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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往事凄涼。

寧心堂,密室。

初晴從腰間抽出一把極為破舊的鑰匙,伸進有些生鏽的鎖頭裏,轉動了好幾下,才聽的咔嚓一聲響,打了開來。顯然,這裏是很久沒人來過的了。

吱嘎一聲,推開那扇沉重厚實的木門,門梁上的灰塵,簌簌的落下來,掀起一陣塵土飛揚。

後面兩個一左一右攙扶着蘇襲的丫鬟,不約而同的捂住了口鼻,拿手扇了扇。

只有初晴沒什麽動作,明明屬她離那灰塵最近,她卻好似沒看到似的,波瀾不驚,不愧是霍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曾聽月明說過,初晴六歲就被賣進了霍家,十三歲的時候被當時一個護院看上,并強行把她帶回房裏糟蹋了,她氣極,拿花瓶去砸,卻不想濺起的瓷器碎片紮進了那名護院的後腦,當場身亡。

事情鬧大,驚動了當時的霍老爺和霍夫人,霍夫人見她也不哭也不鬧,只是跪在地上認罪,可那眸子裏的堅毅和無悔,像極了霍夫人剛被賣到青樓時的模樣……

于是,霍夫人求情,留下了初晴,并将此時不了了之。說到底,那名護院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自然沒人會為他報仇,不過是他咎由自取的罷了!

此後,初晴就留在了霍夫人身邊伺候,她辦事穩妥,為人穩重,懂得霍夫人的心思,時常是霍夫人還未提起,她便已經事先準備好了!

再後來,霍夫人身邊的霍媽媽得病去世了,年僅十六歲的初晴,便成了霍夫人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地位甚至不比一些管事低。到現下,她已經伺候霍夫人十三年了,自她滿十八歲那年,霍夫人每年年節将至的時候,都要問一遍她 ,可願嫁人?

六年了,她的回答也始終沒有變過。

初晴不嫁,初晴只想跟在夫人身邊伺候。

誰能說,主子和下人之間,就沒有感情呢?此般的主仆之情,又何以不值得被尊敬呢?

“少夫人,得罪了。”初晴将蘇襲請進去,施施然的行了一禮,便帶着那兩名小丫鬟出去了,随後,又是一聲咔嚓,落鎖。

蘇襲看着被鎖上的木門,卻忽然間不那麽慌了……

就讓她等着吧,等着霍夫人對她的處罰,等着臣處病況的消息,等着……或許能夠等到霍臣遠來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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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來救自己嗎?大抵不會的吧,是她把他的弟弟害了,他也還沒有說原諒她,他不會來的……一定不會來的……

偌大的密室,陰暗潮濕,只有一盞殘破的燈籠,和一個落滿灰塵的蒲團。密室處在佛堂之下,是一間地下室,所幸也正因為什麽都沒有,自然也不會有老鼠,蟲子之類的。

怕是在這樣的地方,連一只蟲子也會被餓死的。

蘇襲走過去,使勁拍了拍地上的蒲團,将它拎到唯一的一盞燈籠下,然後自己一屁股坐了下來。衣裙拖到地上,沾滿灰土,蘇襲也不動,任由它在地上拖着。這個時候,她還有什麽心思來管衣裙髒不髒呢?

能夠這樣安靜的坐着,不用顧及坐相,不用考慮她的身份,不用費盡心力的演戲,蘇襲覺得,也是很好的。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想就這麽呆下去吧,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就這麽靜靜的呆着……

可是潮氣,漸漸的襲來,處在地下,本就陰冷,蘇襲穿的單薄,已經初冬的夜,倘若她真的就這麽坐幾個時辰,身子一定頂不住。

她環抱着膝蓋,不時的在手上哈一口氣,搓一搓。可是慢慢的,寒意遍布全身,她感覺到腳已經僵了。甚至她想燒點什麽東西來取暖都是不可能的,因為這裏,是真的什麽都沒有。

蘇襲埋在膝蓋裏的頭,忽然擡起來,随之,也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她想,她不能坐下去了!否則一晚上都挨不過去,她就會死掉的!她還不能死,她還不知道臣處的病怎麽樣了,她還沒有把沉香嫁出去,她還沒有見過雲開咧嘴大笑,她還沒有認真的把自己是冒牌的一事告訴霍臣遠!所以她不能死!

“蹬蹬蹬蹬——”

一陣陣的腳步聲在密室裏突兀的響着,蘇襲轉着圈子跑了起來,跑了一圈又一圈,身體也漸漸的有了溫度,暖和了起來。

一圈一圈,就在蘇襲覺得累了想要歇一歇的時候,她忽然聽見門外又是咔嚓一聲,怎麽回事?是初晴?霍夫人打算放自己出去了?這麽快嗎?還是說她在裏面過傻了,外面其實已經天亮了呢?

門被緩緩的打開,待蘇襲看清來人之後,一臉詫異,微微愕然之餘,卻有有點兒想笑……

“雲開?你怎麽來了?你怎麽進來的?”蘇襲眨了眨眼,看着快要被一堆東西給淹沒的雲開,不知道是該感動的稀裏嘩啦還是先笑上一笑。

此時的雲開,左手臂上,挂着一件厚厚的披風,右手臂上,挂着一條厚厚的毯子,雙手還環抱着一個食盒,食盒上面,還放了幾根蠟燭。明明是這樣的情況,偏他還是一臉的風淡雲輕,比水還要淡,比雲還要輕。

“這種鎖,還難不倒我。”雲開淡淡的答了一句,将手裏的東西盡數放下。繼續道:“這是大少爺讓我送來的,沉香回去後找不到你,又折回去找我們,聽說你被初晴帶走,大少爺便讓我來看一看,順便捎話給少夫人,讓你不必擔心,今天太晚了,夫人已經睡下了,明天一早,他就來找夫人求情,所以今晚,就只得委屈少夫人在這兒了。”

蘇襲聽完,連忙擺着手說:“不委屈不委屈!你看,你這不是拿了好多東西過來了嗎!總歸就這一晚上,凍不死餓不死的,你回去告訴霍臣遠,我在這兒挺好的,讓他也不必擔心我!啊對了還有,明天讓他好好和婆婆說,大不了,我在這裏多反省兩日也行!”說罷,笑眯眯的看着雲開。

可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笑容褪去,擔憂的神情迅速彌漫到臉上來,“臣處呢?他怎麽樣了?雲開,你告訴我,臣處他得的究竟是什麽病?”

霍臣處暈倒時的情景,一幕幕的湧上心頭,他們明明在玩老鷹捉小雞,臣處明明笑的很開心,她做的老鷹,眼看就要抓到他了,可他卻就在離自己一步之遙的面前,軟軟的暈倒在了地上,小臉霎時慘白。

她伸着手,明明觸手可得,卻忽然覺得離她那麽遠。

雲開看了她一眼,早在他來密室之前,霍臣遠就已經與他說過了,若是蘇襲問起,就告訴她吧!她遲早都要知道的,且眼下,事情發生在她的面前,她的性子,必然是要知道的。

既然問起了,那就說了吧。

“三少爺現下已無大礙了,大少爺在處理後續的事情,所以才抽不出身親自來看少夫人。至于三少爺的病,說來話長,少夫人不妨先聽雲開講一講夫人的事情吧。”

“婆婆?”蘇襲眉頭一皺,其實她早猜到應該是和霍夫人有關的,但其中原委,就不得而知了。

“少夫人想必已經知道,夫人出身青樓,但老爺卻只鐘情她一人,不顧身份,将夫人娶了回來,且從未再娶她人。但少夫人不知道的是,當年還有一人随夫人一同嫁進了霍家,那人是夫人在青樓認的妹妹,二人情似親姐妹般,互相照拂,她更是為了救夫人,被青樓的老鸨打斷了兩只手,所以在嫁進霍家之時,夫人讓老爺也一并将她贖了出來,帶進了霍家。可是後來……”雲開的眉頭,輕不可見的皺了一下,随即卻又釋然。

“後來,夫人有了身孕,懷了大少爺,有一天老爺喝多了,夫人挺着大肚子去找老爺,最後,卻在被她視作妹妹那女子的房間裏,找到了老爺,二人衣衫不整,已經不需要說明什麽了。夫人怒氣攻心,動了胎氣,大少爺險些保不住。老爺和那女子到夫人的床前認錯請求原諒,可夫人就是不肯原諒他們,老爺不明白為什麽夫人就容不下那女子呢?二人明明情同姐妹,共侍一夫又如何呢?可夫人,就是死活不同意。當時,為了夫人肚子裏的孩子着想,老爺便沒有強求,那名女子後來,也主動離開了霍家。就這樣,老爺和夫人相安無事的又過了幾年,二少爺也出生了。”

“後來呢?”蘇襲追問,她沒有想到,原來霍夫人當時,也曾那般坎坷,她原以為,霍夫人遇到了良人,是讓那些女子們都羨慕的。

雲開望着黑暗處,似乎透過黑暗,看到了如斯的往事。

“二少爺十歲那年,我十一歲,月明也是十歲,那年,我第一次進到霍家,被老爺帶進了霍家。夫人,大少爺,二少爺,都待我們極好。可我和月明心裏,卻是有疑惑的。因為我們被老爺救下收養之時,他的身邊,站的是另外一個女人,一個有着身孕的女人,也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人就是當年離開霍家,被夫人視作親生妹妹的女人。我告訴月明,這件事情不可以說出去,可是卻沒想到,事情還是被夫人知道了。夫人找到了老爺和那女子,夫人一氣之下,失手推了那女子,動了胎氣,導致早産,加上難産,生下孩子之後便撒手人寰了。而那孩子,也就是三少爺,因為不足月,出生之後竟連哭聲也沒有。老爺瘋了一般的抱着他去找大夫,夫人就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跟着他,直到大夫确診,孩子先天雙耳失聰,且心髒有缺陷,怕是經不起任何喜怒哀樂,夫人才冷笑一聲,說了聲報應。最後,老爺心灰意冷,将三少爺抱進了霍家,在夫人的門前跪了整整一日,第二日,在夫人的門房前自盡了。我和月明都記得,老爺對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我們好好的護着三少爺。”

雲開收回思緒,故事講完了……

或許那個時候,雲開和絕大部分人一樣,都認為夫人太霸道了,男人三妻四妾何其平常,更何況那女子是自己的妹妹,有何容不下的?可是後來,當霍家一名親信的管事被查出貪污的時候,霍臣遠告訴他,只有親近的人,才會背叛自己,才會傷害自己。

霍夫人容得下所有人,卻獨獨容不下她,正是因為她把她當作親妹妹看,誰都可以背叛她,誰都可以!但唯獨她不可以!

故事聽完,蘇襲心頭湧出了萬千感慨,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原來她所做的認為正确的事情,卻實際上是在戳別人的傷口!霍臣處的存在,始終提醒着霍夫人那段不堪的往事,他們騙了她那麽多年,甚至當她知道的時候,孩子都有了。

所以,她要如何去面對臣處呢?是她推了他的母親,才害的他這幅樣子!可是明明又是臣處的母親先傷害了她!她到底該怎樣面對這個孩子呢?

還有霍臣遠,霍臣晔,雲開,月明……蘇襲覺得一陣陣寒意從腳底蔓延,直直的蔓延到心上……當日,她還氣沖沖的指責霍臣遠沒有盡到做哥哥的職責,說對臣處不公平!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多年的冷淡和疏離,只是為了抱住他的命啊……

良久,雲開和蘇襲都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的站着。直到蘇襲站的腳都麻了,站不住了,她才晃了晃身子,扯出一絲的慘白的笑容來。

“霍老爺,是很愛她的吧。”

是,是啊……是很愛她的吧……她死了,他也不願再活下去……

雲開不會忘記,月明也不會忘記,初見霍老爺的時候,他看着身旁懷有身孕的女子,眼光溫柔,百般呵護,可是誰又能說,他不曾對霍夫人如此過呢?

三個人的愛恨糾葛,沒有誰對誰錯,有的,只是愛與不愛。

“少夫人,雲開該告辭了。”雲開淡漠的一聲,緩緩的擡起腳離開了,将鎖頭重新鎖了回去。

說到開鎖這門手藝,還是月明教的呢……

悄悄的潛出寧心堂,雲開一路疾步,向初苑走去,去向霍臣遠回禀。

他想起方才,蘇襲笑眯眯的說,在密室裏多呆幾日也無妨,嘴角忽然不自覺的向上一揚,淺淺的,淡淡的笑容,竟在他的嘴角展現。

這個少夫人,心性還真是與衆不同啊,那樣殘破的環境,她還能如此樂觀,而非哭着讓霍臣遠快些救她出去,呵呵。

驀然,雲開腳下一頓,立住身形!

笑容淡去,銀白色月光下的他,緩緩擡手,撫上嘴角,剛剛,是笑了嗎?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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