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4時14分

*連接幸福的人*

……

經過兩次的輪換CPR之後，溺水者仍未恢複自主呼吸。

張路之給溺水女子做CPR的同時，溫楊就跪坐在一邊留意觀察溺水者的反應。

除卻身體正常的應激反應之外，溫楊并沒有看出溺水者有任何其他反應，哪怕只是微弱的。

距離大型公共區域尚有一段距離的湖邊沙灘，附近并沒有設置AED（自動除顫儀）。

溫楊心裏的緊張全都表露在了臉上。

她此刻迫切地期盼着急救車能來得再快一些、再早一些，否則單憑張路之和她的CPR，溺水者很可能就要撐不住了。

再次輪換溫楊CPR的時候，精疲力竭的人已經很難再将按壓的次數數出聲來。

她在心裏默念着數字，盡可能地在虛浮的雙手上找回最佳狀态的按壓手感。

按壓得過深會傷人，按壓得過淺又起不到效果，心肺複蘇術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力氣活。

與默數的數字“18”一同落下的，還有不遠處傳來的急救車警報聲。

聽慣了警車警報聲的人民警察，從未有一刻如此對另一種警報聲充滿感激。

溫楊心裏暗暗松了一小口氣。

來了！

急救醫生來了！

第三組CPR開始，身後奔跑中的腳步聲就如願到來。

背着儀器的陳飛和劉易一眼認出了朝他們猛烈揮手的張路之，而那個跪在張路之身邊正做着CPR的女警察，不是溫楊還能是誰？

“陳飛，除顫儀準備。”

簡沐姿跪在沙灘上就着手開腎上腺素，她立刻從診箱裏取出了三瓶腎上腺素。

餘光注意到有些體力不支的溫楊，又指示道，“劉易，你過來CPR。”

劉易當即放下儀器、投入到了搶救溺水者的CPR動作中，他的替換也使得力竭的溫楊得到了一絲喘息。

替換下場的溫楊仰面朝天，癱軟在沙灘上、直喘着粗氣。

CPR這種事情，誰做過誰就知道。

就算是一個常年修煉的健身教練，一組2分鐘的有效CPR做下來，也會手軟腳軟。

更何況訓練的時候，你面對的是假人，而在現實生活中遇上事了，你面對的卻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任誰都不能泰然處之，肌肉不緊繃的。

第二次除顫之後，心電圖機上總算出現了正常的心跳波動。

在場的所有人得以松了口氣。

緊接着，躺在地上的昏迷者也恢複了意識、逐漸轉醒。

“咳咳~~”

見到冬泳溺水的同伴蘇醒了，圍觀的夥伴們立刻爆發出了歡呼聲。

總算，總算沒能眼睜睜地看着親密的同伴失去生命。

“多虧了這兩位警察還有醫生！要不是你們來了，我們肯定是要壞事的！”

“對對，剛才這位女警察一過來就把我們拉開了，說我們做錯了動作！我們都是之前看電視上好像是這麽做的，就模仿電視上的人這麽做，差一點兒就壞了事。”

“我剛還想說，老劉嗆水肯定喝了不少水，要不要讓她先吐水再人工呼吸呢！多虧這位女警官告訴我們不用控水，立刻就給老劉上了人工呼吸！”

“阿姨，這叫CPR、心肺複蘇，不是只有人工呼吸。”

看到溺水者得救了，張路之也有心情糾正阿姨的錯誤說法了。

上來就人工呼吸？

這話說的……

我們溫老大有這麽饑/不擇食麽？

呸，這溺水者還是個女的，跟我們老大的性別都不搭尬啊。

……

接到調度中心的出車預報，急救隊三人就知道即将要搶救的是一位溺水者。

初冬天，溺水者除了溺水之外，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失溫。

下車的時候，簡沐姿順帶着就把急救車上能帶下來的保暖物品全扔在了簡易擔架上。

溺水者被擡上擔架之前，簡沐姿收回了簡易擔架上自己平時用來給腹部保暖的毛毯。

她将毯子搭在了自己肩上，随即彎身、小心地替溺水者蓋好急救車上常備的保暖棉被，接着示意劉易和陳飛，“走吧。”

任何情況下的溺水，溫楊都清楚地記得急救課上了解的失溫。

所以在張路之第一輪接替她做CPR的時候，溫楊就脫下了自己的制服外套、蓋在了溺水者的身上。

之後，張路之有模有樣地效仿了溫楊，同樣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可到底是後來被蓋在上面的制服，真正接觸到冰冷湖水的，只有溫楊的制服外套。

救回一命的溺水者，被劉易和陳飛擡走了。

溫楊撿起了沙灘上的外套，這才發現自己的外套已經濕透了。

滿身是汗又被寒風吹拂的警官，凍得直打哆嗦。

當即就帶着張路之回到了岸邊，巡邏車停靠的位置。

緊急情況下，哪還有警察記得給警車鎖門的呢？

更何況，誰的膽子這麽大？敢偷警車？

急救車已經啓動離開了此地，溫楊望着消失在轉角處的急救車，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就是她後來鐘情于警察這個職業最重要的原因。

救人、助人，對得起警察前面的“人民”二字。

溫楊打開了車門，一眼就注意到了原本并不存在于駕駛座上的東西。

沒看錯的話，這是一條毛毯？

溫楊從車裏拎出了毛毯，不明所以……

從天而降的毛毯？

這什麽情況？

雖然明知道這不可能是張路之的，溫楊還是詢問了一遍确定。

兩個同樣迷茫的警官鑽進了警車，吹着暖氣，二臉懵逼。

“興許是有好心人送給我們的呢？”

溫楊白了一眼張路之，顯然是不太認同這個說法。

警車停靠的位置距離剛才救人的沙灘少說也有三四百米。

這麽遠的距離，好心人能知道警察需要毛毯？

溫楊腦海裏一閃而過某個可能的身影，片刻之後又覺得好像不太可能。

渾身打着哆嗦的溫警官，也沒再糾結到底是哪位路人如此好心腸，急得抱緊毛毯取暖才是重中之重。

蜷縮在毛毯裏面，難以忽略掉萦繞在鼻尖的冷香。

溫楊這會兒确信了，毛毯的主人肯定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

回到局裏，溫楊換了備用的警服再次出發巡邏。

這一次，溫楊帶上了自己放在辦公室裏的毛毯，将從不知名好心人手裏獲得的毛毯搭在了辦公室的椅背上。

“110呼叫10919。110呼叫10919。”

“10919收到，110請講。”

“南華路天達明界小區內發生觸電事故，請前往現場處置。”

“10919明白，立刻趕往現場。”

觸電？

坐在巡邏車裏的兩位民警都皺緊了眉頭。

身下的巡邏車也開得盡可能地再快一些。

在小區保安的沿路指引下，兩位警官跑步至觸電事故現場。

小區的環形噴水池裏，背面朝天躺了兩名男子……

溫楊當時心裏就涼了大半截。

“開始是那老頭突然倒在了裏面，後邊他兒子想去救老頭，結果也倒在了裏面。”

“電源總閘關了沒有？”

“我同事剛才就去找物業的人了，小區裏的電箱鎖着在，只有他們有鑰匙。”

“趕緊找幾根絕緣的木頭過來。張路之。”

溫楊指示張路之立刻去找東西，自己則先囑咐了圍觀的幾名路人，“往後退，不要靠近噴水池。”

三人随即分開行動，尋找絕緣類的東西救人。

背面朝天的人趴在一米深的噴水池裏，溫楊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可是沒有到最後一刻，她還是不願意輕易放棄水池裏的那對父子。

“警官，電閘已經關了！”

小區保安大喊着向溫楊彙報最新情況。

溫楊喊了張路之，兩人立刻往噴水池趕去。

入手的身體已經是冰涼，面部毫無血色，這對父子早就在過去不知名的某一刻停止了呼吸。

溫楊和張路之二人合力将父子倆擡至噴水池邊的小徑上。

“這大冬天的，這老爺子怎麽會想到下噴水池的？”

張路之心裏實在是憋氣，不久前救回溺水者的慶幸和愉悅此刻哪裏還有半分？

小區保安悻悻地站在一旁，就是不敢看向地磚上已經僵硬的兩具“遺體”。

“……好像是孫子的玩具掉池子裏了，吵着讓老爺子下去拿……”

得！

張路之心裏愈發憋氣了。

小孩子的不懂事、大人的“寵溺”，最終讓這父子倆相繼為了個小玩意送了命。

沉默了半晌的溫楊抓住了保安答話裏的重點，“小孩子呢？”

她當即看向四周……

張路之和她到達現場的時候，分明沒有看到任何小孩子。

經溫楊這麽一質問，小區保安才忽然想起來……

是呀，那倒黴孩子呢？

“張路之，你在這裏維持秩序。”

溫楊知會保安，

“立刻聯系你的同事還有物業的人！找孩子！”

……

幼兒園大班的小男孩，最終在噴水池不遠處的樹叢裏找到了。

眼睜睜看着爺爺和爸爸倒在了噴水池裏，5歲大的小男孩吓壞了。

張着嘴出不了聲音，哭嚎都不會了，只曉得往樹叢裏鑽……

他看着溫楊和張路之的到來，看着無關路人的圍觀，最後又看着爺爺和爸爸被擡出了噴水池……

見到手足無措、話都不會講了的孩子，溫楊同樣的手足無措。

溫警官平時最讨厭的就是應付未成年人。

而眼前這個，還是個被吓壞的小孩子。

想到今後有一天，若是這個孩子明白了真相……

哎……

“小朋友，讓哥哥在這裏陪你等媽媽啊。不要害怕，爸爸和爺爺只是睡着了，不要害怕……”

溫楊擡腳就向巡邏車裏走，擱在警車裏的毛毯被她拿下了車、鄭重地蓋在了那對父子身上。

對所有的旁觀者而言，這裏躺着的，已經是兩具“遺體”。

可對于他們身後的家庭而言，這裏躺着的，是兩個人。

兩個能夠連接幸福的家庭成員。

永遠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