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忽悠

夜晚十點半左右，沈家霆坐在客廳，旁邊有個透明的正方形煙灰缸，手指夾着煙，看着前方白色牆壁，不知道在想什麽。

夜深人靜，客廳裏還有電視機的聲音傳來，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有人聲又不顯得吵雜，張媽早就回房間睡覺了。

沈禹城端杯白開水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他和這個被他喚作父親的人幾乎從沒這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說過話，他們之間話不投機半句多，即使避開死去的母親，避開生活帶來的煩惱，避開出國和不出國，他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交談的話題。

針鋒相對，才是常态。

沈家霆喜歡的，他不屑，他喜歡的，沈家霆阻止，總是這樣，找不到平和點。

許是打定主意不和沈家霆出國，想到今晚過後，父子兩個或是永別，沈禹城突然就發現他們還是可以心平氣和交談的。只要他想，只要沈家霆願意配合。

沈禹城知道，這個地方，沈家霆從不留戀，甚至厭煩，所以但凡有離開的機會，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抓住，一旦離開就不回頭，沈家霆骨子裏和他是一樣的決絕。

父子，複子，他是沈家霆複制的種子，骨子裏流着和他相同的血，再沒人比他更了解他了。

如果說，沈家霆一直很想逃離這個地方，那沈禹城想逃離的就是沈家霆，連沈家霆都不知道沈禹城有多讨厭活在他的陰影下，有他在的地方就是陰影。

沈禹城怕終有一天他會變成和沈家霆一樣的人，頹廢沒用可以靠別人就絕不靠自己的那種人，還冷血。

沈禹城至今都記得，他那瘋了的母親是被沈家霆帶回來的人刺激死的，他至今記得，他母親死前沈家霆一直靠她的工資混日子，母親死後他迫不及待帶他搬家，逃離生活了十來年的地方。

不久後，搬到另一個城鎮，認識現在和他移民的寡婦，如今有機會出國，沈家霆當然會毫不猶豫的抓住。

出國，沈家霆應該歡喜慘了吧！

沈禹城哂笑，他其實不該嘲笑沈家霆的，因為他的吃穿用度還是他供給的，他怎麽能嘲笑他的衣食父母？

不過，所有的一切都要結束，脫離沈家霆，他想，他就會自由，即使未來真的很困難，那也是自由的。

沈家霆抽完一根煙，他終于看到沈禹城：“怎麽下來了？想通了？”他又從煙盒裏取出另一根煙，點着火，想接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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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禹城把他的打火機奪過來，皺眉道：“別抽了！小心肺炎。”

他以為沈家霆要暴跳如雷，沒想到沈家霆當真不抽，他将那根煙塞回煙盒裏，手哆嗦着，粗糙的手掌有厚厚的繭吧，看起來和他眼角的皺紋一樣蒼老。蒼老！是的，沈禹城恍然發現沈家霆的頭上有了幾根白發，皮膚暗黃粗糙再不如從前健壯偉岸。

原來，不知不覺，沈家霆也已經老去。

“爸……”沈禹城突然就脫口而出，他別扭的轉過臉，不敢看他：“飛機票，你買的是什麽時候的航班？我們去哪兒？”他問的無比自然，連他自己都要相信他妥協了，願意和沈家霆一起出國。

然而，他腦子裏又清楚知道，這一切都是為逃離他而做的準備，除了那聲不能控制的“爸……”，他很久沒這樣叫過沈家霆。

沈家霆也愣了一瞬，他朝沈禹城笑了笑，毫無防備：“去美國，早上九點的飛機，你快回房間睡覺，免得明天起不來。”

沈禹城也笑笑，他坐到他的旁邊，突然很想抱抱他，但他沒有抱，他怕沈家霆起疑，一想到從明天起他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他既有解脫又有些酸澀，沈家霆，畢竟是他的父親。

“爸，那個女人對你還好吧？”

“你一個小孩問那麽多做什麽？”沈家霆瞪他一眼。

“她畢竟也有孩子，我怕和你去美國，會受到排擠。萬一，她和她的孩子不喜歡我怎麽辦？”沈禹城半真半假翻了個白眼，表現出自己的擔心。

沈家霆沉默陣，摸了摸沈禹城的頭頂，很愉快的笑起來：“她是個會照顧別人情緒的人，就算你去了，和她孩子見面的機會也不多，沒事。”

“那，這輩子，你确定就和她過嗎？”

沈家霆忍了忍道：“大人的事小孩子管那麽多幹什麽！我和她好着呢，瞎超心。”

看，他們父子就是這樣，說不了幾句就會變成小吵，大吵，争吵。

沈禹城有些不滿：“我十七歲生日早過了，算成年了。”他是個有身份證的人。

“成年了，成年了，快去睡吧！”許是沈家霆心情不錯，附和着他的話，也沒吵。

沈禹城順從地從沙發上起來，然後往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得到他想要的情報，卻沒想象中那麽歡喜，他駐足在樓梯的轉角處，看着沈家霆略顯蒼老的背影，他想，他的爸爸，的确老了。

他很久都沒這樣打量過沈家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