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文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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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陸泉從一所經貿學校畢業,沒有正兒八經的工作,在他叔叔的花卉種植園幫忙。陸泉剛去摸不着頭緒,跟客戶談生意輪不着他,他主要負責給一些賓館、酒店、花店送花。
陸泉覺得這個工作有點乏味,但是一時又想不出該幹點別的什麽,也就懶洋洋的每天在這邊混日子。
陸泉遇到沈菲是在一個早晨,那天叔叔告訴他東三路上新開了一家花店,從他們這裏訂了一批花,讓他送過去,陸泉就開着店裏的機動三輪出發了。
車子停在門口,陸泉走進店裏,看到一個人的背影,那人正忙着,陸泉看到她有一頭烏發,那頭發不長,只及肩,但又黑又密又柔順。
“花放哪兒啊?”陸泉對着那個背影說。
那人轉過身來,對他綻開了一個微笑。
那是怎樣的一個微笑呢?陸泉之後久久難忘,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是覺得那張笑臉讓店裏所有的花都失色了。
那天陸泉把所有的花幫沈菲搬進店裏,把一些盆花幫沈菲擺到合适的位置,又問沈菲還有沒有其它需要幫忙的,他很想在店裏多待一會兒,他覺得那個笑容把他給拴住了。
可是沈菲卻搖頭說了句“謝謝,不用了。”
陸泉磨磨蹭蹭地告了辭。
認識沈菲之後,陸泉有事沒事兒就往花店跑,他在叔叔的種植園工作了這一陣子,多少懂點養護花的知識,所以很熱心地給新開店的沈菲一些指點。
沈菲是個安靜的姑娘,對人不會過分熱情,但是你待在她身邊,會覺得很舒服。
陸泉能看出沈菲資金緊張,租的這家店店面很小,地段也算不上理想,進的花也不算多,開業一陣子之後,生意并不算好。不過沈菲似乎并不着急,每天把店裏收拾得幹幹淨淨,把每一束花都精心養護,對每一個顧客都超有耐心。陸泉頭腦靈活,經常幫沈菲想一些點子,也利用自己微薄的人脈幫沈菲拉一些顧客。
沈菲是外地人,初來乍到的,在這個城市裏也沒有什麽朋友,對陸泉的幫助,她很是感激,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于是在某天提出請陸泉吃飯。
陸泉一聽自然開心得很,連說他來請客,可是沈菲卻堅持說一定要她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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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陸泉精心裝扮一番,早早趕到店裏。可是他發現沈菲有些異樣,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不好意思呀,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改天再請你吃飯好嗎?”她說。
陸泉忍不住問發生了什麽事情,沈菲卻不肯說。
後來的幾天,陸泉發現沈菲情緒不高,雖然還是像以前一樣按部就班地做事,但是笑容不見了。沈菲不是喜歡傾訴的人,陸泉也不好追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陸泉去給沈菲花店旁邊的酒店送花,那裏的大堂經理說起了沈菲,“這年頭好白菜都讓豬拱了,好好的一個姑娘,找了那麽個男人。”
“什麽男人?”陸泉忙問,“沈菲有男朋友呀?”
那個大堂經理說:“我見有個男人常到她店裏去,後來發現那是她男朋友。聽說那個男人是個混混,在當地混不下去了,才跑到我們這邊來。沈菲大概是死心塌地喜歡他,所以這麽大老遠的跟了過來。那男的并不領情,還時常趕她,讓她回去。前幾天我見那個男的又過來,跟沈菲大吵了一架,吼她,讓她滾。他走了以後,沈菲大哭了一場。”大堂經理說着嘆口氣,“多漂亮的一個姑娘,性子也好,可惜眼光不好。”
那天陸泉來到沈菲的店裏,正遇到一個男人,那男人個子很高、皮膚黝黑,看起來一臉的戾氣。
“你走吧,趕緊走,我已經跟你說了,我有別的女人了,你就死心吧。”陸泉進店的時候,那個男人正說着這番話。
沈菲不聲不響地修剪一束玫瑰花,也不搭腔。
“你不相信是吧,改天我把她領來給你看看。”那個男人繼續說道,“你在老家有吃有喝有工作,跑這裏來幹嗎?你趕緊關了店走人。”
沈菲依然修剪着玫瑰花枝,半晌說了一句話,“我不走。”
男人氣哼哼地站着,冷冷地對沈菲說:“好,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他說完推開店門,大步走了出去,陸泉發現,他的腿有點跛。
男人走了好一會兒陸泉才問:“他是你男朋友嗎?”
沈菲點了點頭。
“他……”陸泉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沈菲放下手裏的玫瑰花枝,說:“不早了,店該關門了,一直說請你吃飯的,今天就兌現。”
兩個人就在這條街上找到一家火鍋,坐下來吃飯。陸泉想問問剛才那個男人的事,欲言又止。沈菲看出他的心思,倒是并不避諱,跟陸泉講了以前的事。
沈菲告訴陸泉,她男朋友叫潘斌,從小跟她住對門。沈菲是被父母收養的,養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一開始對沈菲呵護有加,讓她讀很多書,教她很多規矩,把她養成一個乖乖女。可是後來他們中年得子,對沈菲的态度就有了一些變化,開始對她冷淡而挑剔。
潘斌的父親是個好逸惡勞的人,母親受不了就改嫁了。父親沒有正兒八經的工作,給人家做些雜活度日,又愛喝酒,經常不着家。潘斌從小就沒人管,吃飯穿衣都馬虎,功課也落後。不過他為人豪爽很講義氣,拳頭又硬,在學校和小區都很有號召力。
沈菲和潘斌都是受冷落的孩子,惺惺相惜,互相關心着對方。
沈菲一家住的是父親的單位房,街坊鄰居都知道沈菲的身世,對于一個被撿來的姑娘,人們偶爾也免不了會指指點點。沈菲小時候就經常有男孩子欺負她,喊她是被撿來的野孩子,有人欺負她的時候,潘斌總會出來保護她。潘斌打起架來有股不怕死的勁頭,比他年齡大長得魁梧的男孩也會忌憚他,後來因為他的照顧,沒人敢惹沈菲了。
時間久了潘斌的一幫小兄弟都認為沈菲是他的女朋友,經常大嫂大嫂的喊沈菲。沈菲不應承,但是也不否認。養父母有耳聞後很不開心,說沈菲整天跟潘斌混在一起學壞了。沈菲性子柔和,卻是個有主意的,無論父母怎麽反對,她從來不肯疏遠潘斌。
沈菲會做飯,她有時候去對門給潘斌做飯,潘斌有一次吃完她做的飯,說将來娶她,沈菲就笑着說,“好啊。”
沈菲漸漸長成他們那一片有名的漂亮姑娘,也有了心儀他的男孩子,但是男孩們都因為潘斌的緣故對她敬而遠之。養父母常常對沈菲冷嘲熱諷,說潘斌學業不精,找不到好工作,将來沒什麽出息,沈菲跟他在一起沒有好結果,最終會壞了自己的名聲嫁不出去。沈菲很少反嘴,卻依然故我。
沈菲畢業後順利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潘斌在找工作的事兒上卻一直不順。他從小愛打架,長大了之後倒是有所收斂,他本是不受約束的性子,但是為了沈菲卻願意找份穩定的工作。他想好好工作,給沈菲好的生活。
後來潘斌終于找了一份還算理想的工作,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出了一件事情。
那天養父母帶着弟弟出門了,沈菲一個人在家。養父的一個朋友到家裏來玩,見只有沈菲一個人在,卻也不說走。養父的那個朋友名聲不好,為人不規矩,眼睛老愛盯着小姑娘看,每次到沈菲家裏來,目光總是不懷好意,沈菲很不喜歡他。那天說着說着話,那個男人對沈菲動手動腳起來。沈菲窘迫之下大喊,那男人卻因此更加無所顧忌起來。就在沈菲幾乎喊破嗓子的時候,潘斌沖了進來,揮拳暴打那個男人。驚恐中的沈菲一開始在發呆,後來見潘斌的拳頭如雨點一樣落下,那個男人滿頭滿臉都是血,才想起來去拉潘斌。可是晚了,那個男人被打斷了幾根肋骨。
潘斌因為這件事進了派出所,工作也丢了。本來他就愛打架的,在老人們眼中名聲不好,因為這件事沈菲的養父母更是把他看成壞人,堅決要求沈菲跟他斷絕來往。沈菲幹脆跟他們攤牌,說她一定要跟潘斌在一起。養父母氣急,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甚至說不是親生的孩子就是養不熟,沈菲太讓他們失望了。沈菲心裏難過,但是依然堅持和潘斌在一起。
被潘斌打傷的那個男人在當地是有些勢力的,他傷好了之後就一直跟潘斌過不去,到處敗壞潘斌的名聲,阻撓潘斌找新工作,還放話說要把潘斌送進局子裏去。他無數次挑釁之後,潘斌跟他發生了一次劇烈的沖突。那人本來是設了個圈套要教訓潘斌,可是設計出了點問題,中間潘斌失手把他打成重傷,自己的腿也骨折了。
這次打架潘斌不是進派出所那麽簡單,他被判了一年,腿也因為沒有及時治療落下了殘疾。
出獄後潘斌決定離開家鄉。他走的時候對沈菲說:“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你不要等我。”沈菲知道,潘斌是因為覺得給不了她好的生活才走的,他從小就不喜歡沈菲受苦。潘斌來到陸泉生活的這個城市之後,沈菲也跟了過來。
潘斌初來乍到,在這邊混得也不如意,就趕沈菲回去,可是沈菲說什麽也不走,她喜歡花,就用所有的積蓄開了這家花店,也表明了自己留下來的決心。
潘斌三番幾次趕她回去,她都不肯走。
“我只想跟他在一起。”沈菲對陸泉說。
火鍋散發的熱氣形成一層薄霧,隔着這層薄霧,陸泉看到沈菲的眼睛霧蒙蒙的,但是并不迷茫,非常堅定。他忽然有些嫉妒潘斌,能讓這樣一個姑娘對他死心塌地,那真是修來的福氣。
知道沈菲和潘斌的故事之後,陸泉對沈菲依然很關心,他對沈菲好,并不是為了追求沈菲,他知道沈菲對潘斌的感情,知道就算別人追求沈菲,沈菲也不會動心的。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對沈菲好,這個姑娘柔弱的樣子讓人心疼。不過她越來越了解沈菲之後,發現外表柔弱的她內心十分篤定。
沈菲堅決不走,潘斌也拿她沒辦法。他開始盡力找工作,他學歷不過硬,腿又跛,想找穩定又收入好的工作很困難。不過後來他總算找到了一份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但是前景還不錯,他和沈菲的關系也慢慢解凍。
這一年的年底,沈菲嫁給了潘斌。陸泉送上了自己親手培植的玫瑰。
沈菲和潘斌的婚禮異常簡陋,他們雙方的父母都沒有來,兩人在這邊也沒什麽親戚,只有新結識的幾個朋友。所謂的婚宴只辦了一桌,在一個很小的店,沒有婚紗也沒有禮服,有的只是恩愛的神情。
握着沈菲的手,從不落淚的潘斌眼睛濕潤。“我什麽都給不了你。”“我沒有穩定工作。”“我腿不好。”“你怎麽那麽傻。”
沈菲卻笑了,“不管什麽樣子你都是潘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這是陸泉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2009年,陸泉早已娶妻生子,也有了自己的花卉種植園。
沈菲已經不開花店了,那家店幾易其主,現在是一家賣羊肉泡馍的小店了。
沈菲頭幾年跟着潘斌生活在這個城市,後來他養父得了血栓癱在床上,養母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他們的親生兒子在外地上大學,也指望不上,沈菲知道之後就搬回了老家,在那邊找了一份臨時的工作,一邊工作一邊照顧養父。潘斌也支持她,不過他沒有回老家去,還留在這個城市。兩個人聚少離多,但是感情一直不錯。
養父雖然一直不能自己行走,但是在沈菲的悉心照料下,整個人的狀态還不錯。他有時老淚縱橫,說當年虧待了沈菲,現在又連累沈菲。沈菲卻不以為意,在她心中,一直感念着養父母的養育之恩。
陸泉有時候路過東三路,看到那家花店的舊址,會有一些恍惚,他總覺得往裏一看,就會望見那個期待中的笑容。
2014年的時候,陸泉的花卉園已經做得很大,從他這裏訂花的客戶絡繹不絕,他自己早已不再送花了。
某天員工告訴陸泉有新開花店的客戶上門來訂花。陸泉是沒必要親自去談的,不過那天他正得閑,就想出去見一見那個客戶。
在一片花海前面,陸泉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歲月的風霜和生活的磨難在那張臉上刻上了印記,她似乎比同齡人顯老一些。
她認出了陸泉,沖他微笑。她臉上有淺淺的魚尾紋展開,但是笑容亦如當年一樣溫柔明媚,剎那間,陸泉覺得,她身後所有的花都失色了。
沈菲告訴陸泉,養父在床上躺了十年,去世了,她現在又回到了這個城市,和潘斌還有孩子在一起。她喜歡花,還是想開家花店。
陸泉和員工一起去沈菲的花店送花。
路上頑皮的小員工跟陸泉開玩笑,“老板親自送花,店主一定受寵若驚啊。”
陸泉說:“我以前經常給人送花。”
“您從送花做起,堅持了這些年,才有了現在的事業,這年頭,能堅持十幾年做一件事情的人已經不多了。”小員工感慨。
“其實無論對人還是對事業,都應該有一種堅持。很多人比我更能堅持,她們的內心大約一輩子都會溫柔篤定。”車子正開到花店門口,陸泉指着店裏的那個背影說道,“比如說她。”
小員工有些驚訝,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沒看出有什麽特別的。
陸泉看出員工的驚訝,并不再說什麽,下車和他一起搬花。他心裏想,未經世事的小員工哪裏明白,在盛開的年紀,沈菲的美有多麽炫目。而如今,縱然歷經滄桑,在熟悉的人眼裏,她的美依然動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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