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病入膏肓的攝政王(二十)

沒多時沈二回來了, 手裏拎着一個空了的糧食袋,褲子上印着幾個髒兮兮的手掌印。

看形狀大小,像是小孩子的掌印,無意識蹭了上去。

沈二見沈妄下了馬車,忙上前去:“王……老爺, 您怎麽下來了, 外面風沙大, 快進去躲一躲罷。”

沈妄凝視着那過路的一長串隊伍, 又擡眼, 看了一下半空的透明虛影。

從這些人形容枯槁的模樣便能知曉,這是往京城逃難而去的災民。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 邁開的腳步仿佛有千斤重,眼神若死灰,佝偻着背, 微仰高了頭, 步履更是蹒跚。

似乎就憑着喉嚨裏吊着的那口氣艱難前行,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倒下。

整個隊伍的間隔被拉得極開, 落在後面的人往往要停頓喘息許久才能再走上一步。

瞄見一個快要倒下的婦人,江奕往上一揮手,一股輕風掠過, 将人給扶住。婦人微微清醒過來, 感覺自己好似恢複了些力氣, 下意識往周圍看了看。

其他人腳步未停, 跟着隊伍往前方而去。

沒人注意到這裏的動靜, 他們已經沒有餘力再将視線投向別處。

婦人怔愣回神,低下頭,用手指逗弄襁褓內似有不安的孩童,扯出個蒼白的笑容。

随後抱緊襁褓,再一次堅定地邁開了沉重的步子。

江奕收回視線,轉頭時看見沈妄從懷中拿出一塊印着特殊雕花紋路的鐵牌,遞給了沈二。

沈二愕然地看着那塊鐵牌,見沈妄神情不容置喙,伸手接過,奔往了隊伍前頭,再回來時,手中已然沒了鐵牌。

下一刻,整個隊伍倏然停了下來,消息從前至後地傳開,人們踉跄跪在地上。

彼時沈妄已經上了馬車,沈二坐在外面的木板子上,使喚車夫轉了個方向,避過這些人要走的路。

江奕進去的時候,聽見人們用那嘶啞無力的嗓子滿懷感激地喊道:“多謝大善人——”

“多謝大善人。”

“多謝大善人。”

車子再次啓程,身後的聲音卻屢屢不絕。

直至馬車逐漸駛遠,人群化為一排黑色的小點,消失在連綿起伏的地平線邊緣,那些聲音才逐漸淡化。

回到馬車上,正待拿起書,江奕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串佛珠,不禁擡起頭來,疑惑地看向沈妄。

那雙漆黑眸眼亦是直勾勾地看了過來,好似一對沉潛在幽暗池潭裏的黑曜石,散發着內斂深沉的色澤。

不必多加言語,江奕頓了一下,幾分意會地将右手實體化,伸到了沈妄的面前。

沈妄輕力拉過江奕的指尖,鄭重其事地将佛珠套了上去。

又俯下身子,在人兒細膩的手背上親了一記。

幾分濕熱,還有些微微的癢,江奕不禁以着拇指指腹摩挲了兩下。

“我本該死在十五歲那年。”

摩挲手背的拇指倏然一滞。

沈妄将手搭在江奕手掌的佛珠上:“當時的國師也就是了悟大師救下了我。”

當那碗毒粥下腹時,年少的沈妄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燒灼了起來,恐慌的眼淚唰地淌了滿臉,從未感到自己離死亡這般接近。

可他……不想死啊。

竭力掙脫開宮人,朝外跑去,遇到許多人。

但看見他捂着喉嚨一臉痛苦地跑過來,下意識的,皆都往後退開。

他的侍從、他的皇兄、他的父皇……

只有站在皇帝身邊的了悟大師看向了他,但在沈妄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裏,那位大師的眼神十分複雜。

像是感慨,又像是無可奈何,除此之外,沒有一絲溫度在其中。

宛如他本不該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言道,只要我戴着這串佛珠,日後無論遇上什麽危機都可以化險為夷,不過如今我也用不上了。”沈妄道,“這串佛珠我戴了十多年,說是貼身信物也不為過,便送予你,可好?”

每次都是先塞到他手裏之後再問能不能送給他,嗯。

但是江奕不讨厭這樣的小心思。

[檢測到佛珠上有能量殘留,屬于此任務世界的特殊物品,分析功能:可抑制毒素、護住人的心脈不受損害,物品作用存在限定條件,并從四日前開始處于失效狀态。]

[叮,檢測到任務對象身體內的癌變細胞再次恢複活性,初次恢複的大致時間:四日前。]

微末上揚的弧度僵在了臉上,好似心跳剎那間漏了一瞬,莫大的恐慌感鋪天蓋地湧了過來。

五日前,他們一夜溫存,相擁而眠。四日前,沈妄突然讓沈二悄無聲息地遣散了府中下人,在百姓大臣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離開了京城。

目光游走在江奕的面上,敏銳捕捉到那一抹淺淡的動容,沈妄便知道惹惱對方的那件事算是翻篇了。

正準備借勢揩油,卻看見江奕神色一變,較之五日前剛從床上下來時更加暗沉。

來不及阻止,手臂便被江奕大力拽了過去,眼睜睜看着江奕将佛珠取下,又給套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沈妄聽見那一貫清冷沉穩的聲線此時完全變了調,帶顫地道:“掉頭。”

又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去業南。”

業南旱災,江奕說出這三個字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兩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合在一起,扣住套住佛珠的那一截手腕,堅決不讓沈妄再将佛珠給取下來。

感覺到那緊握的極重力道,沈妄的心髒仿佛也跟着痛了起來。

他無奈地嘆道:“我怎就忘了,你可是小神仙,怎麽瞞得住你。”

了悟大師不在乎他的死活,自然不會平白救他。這麽久以來,一直有人在質疑他是否真心為大乾效力,沈妄也為這個問題的提出而感到好笑。

怎麽可能是。

若不是了悟大師提出條件,讓他保住大乾氣運不竭,天下之大,有邊疆大漠,有綠野青山,何處不能容他?

恐懼死亡,怕自己在這世上白活一遭。

但現在他有了江奕,還懼怕什麽死亡。

四日前沈妄落下決心,餘生只為江奕而活,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京城。然而不顧大乾眼下的安危,便是違背了與了悟大師的誓言。

也是踏上馬車的那一刻,沈妄就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有異。

他沒有告訴江奕。

小神仙修為有損,還需得靠幫助他來謀取功德,若對方也無能為力,那不是平白惹小神仙煩憂?

人的一生太短,而神仙的壽命無窮盡,沈妄自知活不長久,也就更不想讓兩人珍貴的相處時日局限在一個充滿了爾虞我詐的小小京城之中。

他要給江奕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待到江奕日後漫長歲月中偶一回想,便是刻骨銘心、難以忘懷,始終能記住自己這個人。

看,他是多麽貪心的人,餘生有了江奕還不夠,死了還想在對方心中霸占那一席之地。

[鑒于宿主之前多次使用靈力為任務對象洗精伐髓,癌變情況屬于可控範圍,及時抑制後可得到有效緩解。]

“只能緩解?”

[宿主,任務對象吸引仇恨的體質屬于天道強加的惡意,這是可更改的,但‘病入膏肓’是任務對象的人設,如果擅自改動,‘沈妄’可能會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嚴禁更改目标人設,這是《穿越需知——穿書篇》中的注意事項。

那詞典厚的一本書江奕能倒背如流,7號位說的這些,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只是心中還懷着隐隐的期盼,至少讓自己陪伴沈妄到壽終正寝的最後一刻。

馬車內陷入了久違的寂靜,江奕事先加了隔音,所以沈二對車內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只是突然聽到沈妄讓他改道去業南。

業南?可是業南旱情嚴重,去那不是活受罪嗎。

“王爺,方才那些人便是從業南逃難來的,據說開春栽種的秧苗全被曬死了,城外城裏的河也幹了,就是人走在太陽底下都得脫一層皮……要不,咱們還是換一個地方去罷?”

沈二絮絮叨叨地勸說着,聽見馬車內沒有再傳出任何聲音,微嘆一聲,讓馬夫改道往業南而去。

但是轉念一想,王爺背後不是還有個神仙麽,這全天下誰都會受罪,唯獨王爺不會受罪。

王爺方才讓改道的聲音也生硬得很,好像并不怎麽樂意說出這話,莫非是神仙提議的?

撓了撓頭,沈二疑惑,難道是方才見了那些災民,神仙突然動了恻隐之心,要去業南降雨拯救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對方可真是個好神仙啊。

業南的旱情既能影響到京都陽城的氣候,就代表兩地相距并不是很遠,馬車大約行了兩天時間,江奕等人便到了業南附近。

足足兩天時間,沈妄也再一次深切鮮明地體會到了江奕的怒火,完全哄不好的那種。

乃至桀骜威赫的前.恭親王這兩天一直在沉思:要不要像民間男子讨好媳婦那樣買一個搓衣板?

差點就開口讓沈二去買搓衣板的沈妄突然聽見江奕主動喚他。

“沈妄。”

不管怎樣先認錯:“小神仙,我錯了。”

“......”

聽出沈妄的小心翼翼,江奕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能拿這個男人怎麽辦?

“待會我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

沈妄面無表情地表示一定按照命令嚴格遵從。

然後……他就站在了作法祈雨的臺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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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曾經流行的那一句話,江奕的心情類似于:湊合着過呗,還能離了咋的?

感謝營養液,感謝評論,感謝地雷!

只差一個點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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