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節

全陌生的國度中幡然醒悟了被自己避如洪水猛獸的感情……他明明是個劣跡斑斑的人,卻得到了少年一心一意的愛,是沒有被他珍惜的愛。

可笑的是,如果知晏沒有把這愛拿走,他可能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擁有過什麽。

連續三天,小鎮上的居民已經被新來的駐軍搞得如同驚弓之鳥了——也不曉得他們有什麽毛病,專門在居民區晃悠,以強硬的姿态驅趕那些一到下午就喝得爛醉的法蘭西人,穿着制服的軍官面容冷冽好像被誰欠了幾百萬似的,他以挑剔的目光審視鎮上所有被販賣的東西,像一只巡視領地的獅子。

過了幾天,小鎮上的治安明顯有所好轉,那些喜歡蹲在路邊抽大麻并調戲路過的omega的混混無一例外都去蹲了局子,居民區更是增加了成倍的巡警。

做完這些,顧景淮才滿意一點點。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因為這期間他嘗試着去找知晏搭話,或是在他買菜回家的路上,或是守株待兔似的等在他家門口,但少年給他的反應平淡至極,眉目低垂着連看他一眼都欠奉,稱呼他為‘您’,如果顧景淮再多說兩句,他一定會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然後問道:“還沒付清的錢,這些夠了嗎?”

“知晏,”顧景淮擋在他面前,高大的身軀在無形中散發出威壓來:“不要鬧脾氣,我們好好談談。”

知晏仍不看他,反問道:“我沒有鬧脾氣,可是我們有什麽可以談的呢?”

他說話甚至不重,語氣很輕,也不帶刻意的嘲諷和輕賤,但落在顧景淮心上就跟針紮似的疼。

顧景淮的喉嚨一陣發緊,他看着少年烏黑的睫羽,說:“……那個孩子,我不知道……”

知晏極快地擡起頭,仰視他卻後退了一小步,眼裏終于有點別樣的情緒,顧景淮假裝看不出來那是驚恐:“知晏,你當時懷孕了是嗎?你沒告訴我,我不知道。”他伸手把少年拉到身前來,手背蹭掉他下巴處不知道哪裏沾到的污髒:“我以前不知道,對不起。”

少年的眼裏漸漸有什麽東西震蕩開來,一圈圈止不住的發紅。

顧景淮深吸一口氣,抓住他的手掌都有些顫抖:“現在我……”

“你要把他帶走嗎?”知晏紅着眼問道,睫毛快速煽動着似乎在抵禦入侵的水汽,他掙着一雙碎掉的眼睛,問他:“你現在知道了,所以要把他帶走嗎?”

“不是,你別難過,我不是這個意思。”顧景淮有點慌神,想伸手擦掉他流出來的淚,可沒控制好力度,粗糙的大掌很容易在白皙的臉上留下痕跡,指腹上的溫柔一陣灼痛似的疼,他想将少年單薄的身體攬在懷中,可再一次遭到了拒絕。

知晏其實不想哭的,可淚腺這東西從來都不由他控制。他忍了許久,可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停不下來。知晏看着面前的男人,制服上的胸章硌得他的手心很痛,他借由這痛楚保持片刻清醒,不讓自己再次溺斃在他的溫柔陷阱中:“那您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已經要忘記您了,真的,我過得很好……我能賺錢,雖然不多,但是我和小亞撒都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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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複說着‘過得很好’這四個字,在顧景淮心上一刀刀戳出幾個流血的孔洞來。

顧景淮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上,是他們從前擁抱時最熟悉的姿勢。可惜知晏并沒有順從地回抱他,他保持警惕,雙手推拒着。顧景淮聽他說這些話,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我來這裏是為了找你。”

知晏滿臉淚水,目光很倔強,似乎一定要有一個确切的答案:“找我?然後呢?”

顧景淮抱他抱得很緊,很怕他跑掉的樣子:“……複合。”

“複合……”知晏緩緩咀嚼着這兩個字,緊接着他臉上又出現了那種顧景淮最不想看到的神色,他略帶疑惑地說:“我們不是床伴嗎?”少年的眼眶仍然紅得厲害,可是已經沒有淚水了,他說:“您忘了嗎?您說過的,我們只是床伴。”

三年前的口不擇言在今天全都被少年如數奉還,抽得顧景淮猝不及防。

談話不歡而散,顧景淮被他幾句話戳成一個四面漏風的窟窿,掌心的淚水灼燒着他的神智,他很想不管不顧地直接把知晏帶走,可理智又告訴他這是完全不可行的。

軍隊裏的事也不少,顧景淮只能在閑暇之餘像個變态似的蹲守在民居對面的街上,看着少年每天進出,帶着笑容和鄰居打招呼,漸漸他也知道那個總是去找知晏玩的小崽子叫做傑弗裏,手裏很喜歡拿些逗小孩子玩的東西,他也知道了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兒叫‘亞撒’,是拜托教堂裏的神父取的名字。

亞撒,寓意治愈者。

顧景淮忍耐着,但也不是完全消失。他将少年對他的疏離忽視全都當看不見,時不時就要現身找找存在感。春末夏初的一個傍晚,被牽回軍隊裏養的那幾頭羊裏忽然有只母羊生了崽崽,顧景淮嚴令那群饞鬼打小羊羔的主意,訓練結束後把羊羔抱去給知晏。

顧景淮明顯是抱着羊羔一路跑過來的,雙鬓都挂着汗水:“送你的。”

知晏沉默,固執地要把錢給他。顧景淮現在已經免疫他這種初級遞刀的手法,厚着臉皮把把站都站不穩的羊羔放在地上,又看見搖搖晃晃似乎随時要散架的栅欄,于是二話不說撸起袖子就蹲下身去:“有工具嗎?這個我可以修。”

“……不用了。”知晏後退一步,別開眼道:“我可以叫人上門來修。”

顧景淮裝作沒聽見,手臂上的肌肉鼓動,青筋浮起,很容易就拆卸下一塊老朽的木條,不容拒絕道:“把工具拿來。”

知晏:“……”

十分鐘後,顧景淮越修手越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栅欄,專注得像是拆炸彈似的。可實在也太緊張了,竟然頻頻出錯。

“媽咪,栅欄好像壞得更厲害了。”小亞撒一手牽着小羊羔,一手牽着知晏,看了半響這個奇怪的男人,有點摸不着頭腦地說道。從他剛才拿着工具箱出現開始,顧景淮就好像傻掉了一樣,腦子和手的配合都不怎麽利索了。

知晏也覺得這個栅欄似乎今天就要命絕于此,他嘆了口氣,沒說話。

顧景淮頂着親兒子懷疑的目光,牙都咬緊了,他不敢轉頭去看亞撒,緊張得手心出汗:“Asa……”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些啞:“幫我拿一下錘子,行嗎?”

“錘子?”小亞撒重複他的話,并在一堆工具中準确找到目标物,他放開羊羔,撿起工具遞給他。

“謝謝,”顧景淮看了一眼那短短胖胖的手指,心裏柔軟得要命:“你很棒。”

小亞撒收回手,禮貌道:“謝謝。”他其實想說“我知道”,但媽咪總說讓他要謙遜一點。

最終栅欄還是被修好了,顧景淮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活動有些蹲麻的腿腳。他把髒兮兮的手掌洗幹淨,這才鼓起好大勇氣似的去看小男孩兒:“你叫Asa嗎?”

男孩兒的身量不高,只到他膝蓋處,精巧的五官白白嫩嫩,一雙眼睛黑葡萄似的,冷酷着一張小臉,吐字清晰道:“是的,我叫亞撒。”

顧景淮伸出手,道:“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顧景淮。”

中文的發音對小亞撒來說有點過于難了,他舌頭打了結,擡頭向媽咪求助。

“……我沒教過他中文。”知晏替他回答。

顧景淮十分狡詐,随即說道:“亞撒想學中文嗎?我可以教你。”

“謝謝,”小亞撒想也不想地拒絕道:“我馬上去幼兒園了,沒有時間。”說完,他似乎已經沒了耐心,看看小羊羔,又擡頭看了看知晏道:“媽咪,顧,幫我們修好了栅欄,你應該對他說謝謝。”

這是小亞撒自有的一套社交程序,說完謝謝就趕緊各忙各的吧,他想和小羊羔玩了。

知晏知道他心急,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先把小羊牽進去。”

等看見房門被磕上,知晏才回過頭對顧景淮說:“謝謝。”他把手裏的水瓶遞過去:“喝點水吧,就算羊羔是你送給亞撒的,那修栅欄的錢我會給你的。”

顧景淮接過水瓶,順便抓住了他的手指:“知晏,一定要惹我生氣嗎。”他忍耐很久的樣子,汗濕的額發被他往上撩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和一雙兇悍克制的眼睛。

“我沒——”

知晏沒說完的話全被他強勢地堵進了嘴裏,毫無防備的齒關裏闖進來一條霸道的舌頭,肆意舔舐他柔軟的口腔。手掌也終于如願所償地貼上那片皎白的頸,也摸到那道逐漸淡卻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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