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戒指
天邊雲朵在海風吹拂下聚散變幻,像孩子手裏的棉花糖,手一扯舌一舔便拉長或缺口。陽光被棉團似的雲遮蔽,前幾秒還透亮的藍天轉眼烏沉。
熱度未散,又添了壓抑的煩悶。風刮得猛烈了些,沙塵旋起,夾着衰葉敗草,在地上滾着。
蘇黎歌的發被吹得淩亂,她不耐煩地一把抓了撩到臉側,讓脖子涼爽些。
許荔香的聲音輕輕緩緩,像細碎的冰珠子,清脆動聽,有些不受塵嚣影響的沉靜,沖散蘇黎歌心裏那點焦慮。
不愧是當過網絡主播的人,就這不驚不躁的姿态和言語,蘇黎歌能給她打九十分。
“其實我和童童在上大學前就認識了。我們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都是同學,緣分很深……”
許荔香雙手捧着搪瓷杯子,拇指摩挲着杯沿上一處掉瓷的地方,回憶着自己和肖童的過去。
肖童家庭條件好,人漂亮,又能歌善舞,不管在哪裏都能成為焦點,但她的脾氣差,這導致她在同性之間很不受歡迎,和她說得上話的女生很少,能交心的就更少了。
許荔香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個。
“童童她很驕傲,有些公主病,大家都不愛靠近她,雖然圍着她轉的人也挺多,但不論男女都抱着各種心思,讓她無法交心。其實她人很好,對朋友夠意思,就是太任性也霸道,她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說起肖童,許荔童并不像其他人那樣露出或恐懼或矛盾的表情,而是安安靜靜的懷念着。
蘇黎歌想起自己采訪時見過的肖童,按杜清凡的評價,她是個極度自我并且偏執的孩子,像被寵壞的公主,和許荔香的描述有七成相似。
“我們初中同校不同班,只在校辦晚會上遇見過。她要麽是晚會主持,要麽是壓軸的領舞,那時我只是她後面的伴舞,和她沒有交情。初中畢業晚會上,她的舞衣被人惡意破壞,登不了臺。那時我和她身材相仿,想着自己反正是在後面的伴舞,并不重要,真實性就将舞衣借給她,放棄了自己上臺的機會。從那以後,她就與我慢慢熟稔起來。”
許荔香說着與案情無關的舊事,秦揚風也不打斷,耐心地聆聽着。
她們這一交好,一路就好到了高中、大學。許荔香的家境并不好,能和肖童上同個高中,還是肖童拜托肖父找了關系,又出資贊助的原因。而許荔香為了這段友情,放棄了心怡的大學,和肖童報了同一所高校,同一個專業。
最後她們如願以償,又當了四年同學,同吃同住同行。
到了大學後,肖童脾氣收斂,人緣好轉,在宿舍裏和安淩、嚴小荞兩個人處得也算好,四年時間,雖然有些小磨擦,卻沒有大矛盾,原本以為大家都能順順利利畢業,然後踏上社會各自生活工作,誰想肖童會突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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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是想起肖童活着的最後那段時光,許荔香聲音沉了許多,笑意被揉碎,成了苦澀。
天色越來越陰沉,最後一絲陽光都已消失,海浪翻滾拍岸的動靜大起來,給她的回憶添上猙獰的畫面與聲響。
“我給你再倒點熱水吧。”秦揚風打斷了她的回憶,溫聲道。
蘇黎歌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放得很柔和,是她熟悉的模樣,只不過這份柔和以前給的不是她。
“不用,謝謝。”許荔香感激地笑笑,悲傷被他的溫柔沖散些許,繼續說起往事。
她是在大三時開始接觸網絡主播這個職業,而肖童則是在她之後才進的圈子。兩個人進圈的目的不同,許荔香是因為家境困難,需要自己籌集學費和生活費,因為将網絡主播當成了賺錢工具,而肖童則不一樣。
肖童沒有生活壓力,開頭時接觸這圈子是因為好奇和興趣,後來則是為了發洩和尋找存在感。她父母很早就離婚,她與父親一起生活,可父女關系很差。肖父早年對肖母很不好,後來因為出軌而離婚,肖童一直都将母親離開的錯誤歸在肖父身上,再加上肖父這些年一直都在外頭養着幾個三兒,這讓肖童更加不滿。
大四那年,肖父有了再婚的心,肖童更是滿心苦悶,就借着網絡主播這圈子發洩自己的負能量,尋找刺激,從那些形形/色/色的網絡id裏獲得被認同的存在感。
“其實……她心裏很苦。”許荔香一邊說着,一邊毫無意識地喝了口水。
杯裏的水早已冰冷。
“冷了,別喝。”秦揚風從她手中将杯子拿走,“我還是給你再倒一杯吧。”
他說着起身,許荔香忙拽住他。
“真不用,沒事的。”她艱難半站起。
秦揚風點點頭,又坐在她旁邊的石墩上。
天上開始下雨,“叭嗒叭嗒”,豆大的雨水在沙地上濺開濕印。
蘇黎歌望向不遠處的小路。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可出去的人卻還沒回來。
“我帶童童進的圈子,但她膽子大,放得開,所以雖然比我晚接觸這圈子,但她的人氣很快就超過了我。到大四的時候,她已經是網上小有名氣的網絡主播紅人了。而我忙碌着畢業找工作,倒是漸漸疏遠了這圈子。”許荔香嘆口氣,“秦哥,黎歌姐,不好意思,我扯太多了東西,你們聽煩了沒有?”
“沒,反正也無事可做。”蘇黎歌搖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到遠處。
“阿香。”秦揚風忽又叫許荔香。
“阿香”兩字帶着熟稔,有些道不明的情緒藏在其中。
蘇黎歌的懶腰伸在半空,差點閃了腰。
“嗯?”許荔香臉微微泛紅。
這男人刻意的溫柔,總讓女人臉紅心跳。
“我聽說,你和肖童間有些感情糾葛,你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秦揚風接下去的問題卻叫人傻眼。
溫柔的聲音,尖銳的問題,讓許荔香臉上出現了瞬間的錯愕。
她很快低頭,不安地扭着裙角。
“沒有。”細細的聲音仍是安安靜靜,毫無異樣。
她回答完之後,氣氛便冷凝起來。她重重揪了下裙角,在他問出下面的問題時,霍地站起。
“小心點。”蘇黎歌被她吓了一跳,這麽大的動作,她生怕許荔香那肚子出個閃失。
“我沒事……我去找找小荞。天晚了,他們也快回來了,該做晚飯。”許荔香搖頭,勉強笑笑,手撐着腰就往屋裏走去。
秦揚風沒有跟上去的意思,只是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雨聲漸大,豆大的雨此時已連成一線,密密灑下,屋檐上也開始往下滴水。
蘇黎歌的手被滴了幾滴水才反應過來,她往裏站了些,開口問他。
“你聽誰說她和肖童有感情糾葛的?”
四年前,她沒有調查出這件事。
“沒人跟我說過。”他沒回頭,不知在想什麽。
“那你剛才……”蘇黎歌皺了眉,敢情這男人在那胡說八道?
他收回視線,漠然地打斷她的話。
“鑽戒大牌迪卡的首席設計師在四年前設計過一套譯名為‘月光傾城’的情侶對戒。這套‘月光傾城’分了三個系列——恒愛、長守和臻情。恒愛共有九對十八枚戒指,長守是三款六枚,臻情則只有一對,是‘月光傾城’中最高級別。這套設計裏所有的戒指,都只出了一枚,沒有重複。”
“然後?”蘇黎歌不解。迪卡這個牌子她聽說過,是鑽戒中的最頂級的品牌,但她對奢侈品沒有研究,因此也只局限于聽過名字而已。
他目光微沉,看了她兩秒才開口。
“許荔香脖子上挂的那枚戒指,是恒愛系列裏‘恒愛璀璨’的男戒,而我在肖童屍體的照片中,看到她右手戴了‘恒愛璀璨’的女戒。”秦揚風站起,低頭,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清亮的瞳孔照出她小小的人影。
蘇黎歌覺得他像夢游的人一瞬間清醒似的,和初來島上的那個秦揚風,不太一樣了。
“你這麽确定?那可是四年前的設計!”她問他。
秦揚風笑了,冷冽而嘲諷。
“呵呵……我當然确定。因為我送你的婚戒,就是這個系列裏的‘臻情’。這世界上只有一對名為‘臻情’的婚戒。”
現在,那兩枚戒指,正安安靜靜地壓在那紙離婚協議上。
“看來,你都忘了。”他看着忽然沉默失言的她,笑容咧得更大些。
忘了,就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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