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奇策]

轟炸的震動稍稍停歇，基地的警報依然沒有解除。

瞿清帶着司非逆着人流的方向，來到水渠口附近的一個洞窟中，邊走邊解釋說：“基地的建築都加固過，只是地表打擊應該沒事。但我要到上面去看看，麻煩你在這裏和我女兒監視下游水質數據。”

司非怔了怔。這是極重要的差事，居然交給她？

對方向她寬和一笑，口氣卻冷冽：“誰知道帝*會不會在水裏下毒。”她說着按了按司非的肩膀，半推着将她拉入洞中。

“陽陽？”

一個十歲出頭的羊角辮女孩從洞窟暗處奔出來，緊緊扒住了瞿清的腿：“媽媽，剛剛又震了！我……我一個人怕！”

“陽陽不怕，媽媽叫這個姐姐來陪你了，”瞿清理了理女兒額前的碎頭發，同時條理清晰地向司非解說，“如果那邊儀表上任何一項超出了警戒線，或者有什麽事，就拉那個手柄。”

司非點點頭。

瞿清也不多逗留，将女兒往胸口緊緊按了一下，低聲說了些什麽，便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母親一離開，陽陽便收起了哭相，剛才的恐懼似乎只是撒嬌的表現。她反而小大人樣地向司非自我介紹：“我叫瞿向陽，今年十一歲，一號基地大家的安全由我來保護！”

字句雖然稚拙，其中的決意卻毫不作僞。司非的瞳仁一縮，靜了片刻才應道：“我叫池璨，剛從地面上來，之前……在4區改造設施待過。”

瞿向陽原本已經往洞窟深處走，聞言回頭，瞪大了眼睛：“姐姐也是三等公民嗎？”

“嗯重生在星際。”司非并不喜歡和孩童談論這個話題。

女孩沒繼續問，熟門熟路爬上一張三角高凳坐好，盯着眼前閥門下方的儀表盤，雙眼一眨不眨，稚嫩的面孔嚴肅到了極點。

司非左右四顧，拖了一張瘸腳的圓凳過去，在瞿向陽身邊坐下。

儀表盤上共有近十項數值，都是縮寫，司非只猜出了其中幾項的全稱。

浪濤拍岸的水聲就在近處，老舊的指針仿佛應和潮韻起落，也不停左右顫動，卻始終沒有超出紅色标線。

全無征兆地，大地再次震動起來。洞頂的石棱在搖撼下尖端剝落，積水和小石塊紛揚落地。

司非下意識護住了瞿向陽。

小女孩的身體有些僵硬，等這站震動過去後突然轉頭看向司非：“姐姐害怕嗎？”

洞窟中光線晦暗，瞿向陽的眼神卻很亮，要看着這麽一雙眼睛撒謊并不容易。

“不。”司非垂眸笑了笑。

“嗯，我也不怕。”瞿向陽的語調低下去，水聲幾乎将她的話語掩蓋，“我也是三等公民，我是在2區改造設施出生的。”

司非怔然，竟然無言以對。

女孩伸手摸了摸司非頸側凹凸的印刻，向她露出老成得蒼涼的微笑：“所以現在這些根本不可怕，對吧？”

司非一瞬間有些恍惚。瞿向陽眼裏的光有多亮，底色就有多幽暗，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顏色。她有那麽一刻差點以為，與她面對面的是四年前從改造設施離開時，在清潔區域鏡中看到的自己。

但瞿向陽受過的苦也許只比她要多。在改造設施出生，也就代表着她沒見過更好更廣闊的世界。她一頭紮入的世界狹小而冰冷，只有白色的營房、幾十人一間的大通鋪、黑色制服的士兵，和一日複一日的羞辱和懲罰……

心髒像被狠狠擰了一記，司非攬了攬女孩瘦消的肩膀，覺得任何言辭都蒼白無力：“會過去的。”

“媽媽也這麽說，”瞿向陽将視線轉回儀表盤，突然輕輕嘆了口氣，“姐姐，帝國人真的都是壞蛋嗎？”

這天外飛來的一問令司非再次陷入沉默。她數着儀表盤上的刻度，過了良久才啞聲說：“大部分人……都稱不上壞。但合在一起，人就變得很可怕。”

“嗯，”瞿向陽乖巧地點頭，聲音中到底還是洩露了不安，“基地的大家……都說帝國人都壞到骨子裏，想要把我們趕盡殺絕，所以一個都不能放過。但是……這樣的話我們和那些黑大衣又有什麽區別呢？”

黑大衣，改造設施中隊黑鷹隊員的代稱。

司非向洞口張望一眼，語調難得有了起伏：“這話……絕對不要對任何人說，這些事你不要問。”

“媽媽上次也這麽說的，還狠狠罵了我一頓，不給我吃飯。”瞿向陽往司非靠了靠，一縮脖子。

司非便有些哭笑不得：“看來你沒把你媽媽的話記在心裏，以後對我……也不要說這種話了。”

“但姐姐不一樣啊，和其他三等公民的大家也不一樣，”瞿向陽答得理所當然，向司非露出羞赧的微笑，露出的尖尖虎牙讓她這一刻分外稚拙可愛，“我知道的。”

經歷過大變的孩子的确比任何人都要敏銳新世紀福音戰士之天使守護。

是否是同類，是否懷着惡意，都能輕而易舉地察覺。

司非不由報以一笑，将食指在唇上輕輕一按：“那麽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了，誰都不說。”

“嗯，不管是誰都不告訴他。”瞿向陽兩條腿懸在半空來回晃蕩，伸手将儀表盤上附着的水滴抹去，“我好想到上面去看看。”

“上面的空氣不好，”司非猶豫一瞬，最後還是發問，“奧伯隆……一共有多少人？”

她問的當然不是帝*。

瞿向陽毫無隐瞞：“三個基地裏二號三號我都沒去過，我也不知道那裏是什麽樣子。但一號基地的大家……有五百多人吧。”

這已經不是個小數目。而可以看得出來，一號基地中以平民居多，在更後方的二號三號基地很有可能是培養叛軍軍事力量的武裝基地。有嚴星昌這個定|時|炸|彈在近旁，她必須盡快脫身回到地面，但這又談何容易？

單單是那六七道關卡就讓她一籌莫展。

之後司非和瞿向陽都沒再說話，只默默凝視着安定運作的水質監測儀。

奧伯隆地表時間到了深夜，瞿清才終于回來：“今天沒事了，我在這看着，陽陽你回家吧。”她向司非露出疲倦的笑容：“洞窟不太夠，你就湊合着和陽陽先一起住着吧。”

司非欠身道謝：“麻煩您了。”

“別那麽客氣，互相幫助是應該的。”瞿清揉了揉眼睛，向女兒正色道，“回家路上小心點。”

瞿向陽重重颔首，緊緊挨着司非，拽住她的衣服下擺，顯得極為親密。

瞿清對此頗為意外，但沒多問，又叮囑了幾句後便放兩人離開。

“之前你都是一個人回家？”基地的采光基本全靠地面日照，此刻奧伯隆陷入長夜，深谷鬥折的道路便顯得可怖起來。

瞿向陽搖搖頭：“有時候會有叔叔送我，但我一個人也沒關系。”

頓了頓，她看着前方岔口突然揚聲喚道：“嚴叔叔！”

司非悚然一驚，下意識将頭低下。

“陽陽？”熟悉的嗓音響起，嚴星昌一瘸一拐地走近。

“我準備回家啦，今天有姐姐陪我，叔叔不用送了。”

司非謙恭地垂頭算是應答。

嚴星昌紮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令她背後寒涔涔掠過一陣寒意。夜色掩護下，她不确定對方是否看清了她的面貌。

“這是？”嚴星昌的聲音有些低沉。

“是今天從地面來的姐姐，也是三等公民。”瞿向陽似乎很信任對方，并未作僞。

司非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不好！

果不其然，嚴星昌快步靠近，語氣隐約有些不善：“你叫什麽名字？”

“池璨。”

對方沒有就此駐足，反而繼續走進。篤篤篤，拐杖叩地，每一聲都擊打在心頭。

只要再近，他就能完全看清司非的長相[暮光之城/HP]序曲。

心跳一路加快為狂奔，砰砰地仿佛在耳膜邊響。瞿向陽顯然也察覺了嚴星昌的異常，不解捏緊了司非的手：“嚴叔叔？”

還有一步。

“喂！老嚴！”石街道盡頭突然傳來吆喝，“上游有點不對勁，你快過來看看！”

說話的竟然是醫生。脫了白大褂，腿腳不便的中年人看上去就像是個落拓的退伍軍人。

“啧，”嚴星昌咋舌，卻沒有繼續迫近，轉身朝着醫生一拐一拐地挪過去，粗啞地追問，“上游怎麽了？”

仿佛在應和他的疑問，警報聲驟然大作。

瞿清從不遠處的水洞中沖出：“該死的！上游水位和水壓不對勁，帝*肯定在搞鬼！”

遙遠某處的震動也在此刻抵達－－帝*再次發動了轟炸。但與此前地表掃蕩不同，這一次的搖晃程度極為猛烈，爆炸倒像是在岩層中發生的。

帝*終于發動深層攻擊了？！

“水源襲擊警報，水源襲擊警報！”擴音器也高聲通報，“應急方案d啓動，各就各位！”

幾乎是立刻，各處洞窟燈火通明，映出疾奔的人影。而水渠中突然浮上圓形潛水器，沖到岸邊的人有序跳入潛水器中，很快逆流而上，向着受襲擊的地點進發。

司非呼吸還有些急促，連忙拉着瞿向陽閃到路邊避讓人群。

“姐姐，我想回洞裏看看。”瞿向陽扯了扯司非的衣袖。

“好。”

兩人奔回洞中，瞿清已經不在那裏，但儀表盤上已經亂套。

司非勉強從突然降到正常值下的水位和水壓判斷：帝*很可能在上游對水渠進行了破壞，使得水流四散入斷裂岩層，水位瞬間大幅度降低。

再這樣下去，一號基地斷水只是時間問題。

但帝*的攻擊遠遠不限于此。

水位警報僅僅十餘分鐘後，叛軍再次遭受深層攻擊，這一次震源來自另一個方向，是曲折地下水道的更上游。

“作戰點b爆破成功！”

帝*前線指揮室中數據亂飛，情報官大聲通報情況。

“地下水道阻斷成功，叛軍三號基地水位已突破臨界值！”

“三號基地地表發現撤離的叛軍痕跡，作戰成功！”

“無人作戰機已進突入三號基地，确認淹沒程度76％，不，81％！”

“确認三號基地區域地下礦層完好！”

佯攻一、二號基地之間離原安全區最近的水道拐角，同時從冒險從敵人後方奇襲最上游三號基地外的閘口。地下水上游湍急，水路一堵塞，片刻間便将三號基地徹底淹沒。

2157年7月21日淩晨，第四帝國十三集團軍大捷。帝*深入此前從未踏足的敵軍腹地，重創叛軍儲備軍事物資的三號基地，取得的豐碩戰果瞬間逆轉了局勢！

而提出這一高風險作戰計劃的少尉蘇夙夜，一戰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