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盡我所能
陸振英一聽這話,啊呀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哭嚎,一副打算撒潑打滾鬧一場的架勢。
陸振英心裏的打算,那就是赤腳不怕穿鞋的,她反正豁得出去這張老臉,許清明和陸香穗兩個人年紀輕輕,又是有身份體面的,說白了,不要臉的不怕要臉的,陸振英便認定了他們怕她撒潑混鬧。
許清明本來就帶着氣,一見這樣,索性拎着陸振英的胳膊一用力,一路拎着她出了自家店門來到大街上,把陸振英往大街上一丢,任由陸振英跌坐在凍得硬邦邦的泥地裏。
“你要怎麽哭嚎我管不着,滾出我家的院子想怎麽撒潑打滾都行。今天趕集的人多,正好讓大家看好戲,三村五裏的,誰心裏沒有個是非曲直?誰還不知道你陸家的臭名聲?”
許清明說完閃開兩步,漠然看着陸振英又補上一句:“對了,兩年前你借了我兩千塊錢,寫了借條的,你說我要不要拿着借條去法院告你借錢不還?你居然還敢來作死,你是想還錢還是想拘留?”
許清明轉身往店裏走,随口吩咐店員:“把咱店門口打掃光滑了,大街上的事情咱們不管,只要有人往我門口鬧,你們鐵鍬掃帚的盡管給我往外鏟,不要臉的人就當不要臉對待。”
許清明轉身回去,順手一拉陸香穗。
“進屋去,把手套圍巾帶好了,領你趕集去。”
陸香穗默默跟着許清明回到房間,等他們收拾停當了出門趕集,陸振英和王中春已經離開了。原來陸振英一聽許清明提到借條就有些心虛,虛張聲勢坐在大街上哭嚎了一陣子,趕集的人經過自然圍着她看,有那認識她的,便在一旁講起陸家那些極品的做派,說陸振英怎麽怎麽潑婦不講理,怎麽怎麽虐待親生閨女,免不了便有人指指點點地譏諷陸家。
陸振英一看撒潑鬧一場也占不到便宜了,耳朵聽着路人宣講她那些極品的醜事,屁股坐着冰涼的泥地,一張老臉是青了又紅,紅了又紫,滿肚子咒罵着爬起來跑了。
陸振英咬牙切齒地往前走,王中春陪着小心跟在後頭,在鎮上繞了一圈正好遇上賣肉的錢衛東,錢衛東張着油花花的兩只手站在肉案子後頭,正凍得兩只手來回搓呢,看見陸振英便随意招呼了一聲,冷淡淡的也沒半點笑模樣,結果陸振英劈頭蓋臉數落了錢衛東一頓,好容易把剛才在許清明那兒憋的氣全撒了出來。
“早前還說你像個人樣,如今看來也是個沒出息的貨,整天賣肉賣肉,掙幾個小錢你就燒包了,也拿我不當回事了是吧?你要是有許清明那本事,你好歹還能跟我硬氣,錢你掙不來,架子你倒是擺的大。……”
錢衛東本就是個殺豬的潑皮,莫名其妙被陸振英這一番數落,便也動了氣,索性把手裏的切肉刀往砧板上一剁,沖着陸振英嚷嚷開了。
“我怎麽沒人樣了?我一個人掙錢養活你那個沒用的閨女,我還得由着你娘家折騰我?不就是陸高遠結婚想跟我多要點錢嗎,我答應了幫他半蓋子豬肉還不行?遇上你這麽個貪心不足的,嫌少我還不給了呢,許清明有出息你跟許清明要去,就怕人家根本不認你這棵蔥!”
錢衛東可不是省油的燈,半點也沒給陸振英留臉面,弄的陸振英灰頭土臉的下不來臺,也沒心思趕集了,趕緊灰溜溜躲着人群走。
就陸振英那為人,本來親戚朋友關系就不好,兩個親生閨女再惱了,半個月後陸高遠的婚禮便冷冷清清的,據說新媳婦也不是好惹的,過門沒幾天就開始跟陸振英拌嘴吵架,針尖對麥芒,半點也不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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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然敢嫁進你家,就不怕你這個惡婆子!我比你年輕,比你有力氣,比你活得長,我打得過你也罵的過你!現在你還敢跟我吵吵,趕明兒你老了病了,我看你想怎麽個死法!”
村裏聽到的人都捂着嘴笑,紛紛說惡人該有惡人磨!
再後來,聽說新媳婦把陸高遠攥在手心裏,讓他往東不敢往西,讓他打狗不敢攆雞,活脫脫又是一個陸振英。說個媳婦随婆婆,稍不高興就指雞罵狗,把陸振英這個婆婆折騰得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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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明倒是沒真的拿着借條去告陸振英,老鼠洞倒拔蛇,壓根也沒指望能□□。他當初要這借條,也就是想留個證據拿個把柄罷了,留着這把柄來堵陸振英。經過年前那一場鬧劇,陸振英和王中春之後沒有再來找死。
許清明和陸香穗過了個安穩年,便各自去忙,陸香穗回到學校上學,許清明回到公司,老姑奶過世後兩人回鄉的次數就更少,便也省了見到陸家人心煩膈應。
正月底許清明在衛校不遠處買下了一處房子,獨門獨院的一棟小樓,還帶着個寬敞的花園。房子有些年頭了,很古樸的樣子,聽說是解放前達官貴人的度假別墅,幾經周折易主,現在的主人要用錢就轉手賣了。
雖然幾十年下來的老房子,但房子倒還結實牢固,裏頭認真裝修之後倒也舒适。房子價格不低,但難得兩人都喜歡,陸香穗看中的是小樓古樸典雅的風格,總覺着有幾分民國電影裏的感覺,而許清明看中的,則是這房子獨占的那一大塊地。
這老房子早晚要拆遷,單單這片地,也很值得他買下來了。歷史剛剛進入了九十年代,許清明盤算着,以他的文化水平和前世的經驗,炒股之類的他不在行,但往房地産行業發展還是十分可行的。
他如今把蜂産業做的風生水起,但人畢竟不能只靠一條腿走路是吧?
買了這房子之後,許清明開始有意識的購進附近能夠買入的房子或者地塊,這些他倒沒有跟陸香穗多說,眼下小丫頭心心念念的就是把房子後邊那一大片花園打理好。春光明媚,趁着許清明來陪她過周末,陸香穗便拉着許清明去跟她種花。
種什麽花?不拘什麽花,只要現在能種的,陸香穗都願意拿來種。這花園之前沒打理好,有些荒廢了,就剩下兩棵玉蘭和一株紫藤,一看就是有年頭的花樹了,那玉蘭花兩棵都是白的,樹幹直徑足有三四十公分,樹高到了二樓的窗口,巨大的樹冠上這時節開滿了潔白的玉蘭花。
陸香穗當時一眼看中的就是這兩棵玉蘭花了。也因為有了這玉蘭花樹,陸香穗便決定其他地方多種些低矮的花木,比如一大片的碧桃,或者丁香和桂花。她還想種幾棵木瓜,許溝村老家院裏就有一顆木瓜,那種很香的香木瓜,果實硬硬的酸酸的,放在書桌上能香透一整個冬天。
許清明栽下一棵銀桂,接了個電話,便一臉驚訝地告訴她說,老姑奶的兒子從海峽那邊回來了。
老姑奶的兒子?村裏人都說早就死了呢,居然還活着?
陸香穗也很驚訝,驚訝之餘便又升起一股悲哀。新聞裏聽說了,去年的時候(八.九年)臺海才開始允許回大陸探親,老姑奶也就是年前過世的,老姑奶過世才三個多月,她兒子居然回來了!
人啊,怎的就這麽多的遺憾呢。
陸香穗放下手中的花苗,匆匆跟着許清明回到了鎮上。大哥大嫂正在陪着來人說話,許清明和陸香穗拉手進去時,看到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容不大像老姑奶奶,坐那兒倒頗有幾分文人氣質。
少小離家老大回,聽說陸學理離開大陸時也就二十幾歲,如今已經是兩鬓白霜了。
陸學理坐在椅子上,神情哀戚,兩只眼睛紅紅的,見他們進來,便先點了點頭。大嫂便悄悄告訴他們說,陸學理剛剛從父母的墳上哭過了回來。
“這是表叔的孫女陸雅,聽說跟香穗一般大,十八了,這趟專門陪着來的。”許大嫂指着旁邊的年輕姑娘介紹。
那姑娘忙得點頭微笑,許清明和陸香穗便點頭微笑,看着陸學理坐在那兒悲痛唏噓,一時卻不知怎麽勸慰。
“爺爺去年一聽說兩岸解禁,就想回來探親的,可是他去年生了一場病,現在身體剛好些就安排行程回來,誰知道……”
離家四十餘載的游子終究沒能見父母一面。老姑爺爺文.革期間便已經離世,而老姑奶奶偏偏是在三個多月前過世,母子兩個就這樣天人永隔了。說得難聽點,要是老姑奶奶早些年就不在人世了,倒還沒這麽讓人心裏遺憾,如此一來,陸學理難免抱恨了。
許清明便坐下安慰了他一番。兩人聊了一會子,說到老姑奶這些年的生活,又說起了兩家人各自的景況。
陸學理漸漸平複下來,擡頭看着陸香穗問:“這就是香穗?”
“嗯。表叔好。”陸香穗挨在許清明身邊,文靜地一笑點了點頭,卻沒多說話。在她想法裏,陸學理是許清明兄弟倆的表叔,她自然要跟着許清明叫表叔。然而這個稱呼卻讓陸學理臉色一怔,随即看看許清明,再看看陸香穗,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怎的叫我表叔?”
許清明聞言也是一怔,便笑了笑說:“她這是随着我叫的,這樣叫不行嗎?”
“我知道她是你未婚妻,可不能随你叫。論起親疏,我們的關系可比你這表侄更近。”陸學理說起來便又感慨嘆息,“我都聽說了,母親這些年全靠你們照顧,母親過世後是香穗扶靈送終,壽衣是她親手做的,送老盆也是香穗端的,這姑娘正經是母親認下的孫女,她代我盡了孝,若不是有她,母親身後事就要無人送終了。”
陸學理轉頭看着陸香穗,含笑說:“你自己想想,你是我母親過繼的孫女兒,而母親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你我該是怎樣的關系?”
這意思十分明白,陸香穗想到這一層,低頭跟許清明對視一眼,小臉有些尴尬,索性低頭不吱聲了。她跟老姑奶奶是一天天熟悉起來,加上同情她一個孤老太太,再有了過繼這一層關系,稱呼一聲奶奶是順理成章。可她跟陸學謙畢竟初次見面,連話都沒說幾句,陌生的很,現在忽然告訴她說,眼前這陌生男人跟她成了父女關系,按理她得稱呼一聲爸,叫陸香穗一下子根本抹不開了。
要開口把一個陌生人叫做父親,實在也太強人所難了,換了誰也難免別扭。陸香穗心裏盤算着,老姑奶是老姑奶,陸學理是陸學理,當初的過繼本來就只是個變通,壓根也沒陸學理什麽事兒,反正陸學理總要回臺灣去,稱呼的問題她便難得糊塗算了吧。
香穗尴尬不吱聲,一旁的陸雅卻拍着手笑道:“你是太奶奶的孫女,那就是爺爺的女兒呗,那你不成了我小姑姑了?啊呀,你跟我同歲,說不定生日還比我小呢,倒比我高出一輩兒。還有你——”陸雅說着擡手一指許清明,“明明跟我差不多大,這麽年輕的大帥哥,倒要我叫你表叔,我這輩分真是吃虧。”
許清明不禁搖頭失笑,陸學理拿手指點了點陸雅說:“看你沒大沒小的,她該是你小姑姑,該是我女兒,賴也賴不掉的,你還是老老實實認了吧。”
陸香穗聽了這話,真不知說什麽好,眼梢瞧見大嫂起身出去做飯,便忙說了句:“大嫂,我跟你去幫忙。”
陸香穗跟着大嫂進了廚房,陸雅一見,便也跟着跑到了廚房湊熱鬧,陸雅看見什麽東西都新鮮,尤其是廚房裏磚頭壘成的土竈,讓陸雅滿是好奇,她哪裏見過這東西!
“嗨,讓我燒一下行不行?”
“你哪裏會燒鍋?煙熏火燎的,看弄髒了衣服,連香穗我都舍不得叫她燒鍋的。”大嫂笑着說。
在大嫂眼裏,陸香穗如今不論打扮還是氣質身份,那都是正兒八經的城裏姑娘,每每陸香穗回老家來,大嫂總是攔着不讓她做農活燒土竈,而眼前這陸雅,更是時尚洋氣的很,一口臺灣腔的國語,大嫂哪裏肯讓她燒鍋竈?偏偏陸雅還就來了興趣,非要動手燒把火試試,便跟陸香穗擠在竈口,搶着往裏頭扔樹枝,塞得太滿了,濃煙冒出來,很快就嗆得她又咳嗽又笑。
客廳裏便只剩下許清明兄弟倆陪着陸學理坐。見陸香穗出去,許清明知道她心裏別扭尴尬抹不開,便笑笑對陸學理說:“表叔,香穗兒當初過繼給老姑奶,本來也是事出有因,是我拜托老姑奶幫我們的忙,想法子遷戶口的。給老姑奶送終的事情,無非就是老姑奶和香穗她們自己的情分,你心裏也不用想的太多。再說,香穗跟你畢竟陌生,往後也恐怕沒太多機會相處,我看你要真想認她的話,怕是香穗她張不開這個口。”
“清明,你用不着擔心,我當然知道這冒然一下子,叫她認下我這個父親,實在是為難她了。”陸學理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又緩緩地說:“我離家四十多年,如今回來,父母都已經離世,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我連累父親早逝,害的母親半生孤苦。而香穗不論曾經是什麽原因過繼的,她都是母親過繼的孫女,她給我亡父燒紙上墳,給我母親盡孝送終,她有大恩于我。她的情況我也聽你大哥大嫂說了,且不論她一時之間能不能接受我,在我眼裏,她都理所當然是我陸學理的女兒,我對她有責任有義務的。”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香穗如今也十八了,她已經能夠獨立了。我們現在生活得也很好,我會盡我所能、傾我所有疼愛她,照顧好她,至于旁的,您不需要考慮太多。”許清明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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