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XingHe
中國人是禁不起念叨的。
上一秒謝之瑤剛說完“許星河”這三個字,下一秒攝影棚的門口就被人打開,許星河如衆星捧月般走入攝影棚裏。
陳清夢也很難說清,到底有幾分天意幾分人為,他們又見面了。以前也不是不在一個圈子裏,但兩個人卻神奇地從沒有遇到過一個照面;試衣間之後,他們幾乎每天都會正面遇上,好比此時——
許星河進了攝影棚之後便直晃晃地往陳清夢這邊靠攏。
他當然不是來找陳清夢的,甚至也有幾分意外,在這裏遇到她。
他身邊的男的給許星河做介紹:“這是我們雜志的副主編,謝之瑤,這是寰球國際的許總。”
謝之瑤落落大方地伸手問好:“許總。”
許星河低了低下巴,當作問好:“謝主編。”
謝之瑤放在半空地手有些許尴尬地收了回來。
氣氛有瞬間凝滞。
謝之瑤餘光瞥到陳清夢,連忙為她介紹,“這是陳源的經紀人陳清夢。”
冷不丁被點到名,陳清夢的目光不自覺往許星河身上掃去。
四目相對,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攝影棚裏燈光很足,照相機咔擦咔擦作響,許星河背對着拍攝現場,逆光。他的眉目浸染在昏暗中,顯得愈發陰郁寡冷。
漆瞳漠然地望着她。
幾秒之後,
許星河朝陳清夢伸出手:“陳大經紀人。”
他不過一個随意地舉動,便吸引了周圍無數工作人員的目光。
陳清夢被那些似窺探含好奇的目光逡巡着,如芒在背。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指尖相碰,他手指泛涼,握住的那一瞬間,掌心的溫度傳至她的肌膚上,冷冷的涼涼的,激的她手心一抖。
有收回手的沖動,卻被他緊緊地握住。
雙手在空中搖晃幾下,他禮貌性地收回手。
陳清夢以為這是他的點到為止,卻沒想到他下一句就是,“方便讓我和她單獨說幾句話嗎?”
他話一出口,周圍的人的眼神又變了幾分。
那些眼神太明顯了,包含幾分暧昧幾分漠然,更多的是昭然若揭的嘲諷,陳清夢在這個圈子裏的時間不多不少,但那個眼神她太明白了——
陳清夢是那種對方好好說話,她就完全沒法兒耍脾氣的人,但一遇到這種場景,她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們要看什麽,好,我給你們看就是了。
——她目光很坦然,“那邊有個休息間,我們去那裏聊吧。”
說完,她轉身,腳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脊背挺得筆直,往那邊走去。
許星河的眼底曳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
他跟着她走了過去。
到了休息間,沒有其他人在,陳清夢問他:“許星河,你這個總裁當的挺閑的啊,有事兒沒事兒跑攝影棚聊天?”
許星河拉了把椅子随意坐下。
他翹着個二郎腿,雙手交握放在大腿上,挑了挑眉,說:“不買房?”
“……”
陳清夢瞬間偃旗息鼓了。
她眼神飄忽:“那我有房啊,肯定不買房了呀。”
許星河:“我的手機號碼,不認識?”
“我應該認識嗎?”陳清夢反問。
這下子,占上風的反倒是陳清夢了。
陳清夢有些許的沾沾自喜,她半坐在五鬥櫃上,雙手環在胸前,眼角眉梢都帶着笑,唇邊兩盞梨渦綻放。
其實許星河一直以來都覺得,她笑起來比不笑起來要好看。
但他不喜歡她笑。
或者換句話說,他不喜歡她對着別人笑。
他也曾為這件事生過悶氣——
陳清夢什麽時候成為他的小尾巴小跟班的,許星河已經記不太清了。印象裏,她似乎一直跟在他的身邊。
她從不跟在他的身後,她向來大膽,旁人追人都是帶着那個年紀少女有的矜持和害羞,陳清夢偏不。她喜歡一個人,就要跟在他的身邊,然後向所有人宣告主權。
她狐朋狗友很多,會揶揄她:“人還不是你男朋友呢,你這主權宣告的跟正牌女朋友似的。”
陳清夢拉腔拖調地回:“要——你——管!”
許星河隔着窗戶,看到她和一堆人站在走廊上,聊着和學習無關的東西。陽光從天際散落在她的眉眼,春風拂過,她唇角梨渦蕩漾,笑容恣肆又明媚。
崇雅的女生校服是裙子,中裙到膝蓋,但陳清夢的裙子短到離膝蓋有一掌左右距離。
她靠在牆邊,裙角翩跹。
白皙又筆直的雙腿,在藍白格子百褶裙下擺換姿勢,似乎稍有不慎,裙子下的春光乍洩。
許星河捏着筆的手一個用力,在紙上畫下一道突兀難堪的長線。
那一天,許星河的心情都不好。
陳清夢也感覺到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她扒拉着他自行車後座坐上去。
伸手抓着他衣服的時候,聽到他冷冷地說:“抓坐墊。”
“不要。”陳清夢才不聽他的,“我就要抓着你。”
她的笑聲如風鈴般随風響起,“我還要抱着你吶。”
年輕的女孩兒聲音甜的像是被草莓醬浸泡過似的,柔軟的手摟着他的腰,臉貼在他僵硬的脊背上,說話間有隐隐約約的熱氣灑了滿背:“許星河,你好像不開心,你為什麽不開心呀?”
許星河僵硬着身子,這個時候引以為傲的智商早已抛之腦後。
他機械地騎着車,雙手死死地把住車頭。
那個時候是西府海棠開的最盛的時候,枝桠橫生,郁郁蔥蔥的葉,嬌嫩欲滴的花,黃昏穿透樹梢落下一地斑駁碎金。
許星河沒說話。
陳清夢在他的背後蹭了蹭,接着問:“你怎麽就不開心了呀?”
“……”
“許星河,你笑一下好不好?”
“……”
“許星河,你就笑一下嘛,你笑起來很好看。”
她喋喋不休。
他沉默不語。
陳清夢始終有數不清的精力,即便許星河回她的都是單字,她也沒有半點被打擊到的模樣。
是喜歡吧。
不是喜歡,做不到這樣。
許星河想。
突然,他一腳蹬地,剎車。
陳清夢還在念叨着什麽,被他一腳剎車搞的有些懵圈,“怎麽了?”
許星河轉過頭,和她對視。
陳清夢仰着下巴,雙眼澄澈,對視的瞬間,彎成笑眼,一向離經叛道的女孩兒此時此刻溫順的要命,仿佛讓她跟着他私奔她也願意似的。
許星河說:“不要笑。”
陳清夢沒反應過來:“我笑起來不好看嗎?”
“不是。”
“那就是好看的意思咯?”
他轉過身,踩着車镫子往前行。
風吹的他衣服鼓起,陳清夢伸手按住,她嚣張地在風裏喊:“你是不是很喜歡我笑啊?”
回答她的是逐漸加快的車速。
陳清夢提高聲音,喊道:“四舍五入,你喜歡我咯。”
風聲過耳。
許星河覺得自己全身上下血液沸騰不止。
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嚣贊同——
夕陽西下,日光溶溶。
陳清夢雙手抱着他的腰,一字一句不斷重複:“許星河喜歡陳清夢!”
“許星河——”
“喜歡——”
“陳清夢——”
聲音裏藏着濃厚笑意。
道路兩邊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兩邊蔥郁樹木遮住天光,在影影綽綽的光亮中,瘋狂踩着自行車車镫子的許星河素來清冷寡淡的臉上染了一層笑意。
那時是西府海棠開的最濃烈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許星河才高一。
那是他第一次觸摸到星光。
也是最後一次。
……
……
許星河很少回憶往事,他如今二十六歲,二十六年的時光,大多是暗淡無光、伸手都見不到五指的,家裏常年陰冷潮濕,有一個從來不在乎自己的母親,每年的學費都是靠着自己到處打工賺取。生活死死地抓住他的後脖頸,他的喘息都變得壓抑低咧。
唯一的光,就是陳清夢。
那道因為一個意外,照入夾縫中的他的光,他很少回憶。
越美好的東西越不可觸碰。
許星河這些年把自己的陰暗面藏得很好,外人眼裏始終是光鮮亮麗的,只是寡言而已,除此之外再無缺點。
他從回憶裏走了出來。
擡眸,看向陳清夢:“我的手機號碼,記住了。”
陳清夢嘟囔着:“記住幹什麽,這年頭誰還打電話號碼啊。”
許星河聽清了她的話,他勾了勾唇,心想這是她自己主動跳上門來的,可怪不得他。
他拿出手機,手機在掌心翻轉了幾圈,他問她:“要加我微信?”
頓了頓,把手機遞給她,“也不是不可以。”
陳清夢:“???”
她看不懂他這一系列的操作,“我什麽時候說要你微信的?”
“剛剛。”
“我剛剛是要你微信的意思嗎?”
許星河攤了攤手,“至少在我耳裏,——是的。”
陳清夢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這人怎麽現在變得這麽悶騷且變态了?
她無語極了:“你現在閱讀理解還挺厲害的。”
許星河:“還可以。”
陳清夢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實在是沒辦法,她對他的微信沒多大欲望,甚至于——她更多的是離他遠一點,越遠越好。
她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把他的手機號碼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然後保存到通訊錄裏。
——寰球國際,許總。
要多正經有多正經。
要多官方有多官方。
陳清夢好聲好氣地問他:“許總,您看,您這滿意嗎?客戶滿意度能給幾顆星呢?”
許星河面無表情地盯着備注的名字盯了一會兒,幾秒之後,他突然笑了。這是他重逢之後,第一次笑,語氣緩緩,慢條斯理道:“滿意。五顆星。”
“……”
作者有話要說:許星河心裏咬牙切齒:總有一天讓你把這備注改成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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