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姚蓉仔細打量她的神色,只見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笑,且笑得很是肆意坦蕩,連森冷的冰藍眼眸都柔和了,完全把這當成個貨真價實的笑話那樣肆意。
她想,大約只有被毫無陰霾地疼大,又以澄澈雙眼見慣爾虞我詐,才能坦然于自身殘疾與周遭的陰謀詭計,始終如此坦蕩高傲,坦蕩不屑。
不歸笑到險些岔氣:“當真這樣傳?”
姚蓉跟着她揚唇:“不歸也覺得可笑吧?”
“豈止可笑,孤都可憐想出造這謠的人了。”不歸擡手揉揉左眼,笑得太厲害了點,眼睛有些糊,姚蓉拿一柄玉如意過來親自替她按摩臉,說:“你這話何意呢?”
那如意溫滑,伺候的又是第一美人,不歸便停了手,坦然自若地接受了:“孤未滿兩歲時便由舅舅親自撫養,他對自己的親生孩兒都比不過對孤這樣的關切,宮中待了有些年歲的人都知道,當今陛下實則是個不太有趣的帝王,他沒有什麽嗜好,瞧着親和實則不好親近,骨子裏是個真正疏離的冰冷帝王。唯一的例外就是孤,他所有顯而易見的偏愛都源自于孤,讨孤歡心幾乎等同奉陛下意。”
“孤雙親俱早喪,他對孤的疼愛,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權蓋天下的長輩傾盡所有給予的慈愛,如父如師。如今有人來這樣編排,将世上最無私仁愛的舐犢之情與男女之情劃同,其心得有多扭曲?将輝煌皇宮看作什麽了?”
內心有一點點扭曲的姚蓉點頭:“不歸清者自清,受教了。但他人卻不同你一樣坦蕩,你準備如何料理這謠言?”
她按臉的手法實在舒服,不歸閉了一只眼歪頭,一邊想一邊風淡雲輕地笑:“跳梁小鬼的戲碼,皇家的威嚴豈是容得他們意淫的。不就是垂涎帝恩與後位麽?可憐人,這兩樣都不曾得,竟這樣肆意歪曲。不過是一塊印章的去落,讓他們嚼,嚼得狠了把舌頭吞下去才可笑。”
不歸看向姚蓉:“三日後就是其他三位娘娘來這拜坐,勞煩麗妃先盯一下,此事三天之內必有最盛時,過了就波瀾不起了。屆時孤當衆送你一塊印章,你蓋一張發送宮人的紙,把行徑輕的趕出去,重的當衆人面行點掌刑,罰其九族不準再入宮,族裏為官的把名額留下,孤去請舅舅削其官位。”
姚蓉詫異:“陛下能允準?”
“怎麽不能?這宮裏的人過得□□逸,隔三差五就需肅清宮紀,整頓人心。順帶為你樹一樹威嚴,一舉兩得的好事。”不歸眯眼,“但這謠言先不能讓舅父知道,否則天子動怒,就不是孤以上的溫和懲罰了。越是皇室謠言,越不必被有心人帶着節奏跑,他們高高舉起,我們只需輕罰,當作個無稽之談就已足夠。他人起初或許還心有疑慮,然随事實屢出,自然便越發确鑿清正。”
可笑,連這種龌龊念頭都編排得出來,那她便先把那徒有其表的漂亮鳳印送給姚蓉,讓她做個副後,再等到年宴,屆時兩道大封齊下,他們才心服口服,才會真正了解,什麽叫恃寵而遮天。
姚蓉敏銳地捉到話裏的舅父二字,心中數道思緒才順解,握玉如意的手一錯,這才醒悟到這丫頭緣何肆意妄為。
她真心實意道:“先前沒和殿下争小公子,真是我識時務了。”
不歸道:“是呢,如今他的大名都由孤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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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蓉再被一擊,動作越發小心,想了想又同情起這對姐弟,挫了一下她的氣勢:“但小公子還同殿下鬧了。”
不歸瞬間蔫了:“姚蓉,你說他到底鬧的什麽?”
姚蓉沒明說:“殿下就當他叛逆期發作,如常待他就好,時日一久,小公子自己就明白了。”
——也就如姚蓉一樣死心了。
不歸精神仍是不濟,嘆氣道:“但願他開點竅。”
姚蓉腹诽:你們才是呢。
“孤也耗了好一會,多謝你告訴孤這麽多,孤該回去了。”
姚蓉便停手,送這小佛爺出去,還問:“回去好好哄小公子麽?”
小佛爺無奈:“都不知道給不給哄的。”
姚蓉見她前後反差如此,忍不住好笑,萬物相生相克,魔高一丈啊。
走到臺階下,她還回頭囑咐:“孤所說的,有些記着,有些便忘了吧。”
姚蓉答應着,也說:“我所舉的例子,也請殿下不必記得。”
兩人一起點頭,一個回了富麗堂皇的宮殿,一個走向寂寞蕭瑟的夜路。
夜風吹來,不歸身體一冷,整了整衣領,兩手攏進袖子,步伐加快了。從傾鸾回廣梧的路不是太長,但宮道空曠,呼嘯長風冷入骨髓,好在心是騰騰跳動溫熱的。
不歸突然想,她在守這個家,家又何嘗不是在守她。
她步伐更快了些,想看看楚思遠的心越發急切。
這時迎面出現一盞急促的宮燈,不歸眯着眼睛分辨,來人已經叫了出來:“殿下。”
不歸揚眉:“沁兒?”
羅沁跑前來,把宮燈遞給她,不歸莫名其妙地接了,羅沁迅速從自己身上解開鬥篷披到她身上,一邊系一邊數落:“您出行能不能吱一聲?就算不說一聲,好歹帶件厚衣、長點心吧!”
她系好後奪回宮燈,又趕不歸走:“快回去吧,可把大家急壞了。”
不歸身上瞬即暖和起來,看着前頭的羅沁不禁問道:“你怎麽總能找到我?”
孤走之前的那夜也是。
羅沁在風裏回頭:“那您怎麽總是要任性妄為?”
不歸笑:“好了,下次不犯了。”
羅沁又嘀咕了幾句,盡職走前頭給她擋風。
等回了廣梧宮,等在門口的茹姨劈頭蓋臉也是一頓數落,又拉她去屋裏避風,裏頭暖爐已經點上了,不歸被念得失笑:“知道了,我再不是小孩子的,小魚呢?”
那真小孩呢?
“小公子跟林向出去找您了,應該也快回來了。”羅沁按住她不安的肩膀,“殿下就別再出去添亂了。”
不歸心不安定:“可別又出了什麽事……”
羅沁頂嘴道:“那也是殿下自己不看好的緣故。”
“你這人!”
正此時,萍兒跑來通報:“殿下,小公子他們回來了!”
不歸轉頭:“快叫他進來。”
那頭楚思遠走來,将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頭便低了。不歸喊他來取暖,他站在離她三步遠,沒再靠近。一旁林向神色也有點古怪。
不歸見他還鬧別扭,無奈不已:“你還鬧着?擡頭來,低着像什麽樣子?”
楚思遠依話擡頭,看着她,眼神莫名濕潤:“我以後努力成個樣子。”
不歸哼了一聲:“那還差不多,過來烤烤。”
楚思遠凄慘地笑了笑:“不用,姐姐沒事就好,我回屋裏去,明天見。”
說完真的轉身就走了。
這下不止不歸,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這娃兒是怎麽了?
不歸盯着他離開,又讓萍兒叫林向過來。
“你們路上出了什麽事?”
林向看了屋裏其他人,不歸敲了桌子:“說。”
林向吞吞吐吐的:“路上碰到幾個小宮女,她們……在說些難聽的謠言,叫小公子聽見了。”
其他人皺眉:“說什麽?”
不歸卻是明白了,那崽子聽見了所謂的侄女封後的話,以為真要成自己兒子了。
她覺得好笑又是好氣,還真別扭到底了?不說那謠言如何無稽,退一萬步講,若無複雜的血緣倫理,真做她膝下義子又如何了?是虧了還是少幾塊皮肉了?就這樣倔強。
其他人磨着林向說了緣故,頓時又氣又嘲諷的,茹姨更是唾沫橫飛:“陛下待小姐比女兒還親,這些人怎麽這麽無聊不堪!小姐,你說說,該怎麽正一正風氣?”
“這個不着急,我讓合适的人去處理了,近日就成了。”
林向就想往外跑:“奴才這就去告訴小公子!”
“不急。”不歸喝止他,“先不告訴他。你如往常伺候他就可以,誰也別和他說這事,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林向左右為難,不歸眼一睨,他不敢再言語,彎着腰回去了,萍兒也跟着出去。
羅沁皺眉:“殿下,你又使壞了。”
不歸烤手:“不,我只是覺得,不能慣得他上瘾。”
“好吧,奴婢沒有弟妹,感同身受不來。”
茹姨聽不懂,不歸便把之前和楚思遠鬧的事說出來,羅沁評論不了,茹姨卻點頭:“小姐是該給公子立個長姐樣子,太寵着也不成。”
“我有心把他捧在雲端,也得他受得來高空的大風。左右是這幾天的事,但願他性子磨出點好的。”想了想,她又有點不舍,“就晾他三天,就三天。”
雖這麽說着,她烤完身體還是去了勿語齋,不過楚思遠似乎是真累了,燈早早就熄滅。不歸只好回去,因一時任性吹冷風,少不得飲上一碗苦藥。
但楚思遠其實也沒睡,他躺在床上注視着黑暗,夜貓小雨都打着細呼嚕了,他也沒睡着。
發了好久呆,他才喃喃道:“你個瓜女子……誰願意當你兒子嗦?老子又不姓楚。”
魚:這個瓜女子,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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