壞掉的村莊房屋,白黎軒握緊手中劍,下意識自問,難不成是當日設下的封印法陣出現了差錯?

可那分明是師父一步一步指點他完成的!

......等一下,師父?

白黎軒立時回想起了天樞長老當日所說的話。

說是這魔修着實厲害,死亡後引來魔氣動蕩,得好好消磨一段時間,這才讓白黎軒不急着理會,先去參加宗門內比,等內比結束了之後,再來當做歷練好好處理。

對方為他解惑時的神情尚且歷歷在目,但仔細一想,就算魔氣動蕩,度化村民的冤魂又何須等到今日?

這話裏分明還有許多不切實的地方,白黎軒越回想便是越發茫然。

他不是蠢人。

只是不敢置信。

那可是教他養他、看着他長大成人的師父——

但如今又為何要......欺騙他?

欺騙他的意義又是什麽!

聶生便是選在此刻對白黎軒突然出手。

白黎軒一路心存戒備,唯獨沒有料到會在進入薛家村後被打擊得心神劇震,幸虧反應及時,轉身擡劍,擋住了聶生的攻擊。

但他們這邊鬧出的動靜同時也引來了魔修的注意。

魔修被人困住神魂,于此處拔苗助長般地強行提升修為,神識早已混沌不清,如今也只記得兩個人。

一是将他殺死的天樞長老。

二就是設下法陣,讓他經歷了如此痛楚的白黎軒!

對無力計較前因後果的他而言,魔修對白黎軒的恨意比對前者更甚。

他猙獰着臉孔,朝着白黎軒撲殺過來,白黎軒本是要對聶生進行質問,見狀只好回招抵擋。

魔修報複的招式簡直不要命也要啃下他一塊肉,白黎軒抵抗得十分艱難,聶生無法插手,怕引起魔修對他的注意,放棄白黎軒來攻擊他。

但聶生同樣想到了用言語來讓白黎軒分神。

聶生告訴他:你只是卑劣的魔修之子,占着天樞峰首席大弟子的身份,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正道翹楚?

聶生斥責他:師父當年只是憐你身世可憐,這才将你抱回來教養,但你居然膽敢勾搭魔修,意圖染指太和宗,枉顧師父一番心意!

聶生譏諷他:師父現已對你失望至極,但好歹也算師徒一場,不忍親手結果你,讓你死在這,是給你留下的最後一點體面,對外只稱大師兄你在外遭遇不測,你仍舊還是太和宗天樞峰威風凜凜的大師兄!

白黎軒受了傷,意識已經有點不清醒了。

這短短小半個時辰發生的事,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而聶生說的這些話,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合成一句後進入耳朵裏,又讓他茫然。

讓聶生始料未及的是,白黎軒被他刺激之後爆發出來的實力竟是如此強悍,全力一劍就将元嬰期的魔修擊退了十幾步,又反手給予了他狠狠一擊。

聶生似是得到了什麽法寶,受白黎軒當胸一擊也只是面色微白,急忙倉皇逃走了。

白黎軒又與魔修拼殺了數十個時辰,終于從薛家村脫困。

他持着沾血的劍,拖着重傷的身體,赴往太和宗。

只為與他師父天樞長老問個清楚!

以白黎軒現在的狀态,他只能禦劍堅持到太和宗主峰山腳。

他仰頭,看着高聳入雲的山峰,走上了弟子入門前必要攀上的‘登天路’。

與魔修打鬥的傷只被他用繃帶簡單包紮了一下,還未敷藥,雖說金丹修士恢複能力極快,但如此連番折騰,不一會白黎軒的幾處傷口便再次開裂。

身着的天樞峰弟子雲袍白衫,硬生生被他的血染成了紅衣。

一路上沒有看到其他宗門弟子,若是遇上了,或許白黎軒還能得到一些幫助。

只是白黎軒如今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這些。

天上突然雷鳴作響,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打濕了白黎軒的鬓發,暈開衣服上的血跡,染了一地鮮紅。

這對平常的他而言如履平地的山崖路,此刻的每一步都邁得那般艱難。

江奕終于開了口:“兌換一把傘,大一些的。”

[商品:普通的傘(型號大),兌換成功,扣除積分1。]

江奕将傘撐開,舉到了白黎軒的頭頂。

寬大的傘身遮住如刀子一般冰冷的雨水,擋住了淩厲呼嘯的寒風。

江奕就這樣一路撐着傘,陪他走完了山崖路。

因為白黎軒将全部精力放在路上,對身上發生的一切恍若未聞。

也是好半天後才反應過來,雙眼模糊地仰頭看去。

天晴了?

只是他沒看到傘,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聶生的屍體。

彼時他持着沾血的劍,聶生胸口開了一道致命的劍傷,巡山的人到來,見狀第一時間搖響了護山鈴。

再之後,更多的太和宗弟子也來了。

“不,我不相信......”

短暫的沉默後,一名俏麗的女子擋在了白黎軒面前,面向大家異樣的目光:“白師兄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這一定是個誤會!”

“朱師妹,人證物證具在,你到底還想為他分辨什麽?”

說這話的人,平日裏便嫉恨白黎軒許久,此刻更是直接就伸出了手,徑直指向白黎軒,厲聲道:“他手中滴血的劍難不成還是別人強塞給他的!”

朱小小神色一慌,銀牙一咬,字句铿锵道:“但是沒理由,白師兄平日裏與聶生師弟無冤無仇,根本就沒有殺害他的理由!”

她飛速轉過身,抓住了白黎軒的雙臂,滿眼期頤地道:“對吧白師兄,人不是你殺的,你只是去降妖除魔回來的途中,碰巧路過,對吧?”

白黎軒被朱小小晃回了神。

他環視衆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夢中驚醒一般,滿腦子混沌散去。

他道:“不是我殺的,我來這裏的時候他便已經死了。”

有人不信地叫嚷:“你分明便是順着朱師妹給的臺階下。”

白黎軒很少再一次強調,此刻卻一字一頓地道:“不是我殺的。”

“......”那人不知怎的,本還有話想要質問,卻在與白黎軒的對視下,慢慢閉上了嘴。

白黎軒身為天樞峰大師兄,在衆位師弟面前說一不二,本身就帶有一定威信,聽他這麽解釋,許多人從最開始的懷疑,變成了半信半疑。

直到人群中有人高呼。

“白黎軒入了魔!”

入了魔?

入了魔?!

衆人再一回看,白黎軒身上的沖天魔氣只差沒明晃晃地告訴他們:此人就是魔修無疑。

“白黎軒入了魔,殘害同門師弟!”

“白黎軒是魔修,之前的一切不過都是僞裝他的身份!”

“可憐的聶生師弟。”

污蔑的話若雷霆貫耳,朱小小在這漫天罵語之下,竟也忍不住轉過了頭,雙眸睜大,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斥着不确定的猶疑。

白黎軒微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解,突然目光一凝,飛快抓住朱小小的肩膀,将她推開一旁,舉劍擋住襲擊。

“你們還與他廢什麽話!衆目睽睽,白黎軒入了魔如板上釘釘的事,先将他拿下再說!”

在類似話語的拾掇下,越來越多的人持劍對上了白黎軒。

白黎軒以一對三。

白黎軒以一對四。

白黎軒以一對七。

白黎軒以一對十六!

一部分人念着舊情,沒有對白黎軒下狠手,但一小部分人隐藏在人群中,卻對白黎軒招招狠逼。

白黎軒無法找出那些人,比與魔修纏鬥時還要放不開手腳。

看着對方身上越添越多的傷口,江奕緩緩地重嘆一口氣。

白黎軒心裏始終顧忌着這是他的同門師兄弟,如何能夠使出全力?

正是此時,天邊烏黑雲層翻湧,浩蕩靈力以極快的速度穿透了空間。

其他的人都沒有受到影響,唯獨白黎軒,受這一下威壓的他再壓不住喉中的一口腥熱,張口,鮮血湧出。

若說白黎軒方才還只是心寒,此時便只剩下了絕望。

受天樞長老教導多年,他如何認不出來這是他師父天樞長老的靈力!

無數細節走馬觀花一般從白黎軒的眼前閃過。

進山時未看到守門的人,半路也沒遇上一個人,等走到這裏看見死亡的聶生,卻被巡山的弟子一眼瞧見。

是誰在操控這件事?還有誰身份大到足以差使巡山守門的侍衛?

得跑,得走。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腦子昏沉,卻也異常清明。

不能信......現在誰也不能信。

當機立斷,白黎軒朝後山滅魔崖奔逃而去。

不知是誰在衆弟子中呼籲了一聲,所有人回過神來,紛紛都緊随着人群前去捉拿。

除了還在閉關的掌門,就連諸峰各長老也為此被驚動。

撲壓的靈力一次強過一次,一次狠過一次!白黎軒邊抵抗邊逃的過程中吐血不斷,五髒六腑都要倒位。

心中的絕望逐漸濃重,白黎軒身體無比虛疲。

甚至對于自己是否能夠成功逃脫産生了一種莫大的懷疑。

白黎軒意識混沌中感覺到有人在他耳畔輕聲道:“左邊。”

他反射性地往左躲,風刃應聲砸碎了地面。

[主系統提示:插|手劇本主線劇情,扣除積分一百,情節嚴重将扣除更多積分,請任務者警醒。]

白黎軒猛地一怔,但現在沒有時間讓他多考慮,腳掌蹬地,再一次向前躍進。

腦子裏,一個念頭出現了,并且揮之不去。

方才聽到的聲音是誰。

是......前輩麽?

前輩選擇幫了他,就是相信他沒有入魔,沒有殺害同門師弟?

意識到這一點,白黎軒好似被黑暗卷席的內心,從外透進去了一點光亮。

即使黯淡而微弱,亦是光。

白黎軒趕到滅魔崖,眼見前方便是懸崖,連忙一停。

腳掌擦過碎石子,石子掉了下去,化為碎屑小點,消失不見。

白黎軒不自禁退了一步,倏然往後看去。

一道劍光破空殺來,攜着勢必将他留在此地的狠絕。

白黎軒遙遙地望向那道熟悉身影,他記憶中的恩師。

下一刻,他自爆了金丹。

衆人未料到,平日裏冷面熱心的白黎軒竟是比天樞長老還要狠,還要絕。

哪怕自損根基,毀去這一身好不容易修來的修為,紮入着不亞于地獄的滅魔崖,也不肯束手就擒。

白黎軒借着爆丹的沖擊被沖下了滅魔崖。

他眼前糊了霧氣,往下墜落,漸漸有些看不清崖上的人長什麽樣子了。

凜冽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空氣冰冷得跟凝滞了一般,白黎軒也漸漸聽不到其餘的聲音。

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這麽高的地方,也許落下去就是死。

滅魔崖本來就是太和宗處刑魔修的地方。

白黎軒終于掙紮起來,但傷重的身體僅能讓他往上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

五根指頭張開,抓撓空氣,用盡了全力。

這裏好冷,怎麽能這麽冷?

他好怕,真的好怕......有誰來救救他,誰都好......

他......不想死得這麽不明不白。

他不想死——!

......

一只手在此刻輕輕地握住了他。

白黎軒完全出于下意識地回握。

這只手分外冰涼,不比呼嘯的崖風要溫暖多少,拉着他的力道沒有多大,白黎軒下降的速度也只是稍微減緩。

但白黎軒握住了這只手,就仿佛瀕死之人終于抓住了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竭力睜大眼睛,可惜睜得再大也沒能看清這只手的主人。

只能在些許遺憾中将對方的手握得更緊。

像要鉗死在掌中一般,緊緊地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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