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歸來
歷經一個多月馬不停蹄的暗訪明察,宋琛終于巡視到了魏州。
在正式召見魏州當地官員之前,他仍是照着老法子先在魏州轉了兩天,這着實是個很管用的法子。這裏屬朝廷直隸,并不像燕州他可以時常巡查,所以來之前他确實不太了解這些州縣的具體民情,但經過微服的一番探查後,他卻能直觀民生,這樣一來,除過魏濟渠,他也能更全面的了解這些個州縣,為朝廷下一步的治理好做準備。
雖然他眼下的封地只在燕州,但為以後的路早作打算,總是沒有錯的。
由濟州沿魏濟渠一路向西北而來,五個州縣中當屬魏州最為窮困,這當中很大一部分要歸咎于天災。越往西越幹旱,尤其春天時常常一兩個月不見雨水,受難的首當其沖是莊稼,農民,在那樣以農為本的地方,莊稼一旦受災,後果可想而知。
然而今年魏州卻及時避開了春旱,自東而來的濟水浩浩蕩蕩,一路彙集數條支流後,最終到達了魏州,及時滋養了将要幹涸的土地,也令原已荒廢近百年的魏濟渠重新煥發起生機。
由于朝廷重視,前期的規劃做得也好,而事關當地民生,又有親王親自督導,各地也積極認真執行,故而此行可謂相當順利,算來竟比預期的日子至少提前了半月,宋琛在魏州與當地官員及朝廷特使會過面,又在魏州逗留了五日,待諸事一一交代妥當,他啓程,回了燕州。
出發時由燕州到濟州用了八天,返回時由魏州出發,到達燕州只需四日。
晚棠苑。
遠處的打更聲入耳,褚雪停筆,側耳聽了聽,已經亥時了。
進了四月,已是初夏,院子裏去年種下的海棠這幾日陸續在開,滿園花開嬌豔奪目美不勝收。只可惜下令種花的人還在外面,不知何時才能歸來。算起來還有十天就整整兩個月了,他走前說也許會晚歸,不知還要等多久,不知會不會錯過花期?
褚雪輕嘆了聲,垂眸繼續執筆。
如月輕輕推門進來,看見桌案前的她,眼中滿是心疼。
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如月,褚雪停筆看了看她,卻忽然想到雁翎,已經二十多天沒見她了,不知那丫頭在浣衣房過得怎樣,那裏的活粗重辛苦,不知她能不能适應的來,有沒有人欺負她……
正出神呢,如月喚她,“主子,天晚了,早點睡吧。”
雖然還是想叫“小姐”,聽來也親切,但歷經那件事後,如月還是謹慎改了口,人前人後都喚褚雪“主子”。
褚雪回神,微微一笑,“睡不着,再寫幾篇,明日白天也好有空做些其他的事,你先去睡吧,我一會乏了會自己睡的,不必擔心。”
“是。”
如月輕嘆了聲,又為她關上房門。
她行筆慢,每日各三十篇的《女誡》《女訓》,差不多要用掉三個時辰,白日裏幾乎沒空閑去做其他事,不過除過每天的早請,她也出不了院子,因此這二十多天來,拿這兩篇女經練字,成了她主要的消遣。不過練練也好,八歲之前她是個頑皮的丫頭,沒怎麽好好寫過字,穿越前那二十年過的是現代人的生活,根本也不用毛筆,所以眼下有空好好練練,權當修身養性養特長了。
正寫着呢,忽然聽見外間的門開了,如月才剛出去不久,怎麽又進來了?她有些奇怪,正打算開口問問,忽然聽到了不一樣的腳步聲。
腳步沉穩有力,似乎還帶着隐隐的風,她一怔,忽然反應過來,那是他的腳步聲,他,回來了?
她忙擱筆起身去開門,随着門的猛然打開,來人也頓住腳步,然後她就看見了幾步之外的宋琛,她思念了兩個月的人。
真的是他!
他穿着竹青色的長衫,那上好的衣料在朦胧燈火下泛着柔光,仿佛是夢裏的畫面,見她出來,他唇角揚起微笑,卻不說話,就那麽溫柔的看着她。
俊美的容顏忽然出現在眼前,讓她有些恍惚,怔了一瞬後才反應過來,然後就幾乎本能的撲進他懷裏,驚喜道:“王爺……真的是你,你怎麽忽然回來了?”
美人入懷,還帶着沐浴後特有的清香,他靜靜的抱了她良久,才柔聲回她,“事情辦得順利,就提前了幾天回來,你這些日子都好嗎?”
熟悉的聲音入耳,仿佛還是在做夢,她在他懷裏偎了一會,才直起身子看着他點頭,明眸中湧出心疼,她微蹙眉道:“差事是不是很累,王爺都瘦了。”
奔波近兩個月,辛苦自然不必說,清減一些也是正常,他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外面不比家裏,辛苦一些是當然的,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皺起眉來,“一直在家養着,怎麽也清減了?”
這些日子一面擔憂雁翎,一面思念他,心事重胃口就寡淡,褚雪自然也是瘦了,但她只俏皮一笑,眨了眨眼睛,“想王爺想的呗。”
眼前的美人活色生香,分別時的思念與歸路上的期盼此刻盡數化作難以抑制的渴望,他重将她揉進懷中,盡情地吻她的唇。
初時溫柔,而後愈加熱烈狂野,她有些承受不住,唇齒間漸漸溢出低吟。
深深淺淺若有若無的低吟混合着她柔軟睡裙下散發而出的清香,讓他漸漸迷失,他将嬌軟的美人猛然抱起,疾步去往床邊。
路過她方才書寫的桌案,新鮮的墨香溢入鼻端,他一邊吻她一邊啞聲問,“這麽晚了還沒睡,剛才在做什麽?”
她似乎想躲避,輕描淡寫道:“沒幹什麽,就是在寫東西。”
“在寫什麽?”他伸手去解她的裙帶。
“沒,沒寫什麽。”
她支支吾吾讓他隐約覺得事情不對,停了手。
見他停了下來,她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更覺得不對,起身去書案前親自看。
“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寫了一半的是篇《女誡》,再看看一旁,還有一疊已經寫好的……這樣的情景有些熟悉,他有點頭疼,擡眼望着仍在榻上的美人,“怎麽又在抄寫?好好的寫這個幹什麽……王妃罰你了?”
她咬了咬唇,搖頭,“沒有,王妃沒有罰妾身,是妾身自己寫來練字的,王爺多心了。”
“這麽晚了還練字?”
“嗯……”她垂眸點頭,笑得有點蒼白。
他嘆了口氣,朝門外喚人,“雁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進來的卻是如月。
如月輕施了一禮,“王爺,雁翎不在,有什麽事您吩咐奴婢就好。”
“雁翎去哪了?”
他在桌前坐下來,沉聲問道。
打從進門就覺得不對,值夜的一向是雁翎,今天卻看見了如月。
如月看了看褚雪,猶豫道:“回王爺,雁翎她……她去了浣衣房。”
“你的貼身丫鬟,好端端的去浣衣房幹什麽?”他十分不解,更加肯定是有什麽事發生了。
褚雪從床上下來,邊走邊道:“沒什麽,妾身覺得那丫頭最近有些疲懶,打發她去吃點苦,王爺,天晚了,您辛苦一路,讓她們備水沐浴吧。”說着就看向如月,“快去吩咐她們備水……”
“慢着,”宋琛沉聲打斷她,“什麽事要瞞着本王?如月,你來說,雁翎為什麽去浣衣房?”
他聲音已經明顯冷了下來,眼見關子也賣得差不多,如月便一五一十的回答,從膳房的菜說起,一直說到那日褚雪跪在許錦荷眼前,黃晟前來後的情景,事無巨細,一一講明。
宋琛聽完,默了一會,轉頭看着褚雪,“所以你這麽晚不睡,還在抄這些東西?”
“妾身只當練字罷了,不睡是因為不困,王爺不要多心。”她勉強笑了笑,聲音又黯下來,“不論李嬷嬷如何,雁翎那日确實太沖動,是妾身從前太慣她了,讓她去吃吃苦磨磨性子也好……無論如何人還在府裏,總好過被打發出去。”
那時在褚府亭中初次相遇,宋琛就見到了褚雪跟雁翎拌嘴,當時雖當着他這個外人,兩個少女間的親昵也絲毫沒有掩飾,那是非常自然的親密,足以看出兩人的要好。
他是皇子,是自小在宮中長大的皇子,後宮中的明争暗鬥他很清楚。平心而論,相較于其他的兄弟,他的府中算清靜的,只有四個女眷,但就算有四個,心心念念的也不過就是眼前這一個。
他從前以為自己的正妻許錦荷,是一個和善溫婉的女人,至少從前的十年一直是,所以他覺得他的府中一直平靜祥和,可為什麽自打雪兒進府,就變了?他不過就是想對自己心上的女人好,這是最自然的情感舉動,卻為什麽總會為雪兒招來刁難?
房中一片寧靜,半晌,宋琛開口吩咐如月,“去院外看看誰在,讓人去浣衣房把雁翎帶回來。”
“是。”如月心內暗喜,轉身快步出了房門。
今夜當值的親衛正是陸方,因去魏州前一直是他随侍宋琛,所以跟晚棠苑的丫鬟們也算混的面熟,年輕的侍衛正守在門外,就見院內匆匆跑來一位侍女,他心忽然毫無征兆的一熱,看清侍女的臉後,卻忽然頓住,不是她。
如月也認得陸方,她端了個禮,懇求的看着眼前人,“陸大人,王爺剛才吩咐,請您派個人,去浣衣房,把雁翎帶回來。”
“雁翎……浣衣房?”兩個毫無關聯的詞入耳,讓陸方有些意外。
如月急忙點頭,“是的是的,雁翎現在人在浣衣房呢,您快去把她帶回來吧,您……認得她吧?”
陸方點頭,“認得,我……現在就去。”
作為一名侍衛,對主子的話理應言聽計從,根本不需問原因。
何況是去……找她。
陸方疾步去了浣衣房。
雖已過了亥時,別處的下人大多歇下了,但浣衣房是個苦差的地方,眼下燈火通明,仍有人在勞作。
陸方進門時,少女仍在吃力的搗着木盆裏的衣物。
他看清眼前的畫面,怔愣後立刻喚她的名字。
雁翎聞聲擡頭,正看見院門口的青年。
她也愣住了,緩緩起身,疑惑道:“陸大人?你……你回來了?”忽然發現自己的失态,她垂眸,有些局促,“你……叫我,做什麽”
有種澀澀的滋味,在他心中慢慢蔓延開來,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樣的情感,似乎……是心疼?心疼眼前這個辛苦的少女。
從前見她,她都跟在雪夫人身邊,雪夫人待人和善,待自己的貼身侍女更是和善,因此她應該沒吃過苦,似乎總是開心的樣子,每當她笑起,就仿佛幹淨的陽光照進別人心裏,說實話,他喜歡看她笑。
可是才不到兩個月,她怎麽就來到這裏做起了粗活?
他很想問問她,關心關心她,可是,他不能。
這不是他該做的事。
回到眼前,他輕聲答她的話,“王爺吩咐我來帶你回去,回晚棠苑。”
“真的?”她眼睛一亮,“太好了,我這就回去。”
說罷就除掉身上的圍裳,蹦跳着幾步來到他面前。
他點了點頭,引着她走出浣衣房,走回晚棠苑。
初夏的夜風混着花香,輕輕拂在臉上。青年忽然有些開心,因為她剛剛對自己笑了。
還有,那對專為自己綻放的梨渦,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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