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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別墅前廳,縱然亮着滿堂的燈火,在心理上,卻沒有給到周芊任何暖意。

她停在前廳,躊躇了兩秒,才低頭緩緩走進。

周長棟正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手機,衣服穿的竟然是年輕人喜歡的那種潮牌,和他四十多歲的年紀不太搭嘎,但他自己覺得這樣很好。

傅美蘭一進門看到周長棟,就拉下了臉,白眼差點飛到天上去。

兩人貌合神離多年,早就分居兩地。

這次要不是老家主想要吃一頓團圓飯,喊了兩人回來,他們根本不會出現在一個地方。

一時間,屋子裏的三個主人,除了周長棟之外,其他兩人都充滿抗拒。

周長棟是多年的纨绔,從生下來後就被隔代的爺爺奶奶養着,導致長大之後被養成了個沒有擔當的纨绔性子,吃喝玩樂和女人,沒有一樣不沾。

大概他的纨绔習氣,整個周家也都看在眼裏,知道他的秉性,所以如今家族産業,都放在了周芊的大哥身上去經營。

而周芊…

她在這個家族裏的存在感最低。

仿佛是食物鏈最底層,因為攻擊性最弱,所有誰都可以在看到她時随便的說上幾句,好彰顯地位。

周長棟放下二郎腿,擡眸時看到了自己這個女兒,愣了愣,不太熟練的扯起一個笑容。

“小芊啊,都長這麽大了。”

這語氣就像是遠房的親戚過來串門,隔了好幾年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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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周長棟作為父親也的确是不合格的,他幾乎不住在周家主宅,反而在外地常年養着情人,甚至就連婚外的私生子私生女都生了幾個。

一個不會生不會養,只會随着荷爾蒙沖動肆意播種的男人,又怎麽知道怎麽做一個父親呢。

周芊站在前廳最角落的地方,渾身不自在。

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她都不熟悉。

這場面比任何學校裏的團體活動,都要讓人窒息。

至少在面對陌生人時,她可以有自由的選擇,選擇退出這個場合與否。

可在這裏,她沒有選擇。

好像很天然的,小孩子要屈服于長輩和權威。

有些錯,因為一直綿延,就成了習以為常。

哪怕那個當年弱勢又卑微的小孩子長大了,她依然保留着這種刻在骨子裏的膽怯和謙卑。

不敢動,也不敢拒絕。

只想着快點把這一場難熬的時間熬過去。

通常這樣的家庭聚會裏,只要大哥回來了,大哥就能把所有不好的話題都帶走,她只要混時間,熬過聚會就可以了。

周芊低着頭,猶豫着,想要給大哥發個消息。

然而這時候,周長棟忽然看了她幾眼,狀若無意的開口道。

“小芊交沒交朋友?談對象了沒?”

周芊一驚,手裏捏着的手機差點滑到膝蓋上。

她心裏浮現幾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周長棟在得到她遲疑的搖頭答複時,笑着道。

“那剛好啊,我聽說顧家的孩子剛畢業,從國外回來,你們兩個年紀相近,要是接觸一下能成,對我們周家也是個助力啊。”

對于聯姻這種事情,周長棟一點都沒有避諱,甚至沾沾自喜,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他自己雖然纨绔,但憑借着周家的勢力,不也照樣聯姻,找了個好丈人麽。

他對周家的貢獻那是有目共睹的啊。

周長棟絲毫不覺得自己纨绔是個缺點,誰讓他有這個家底去敗呢。

想到顧家的財力,周長棟就跟看到了一條致富商機一般,看着周芊時,笑得愈發燦爛。

“我記得過幾天,顧家有一個宴會,到時候小芊你跟我一起去,我帶你去認識下他們家的繼承人。”

周芊的臉唰得白了。

她不願意,她根本不喜歡那些聚會,也不喜歡那些所謂的聯姻。

然而她才要開口,傅美蘭忽然嗤笑了一聲。

“就她?顧家的孩子,是真金白銀砸錢出去培養了回來的,眼界和能力都是翹楚,她有個什麽,你也好意思帶出去相親?”

傅美蘭厭惡這樁聯姻,對着明面上的丈夫,向來不假辭色,言語裏滿是厭惡和不齒。連帶着,對女兒周芊,也是滿滿的貶低之意。

一個終年像個陰溝裏老鼠一樣,只喜歡躲在暗處,甚至中途幾度休學的失敗品,也就周長棟還當個寶,能帶出去才怪。

聽到媽媽對自己的貶低,周芊的神色沒變,只是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了兩下,沒有說話。

無論他們怎麽說自己,其實她都已經習慣了,也在試着讓自己不要去在意。

可能她天生就不是一個出色的優秀的人,不如大哥那麽亮眼,不能去符合身邊的人對自己的期待。

但那又怎麽樣呢?

她最差也是這樣了,她還是平安完好的長大了,也許不夠好,但她可以在這個基礎上,慢慢讓自己變好。

周芊在心裏默念着這些年來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

她覺得自己可能變堅強了,所以哪怕當面聽着父母這樣說自己,也能讓自己像個旁觀者一樣,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周長棟被傅美蘭一頓反駁,只是聳肩笑了笑,樂呵呵的換了一個手拿手機。

“不能這樣說嘛。”作為纨绔,周長棟的脾氣還是不錯的。

他看了一眼腦袋幾乎要低到膝蓋上的周芊,對着傅美蘭道。

“女孩子長得好看就是優點,我們小芊長得還挺秀氣,有些人就喜歡這種類型的。”

“至少我們小芊聽話,聯姻能有下一代就行了,其他女孩子沒有我們小芊好安排,估計顧家那孩子還不喜歡。小芊這樣就挺好,不會讓男人沒面子。”

他恬不知恥的說着這些,就像個想要把商品賣出去的商人一樣,心平氣和的推銷優點。

周芊感覺自己的血,仿佛從腳底開始,一直往上逆流,嗓子眼裏堵得難受。

那種情緒不知道如何形容,讓她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像是憤怒,又像是委屈和羞憤。

她不知道正常的家庭裏,其他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樣子的。

每一次,每一次她見到爸爸媽媽,都會在相處過後,生出一種,為什麽她要來到這個家庭,為什麽她要活着的??x?羞憤感。

活着好難。

她怕自己沒有價值被人看低,卻又怕自己太過有價值,被人利用。

她覺得屈辱和無力。

比起女兒,傅美蘭早就知道這丈夫的秉性是什麽樣子,對他根本沒有期望,聽了這話,也只是冷哼了一聲。

她似乎也半點沒覺得周長棟說的話有什麽不對,顯然是默認了拿周芊去聯姻,如果有機會的話。

熱血似乎已經完全沖到了腦頂,周芊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不。我不會聯姻。”

這道聲音微微發顫,帶着激動的情緒,像是壓抑許久的東西忽然在胸膛炸開。

周芊的胸口強烈的起伏着。

她從小就不愛大聲講話,以至于在周長棟和傅美蘭的印象裏,有關這個女兒的記憶,就是這孩子畏畏縮縮,無論說到什麽都垂着腦袋,像個耷拉的小豆芽一樣無精打采的樣子。

像只随時會縮回殼子裏的蝸牛,讓人看了覺得惱怒。

所以她忽然大聲說話,直接讓夫妻倆愣了愣,有些懷疑,剛才那道聲音,真的是面前的女兒發出的嗎?

在一秒的靜寂之後,周芊瘦削的肩膀輕輕顫着,唇抿了抿,語氣變得更堅定了些許。

“我不聯姻。我不會和任何人聯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勇氣,對着從小就害怕和敬畏的爸爸媽媽,能這樣叛逆果決的說出這兩句話。

大概是存放在手機郵箱裏的那首歌,帶來的力量太大,讓她下意識有了勇氣去否定一些東西。

小姑娘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像一座讓人以為已經死去了很久的火山,忽然間的複活。

不,或者說,這是一座從未有過任何變動的死火山。

以至于這些年來,沒有人對它有過任何的關注和懼怕。

小姑娘的眼睛亮得驚人,臉還是蒼白着,卻仿佛忽然多了幾絲血色,眼睛裏像是燃了一些火焰。

這種眼神刺得周長棟有些不舒服,心裏有種被冒犯了家長權威的不爽。

“怎麽越大還越不懂事了?讓你見見人家,是看得起你,就你這樣板着臉過去,不是去結親,是結仇啊。懂不懂事?”

聯姻這件事情,是周長棟人生裏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了。

他不就是靠着聯姻,才讓兩個家族強強聯合,變得更加蒸蒸日上麽。

他還有了一個所有人提起來都交口稱贊的繼承人。

他只需要吃喝玩樂就可以了,有福氣啊。

然而女兒竟然還反對聯姻?

周長棟一邊想不通,一邊皺着眉說教。

“給你安排這些,是為你好。”

傅美蘭也在一邊幫腔。

“這丫頭心氣倒是高,還看不上別人。你以為你現在吃的用的花的錢,都是從哪兒來的?家族把你養這麽大,你就沒想過奉獻?自私。”

夫妻倆在這件事情上戰線極其統一。

一句句批判周芊的話,砸到她腦袋上。

氣氛窒息壓抑的叫人喘不過來氣。

周芊緊緊抿着唇,眼淚幾乎要沖出眼眶,熱意已經在打轉。

她不是善于辯解和表達自己想法的人,卻也知道,如果在這次交鋒中敗下陣來,将來的命運就會永遠被人握在掌心,再也沒了自由。

“是,我是自私。”

她咬着唇,一字一頓的開口。

“但我絕對不會像你們這樣,明明沒有愛,沒有喜歡,只為了錢,為了所謂的家族榮譽,就這樣貌合神離的過一輩子,然後演戲給別人看。”

“生下了孩子,也像工具一樣看待,有用的就用着,沒用的丢一邊,連正常的教養和陪伴都沒有給過一天。”

“我不會成為你們這樣的人。絕不。”

周芊聲音哽咽,垂在身側的拳頭緊緊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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