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七次

到家時，明月已至中天，正是夜半時分。

趙檸樂正在輸密碼呢，就聽到屋內傳來皮蛋焦急的“喵喵”聲音。

她三兩下打開房門，屋內一片黑暗，倒也依稀能辯得沈晏的輪廓，而那只小肥崽向來跟他親近，眼下去蹭他的腿卻不知什麽原因沒得到回應，所以貓的脾氣上來當即就表示了不滿。

“怎麽不開燈啊。”她自己在家就喜歡把壁燈和頂燈都打開，四處都亮亮堂堂的，顯得溫暖又有安全感。

燈光乍亮，習慣了黑暗的沈晏眼睛有瞬間的不适應，本能的擡手擋在眼前，并不去看趙檸樂。

他發絲淩亂的搭在額前，襯衫領口的扣子也被解開露出嶙峋的鎖骨，領帶歪七豎八的挂在脖子上，實在頹廢不過的模樣。

沈晏總是習慣隐忍情緒，也就近來才對她坦然不少，因而趙檸樂立時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連聲問道：“什麽時候到家的？”

“心情不好嗎？被人為難了？”

她說着欺身靠近沈晏，靈敏的鼻子嗅了嗅，他身上有淡淡的紅酒味道，“喝了多少啊？”

一疊聲的問都不見人回答。

“你到底怎麽了？！”他實在反常，趙檸樂心急就去掰他的胳膊，企圖讓他面對自己。

這一動作，卻反而讓沈晏跟觸了電似的，猛然将她的手甩開。

前所未有的排斥。

趙檸樂頓覺受傷，蹙了眉頭盯着他，滿臉不虞。

沈晏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激，又見她眼睛包着淚要哭不哭的，心下不免自責，想上前去安慰，可胸口梗着心事，又阻止了他的動作。

靜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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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是啞着聲音問：“去哪兒了？”

趙檸樂還憋着氣呢，自然不肯好好回答，“你管我。”

她不說話倒好，一開口就觸到了沈晏敏感的神經，他面色倏然變得冷肅，“不是要在家裏做作業嗎？為什麽會出去？”

一回來他就莫名其妙的不高興，眼下還審問自己，半點尊重都沒有！趙檸樂骨子裏還是很叛逆的，更不想順着他的意來，“我愛去哪去哪，難道還要跟你報備？”

沈晏本來就忍着怒意強迫自己不要發作，可她故意跟自己作對，饒是再冷靜的個性也難免失控，他的語氣陡然加重，“是！你不應該告訴我嗎？！”

趙檸樂不氣反笑，“我去看自己的朋友還有錯了？事事都要告訴你，我成什麽了？”

眼看着空氣中的火/藥味漸濃，而沈晏的本意也不是想跟她吵架，當即沉下一口氣，緩和了聲音道：“我看到你了，你和俞然楓在一起。”

“你特意去見他。”

沒想到會這麽湊巧，她晃眼看到的那輛歐陸真的是沈晏，趙檸樂還是面色不善，但也因為他的退讓不再針鋒相對，語氣硬邦邦的解釋，“我的發小，她失戀了在酒吧裏買醉，我不放心就過去看看，誰知道在那碰上了俞然楓。”

“不過，沒多大事兒我就回來了。”

沈晏總算肯直視她的眼睛了，他一字一句的，“從家裏往來‘原色’在路況好的情況下駕車會耗時一個小時的時間。我看到你的時候是11點10分，然而你現在才到家。”未盡之言就是趙檸樂在說謊。

“你太可怕了。”他的斤斤計較讓趙檸樂大為震動，同時他的這一面也讓她覺得極為陌生，“我順路送俞然楓回宿舍不行嗎？！”想到他之前還吃了一通飛醋，她沒好氣的添上一句，“他耍賴一定要我送他。”

“我說過我不喜歡你跟他走得太近！”趙檸樂的話非但沒讓沈晏打消疑慮，反而讓他更為光火，他克制着自己的脾氣，可發紅的雙眼和眼底的憤意洩露了他最真實的感受。

“沈晏！”他的胡攪蠻纏讓人心累，而且兩人維持的虛假和平被單方面打破，趙檸樂也瞬間爆發，“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我跟他不僅是朋友，我們的家庭也是世交，俞然楓跟白钰跟許清嘉的關系都很好，我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跟他斷絕來往，即使是你也不行！”

“呵，”他突然慘然一笑，起身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蹲下來與她平視，雙眸緊緊鎖住她的眼，明明是再淡然不過的語氣，可就是莫名讓人背脊發寒，“既然剪不斷聯系，那所有朋友都不要了好嗎？”

末了他森冷的腔調裏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懇求，“有我還不夠嗎？”

“你瘋了嗎？”趙檸樂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發紅又閃着淚光的眼，心底也是一陣難受，“你不要這麽偏執好不好？”

她腦子裏一團亂麻，明明就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他那麽聰明怎麽就不明白呢？翻來覆去總是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起沖突，讓人既感憤恨的同時又有種無能為力的悵然。

沈晏年少孤獨，沒有在愛的環境中長大，因而心思敏感纖細，趙檸樂很能理解，于是她抛開他無端的不信任，循循善誘的解釋，“我和俞然楓、和白钰，和所有的男性朋友都不可能有其他關系，大家都知道分寸，所以我們的相處也不會越界，你在懷疑什麽呢？”

“我生活的環境就是這樣，從小就有很多朋友，他們不僅僅跟我有聯系，彼此家庭之間也來往緊密，不是僅靠意氣用事就可以斬斷牽扯。”

“不是誰都可以做到像你這樣不需要社交，也不需要親人和好友的...”

沈晏面上如死水一般的平靜，聲無波瀾的随意就給趙檸樂扣上罪名，“你看不起我。”

此時的他就跟一樽外觀精美奪目，而內裏卻千瘡百孔瀕臨破裂的瓷器一般，暗藏傷人的能力，又脆弱到讓人害怕，她突然就洩了氣，神色一片哀戚，“我沒有看不起你，我理解你的個性和處事方式，所以也想請你換位思考。”

沈晏卻搖頭，“不行，我做不到。”他驀然收起渾身凜冽的氣息，雙手握着趙檸樂的肩，急切道，“我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可以只有你，再沒其他人打擾，現在我想要你等價交換，這個要求很難嗎？”

趙檸樂不假思索就沉重的點點頭，“很難。”她不可能莫名抛棄自己的父母和一起長大的朋友。

“你不喜歡我嗎！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他倏而變得歇斯底裏，像心裏的困獸将要出籠一般的狂風驟雨，“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勾走我的心又棄之不顧，你對得起我？！”

“我不過想要你只看得到我一個人而已！”

突然意識到自己跟他的觀念上有不可逾越的鴻溝，趙檸樂只覺身心疲憊，突然連面對他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我不喜歡你了可以嗎？”

“我不喜歡了！”

這句話徹底激怒沈晏，他手上的力道也失去控制，手筋凸起，眼裏熊熊燃燒的憤怒也像是要吞噬掉趙檸樂一般，他咬牙道：“真的？”

趙檸樂本來就瘦，她胳膊的骨頭被他下意識的勁捏得鑽心的疼，幾次掙紮都無果，她幹脆破罐子破摔，“我不喜歡你了，現在、以後都不喜歡！”

“我要跟你各、不、相、幹！”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以往裏面都盛滿光華，而今卻映照的全是沈晏不堪入目的醜态，以及她滿心的恨意。

沈晏驀地就平靜下來，無邊的絕望蔓延周身，頹然愣怔當場。

趙檸樂失了桎梏，加上又在氣頭上，甚至還火上澆油的補了一刀，“再也不想看到你！”扔下這句話她就跑回卧室把門反鎖上，任憑皮蛋過來瘋狂扒門都不管。

夜涼如水。

燈光再亮，也照不透沈晏心裏那重重陰霾。

不知道過了好久，他才從迷離晃神中回魂，步履艱難的向房門走去。手剛搭上把手，他就察覺到自己身後跟了個邁着貓步的小東西。

他回身低頭看向皮蛋圓溜溜的眼睛，黑黝黝的同它的主人一般。此時它好似也滿是悲傷的表情，目光殷殷的看着沈晏。

沈晏揚起一個無力的淺笑，“你跟着我又有什麽用，她都不要我了。”

...

趙檸樂頭腦發熱的扔下狠話，回到房間後反而半點勝利者的姿态也無，望着首飾架上那根閃着細碎光芒的六芒星項鏈，再回想兩人之間的争吵，她越想越委屈，幹脆裹着被子嚎啕大哭起來，不多時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意識再回籠已經是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之時。

雙目失神的游離了會兒，忽而想到還要上課，盡管頭昏腦漲，她也勉強爬起來去衛生間洗漱，乍然瞥到鏡子裏的醜八怪，心跳都瞬間失衡。

因為睡前沒有卸妝，又狂哭不止，這會兒臉上已經是五彩斑斓的狀态，花得跟下了煤礦似的，眼睛也像金魚附體似的一般腫泡。

趙檸樂一遍嗚嗚咽咽卸妝洗臉熱敷眼睛，一遍罵罵咧咧沈晏那個始作俑者，當即就下定決心要跟那個偏執狂一刀兩斷。

更慘的是，她的皮膚本來就季節性過敏，正好長時間帶妝給痘痘滋養了生長了溫床，臉頰和額頭各冒出來綠豆大小的紅印，失戀的抽痛感加上毀容的刺激感更是讓人生無可戀。

狗屁的感情，傷心又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