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不想了
唐其深薄唇緊抿着,一貫清冷的少年眼神裏流露出的藏都藏不住的黯淡和疼惜。
怎麽會呢,他從來沒有覺得她哪裏不好。
即便她嚣張不聽話,嬌縱愛發脾氣,惹是生非無法無天,成天不用心學習,厚着臉皮拿着不及格的卷子回家,他也從來沒有覺得時洛哪裏不好。
也不是沒有被她氣到的時候,可哪怕再生氣,只要她裝作一副軟綿綿的小委屈樣,甜甜地黏着他沖他笑,糯糯地喊他一句“其深哥哥”,所有的氣都能瞬間煙消雲散,所有的錯誤他都能原諒,上趕着幫忙善後,罵都舍不得多罵兩句。
在時洛身上,唐其深從未真正計較過什麽,似乎潛意識裏就對她有無底線的縱容,覺得哪怕寵壞了也沒關系,反正未來有他,一直有他,他能縱着她一輩子。
他這輩子鮮少犯錯,可是做過最錯誤的事,便是将她寵壞之後,又自以為是地給她自由,自以為是地替她選擇,自以為是地冷心拒絕,然而他卻忽略了一點,家雀不可出籠。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世上還能有除了他以外,對時洛更好的人,即便她不願意,他也将會是她最好的選擇和歸宿,他哪怕搶也該把她搶回身邊,而非妥協放手,更何況,這只養嬌的小家雀喜歡的人本就是他,明明心甘情願賴在鳥籠子裏黏着他,他卻強行開了門,讓她受傷。
唐其深蹙着眉,心裏疼得難受。
時洛弓着身子,整個人蜷作一團,迷迷糊糊間,将他還沒來得及抽離的手緊緊握住,抵在額頭,整個臉頰貼得很近,唐其深甚至能感覺得到溫熱濕潤的眼淚漸漸從他手心滑落。
一整夜,時洛都睡不踏實,時而皺眉,時而流眼淚,哼哼唧唧說着聽不太清楚的夢話,小嘴癟着,眼圈一直是紅的。
唐其深第一次知道什麽叫手足無措,他坐在床頭,坐在時洛身邊,另一邊沒被握住的手不住地揉着她睡得淩亂的小腦袋,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對不起。
黑暗中,只有床頭小夜燈微微發着光,唐其深一夜沒合眼,目不轉睛地睨着她瞧。
淩晨四點鐘,時洛似乎又夢到了什麽更加不愉快的事,她不安地翻來覆去好一陣,而後情緒稍微有些激動,邊哭邊咳嗽,最後皺着眉頭把自己咳醒了,心跳跳動得劇烈,醒來的一瞬間,咳得猛了些,一股惡心勁兒湧上胸口,忙從床上翻下來,想要往洗手間沖。
然而雙腿因為先前的淤青未散,又加上傍晚那一通狂奔和暴走,一覺醒來疼痛感愈發強烈,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腳尖點到床下柔軟的地毯時,一個跟頭直接栽了下去。
好在唐其深反應快,動作幹淨利索,結實有力的雙臂一把将從床上跌下來的小丫頭接住,直接抱進懷中。
時洛怔了一瞬,呼吸間那熟悉的棺材板香讓她一瞬間紅了眉頭,鼻尖也忍不住地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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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內心的理智卻在不停地告訴她,別肖想了,這個味道以後也不屬于你了。
方才睡夢裏那一股惡心勁一下子又湧了出來,她掙開唐其深的手,踉跄地往洗手間跑,而後有氣無力地趴在洗手臺上幹嘔不停。
一整天沒吃過東西,其實吐不出什麽,只是心裏難受強行忍耐,忍不住了便從生理上尋求突破口。
眼淚随着幹嘔止不住地流,唐其深腳步急促地追過去,時洛聽見聲響,手忙腳亂地打開水龍頭,趕忙接起一捧水,直接往臉上潑洗。
冷冰冰的水直直往臉上打,在這十二月能結冰的天氣,卻比不上她心寒。
唐其深幾步走到她身旁,一把将水龍頭關了,抽下邊上柔軟幹淨的毛巾,動作輕緩地替她擦拭.
然而他越是這樣,時洛心裏就越難受:“你出去,你不要看!”
都拒絕了還非要在別人面前晃,看人出醜很有意思嗎?她那麽喜歡他,喜歡到為了能讓他開心,為了能讓他接受自己,不惜壓抑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本性,學着乖巧,學着溫柔聽話,學着去打工掙錢,哪怕手上腿上弄得全是淤青一團糟,心裏也從沒感覺過委屈。
可是即便這樣,他還是不接受她,悲歡不可能與共,他大概這輩子都不知道她被拒絕之後,心裏有多難受。
唐其深心疼又着急,可說話的語氣也不敢重上半分:“對不起,洛洛?不哭了好不好,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你不是最喜歡漂亮了?”
他邊哄,邊用幹毛巾擦拭她臉上冰涼的水痕。
時洛身上沒什麽力氣,整個人又哭得昏昏沉沉的,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又一個勁兒試圖打起精神,不貪戀這種虛假的溫柔。
她過去就是自以為是自作多情過頭了,以為唐其深對她溫柔對她好,就是喜歡,可是真正喜歡一個人,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恨不得成天黏在一塊,每分每秒都不分開,又怎麽舍得冷臉拒絕對方的表白,一周兩周都耐着性子不見面。
唐其深替她擦了臉,又把水龍頭朝向熱水方向開了起來,熱騰騰的水冒着霧氣,唐其深像是不怕疼似的,直接将手掌伸進去淋。
時洛懵懵地一邊推他,一邊看向洗手臺方向,不出一會兒,唐其深的手掌心便被燙得通紅,少年面不改色,時洛眼神裏卻染過心疼。
喜歡到底是藏不住的,誰能做到說不喜歡就真的立刻不喜歡。
她也顧不上從他懷中掙脫,立刻伸手想要把仍舊在不斷冒熱水的水龍頭關掉,然而纖細的手臂還沒來得及靠近洗手臺,便被唐其深一把擋了回來。
“你幹嘛呀!”她語氣裏帶着些着急。
唐其深抿抿唇,話語中仍舊帶着先前哄她時的溫柔:“水燙,別伸過去。”
時洛不解:“燙你還放在下面沖!”
唐其深沒多作解釋,片刻之後伸手把熱水關了,用毛巾将手掌擦幹,而後垂眸睨着時洛,下一秒,溫熱的掌心撫上她剛剛被冰水洗過的臉。
十二月的寒,被他手心熱乎乎的溫度一掃而光,時洛怔了很久,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
她偏開頭,癟着嘴一把将剛剛怎麽也推不開的少年推開,別開眼神,而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洗手間。
眼眶又止不住地紅了紅。
唐其深還是這麽讓人讨厭,前一秒給一顆甜蜜蜜的棗,讓你胡思亂想,下一秒又還你一巴掌,讓你清醒點,棗就是随手給的,別多想,別誤會。
她丢了這麽多臉,已經不會再自作多情地誤會了。
唐其深出來的時候,時洛正站在書桌旁,聽見他的動靜,手忙腳亂地把桌上畫的那些畫全數收進抽屜裏。
“你走吧,大半夜的還跑到別人房間。”時洛沒回過頭,保持着背對着他的姿勢,似乎害怕面對他,害怕他會将她眼裏的喜歡和不舍看穿,讓她更加難堪。
唐其深斂了斂神色,腳步輕緩地走到她身後,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他這輩子僅有的耐心和主動幾乎全給了她,時洛一時間沒法把手抽出來,轉頭狠狠瞪了他幾眼,可那雙小狐貍眼早就嬌氣慣了,哪裏兇得起來。
唐其深難得厚着臉皮得寸進尺,薄唇微啓,說了句時洛曾經最經常挂在嘴邊的話:“大半夜的在你房間有什麽奇怪?我們同一張床都睡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而身前的這個小祖宗,大半夜哭哭啼啼跑來他房間撒嬌鬧脾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時洛聽到他這句話,強忍住的眼淚又立刻在眼眶裏打着轉,他幹嘛還要提起這些,她都在很努力很努力不去想起,他卻偏偏要提,欺負人很好玩嗎?
“那都是小時候不懂事。”時洛努力忍着酸楚反駁。
“小時候?”他頓了頓,“前一周我發燒在家,記憶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往我床上鑽,還賴着不走。”
時洛眼睛忍不住眨了眨,豆大的淚珠子一下子掉了出來,沒來由的一陣委屈,他從那個時候就有意冷着她躲着她了,她卻還是沒有自知之明。
時洛沉默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是,是我不要臉,自作多情,我向你道歉,爸爸那邊……我會和他說,我跟他說就是了。”
唐其深輕嘆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那支被時洛砸到地上的鋼筆,筆身被粗糙的地劃出幾條刺眼的痕跡,然而卻相當幹淨。
唐其深一夜沒合眼,除了哄着時不時說夢話的時洛,就是握着這只筆不停地看,心肝寶貝地擦了一遍又一遍,連帶着她拆得亂七八糟的包裝紙都撿回來了,全數整理疊放整齊。
時洛冷冷地掃了一眼:“扔了吧,又不值錢,比你平時用的低了好幾個檔次,鋼筆摔過也用不了了。”
“不貴,可是是你自己賺錢買的。”
“不是,我騙你的,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不學好,滿口謊話,脾氣也不好,我之前和你說的以後會好好聽話乖乖巧巧也是假的,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我就是騙騙你。”時洛沉着臉,話語冰冷卻還帶着點梗咽,“還好你還算聰明,沒被我騙着了。”
然而她的小表情早早将她出賣,唐其深又怎麽會看不出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被她偏頭躲開。
“嗯,沒被你騙着,還好還算聰明,喜歡不聽話的。”
時洛對他喜歡什麽已經完全不感興趣了,反正他拒絕了她,喜歡什麽都和她沒關系了。
她垂眸又瞧了眼那支鋼筆,似乎每一眼都在提醒她先前的自作多情。
“扔了吧,不值錢。”她又再說了一次。
“舍不得。”唐其深頓了頓,随後話語裏似乎還帶着點他這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求,“洛洛,不要解除婚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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