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償還

狹窄的屋裏靜得只聽得到水珠落在窗臺上的聲音。蘇黎歌背靠着五鬥櫃站着,全身神經繃緊,随時準備逃離,臉上卻随着沈束的話揚起淺淺的笑。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緊張,因為她的對手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黎歌,我是沈執。初次見面,很高興能認識你。”他微微躬身,紳士般的向她行了個禮。

蘇黎歌毫無意外,視線從自己手上捏的着的資料上掃過。

“束身自修,執節淳固。好名字。”她笑道。

“謝謝誇獎。名字是我爺爺取的,他曾經是大學的中文教授,可惜遇上不太好的政/治動/蕩……”聽她一語道出他名字的由來,他很驚喜,笑得更加迷人。

只是他的回憶才開了個頭,就馬上收住:“不說這些了,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我家裏的舊事。”

蘇黎歌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目光不着痕跡地察看房間的環境。

她要想辦法從這裏出去,然而他堵住了唯一的過道。

“那說說你哥哥吧,是沈束嗎?”她将手裏的紙往床上一丢,紙張輕飄飄地落下。

她屋裏的資料中,有所有人的身份背景調查,她手上這張紙,就是關于沈束的背景。

這些背景四年前就已經調查,蘇黎歌甚至能倒背如流。沈束是惠城人,父親早亡,只有一個母親和一個孿生弟弟,只不過這個弟弟很早就已經出國求學,因此關于他的資料少之又少。

蘇黎歌當初問過沈束他的家人情況,沈束對自己這個弟弟諱莫如深,不願多提,因為這事與案子并無關聯,後來她也就沒多調查。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認識沈執。

沈執半垂了眼簾,輕聲笑起。

“沈束啊……他是這個案子的第二個受害人。”帶着笑意的聲音透出某種幽暗陰森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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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受害人?沈束已經……”蘇黎歌很驚訝。

“死了。一年半以前他在精神療養院自殺了。”沈執笑倏地一冷,像驟然結冰的湖面,“真是蠢貨,以為死亡能解決一切問題。”

他沒有悲傷痛苦,只有憤怒仇恨與不屑。

蘇黎歌詫異得無以複加。

自殺?!原來沈束一直都沒從肖童的死所帶來的陰影中走出來……

“那你抓來所有人,是為了替他報仇?”她将手肘靠在了鬥櫃上,仿佛與他閑聊般問道。

“報仇?不不,我更喜歡稱之為——償還。”沈執推了推眼睑下方的位置,很快回神将手放下,他扮演的“沈束”是不戴眼鏡的。

“償還?”蘇黎歌不解。

“這是我欠他的。其實你叫我沈束,也沒錯。我本來就是沈束,你們認識的那個才是真正的沈執。”他看到她滿臉疑惑,便笑着解釋,“沈束是哥哥,沈執是弟弟,我比他早半小時出生,應該是哥哥。我們是孿生兄弟,除了個性之外,很多地方都是一樣的,智商一樣高,學業一樣好,都是我們那個小城裏最優秀的。不過他像太陽,而我卻像黑夜。”

很少有人能分得清他們,有時就連他們的母親都會混淆,同樣的優秀,誰也沒落下另一人半分,他們就像這世界的晝與夜,平分秋色。

“上大學前,我和他因為太優異,有人願意出資資助我們其中一個人直接出國深造。那個人在我和他之間挑了他。”他平靜地講述過往,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比起黑夜,所有人都更喜歡陽光明媚的白天,我明白。”

不止是資助他們的人,還有他們的母親、親戚和朋友。

人之常情罷了。

“我在他出國的那天把他敲暈了,然後拿走他的護照和所有東西,頂下了‘沈執’這個名字。”他眼角一挑,為自己的想法得意,“我母親再喜歡他,也不會為了他一個人而毀了我們兩個人的前途。這事一旦揭穿,別說我,就算是他也會受牽連。于是在母親的勸說和所謂親情的感召下,他成了‘沈束’,而我變成了‘沈執’,就這麽簡單。”

蘇黎歌聽得毛骨悚然。

難怪“沈束”對他的存在諱莫如深,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麽段過往。

看他輕描淡寫的态度,想來對于搶走自己親哥哥前途的行為,他不止毫無悔意,甚至于以此為榮。

這個男人太瘋狂也太可怕。

“好了,故事說完。你還是叫我‘沈執’吧,我已經習慣自己是‘沈執’這件事了。”沈執聳聳肩,看到她的表情,他忽又懊惱,“本想以後慢慢再告訴你的,還是吓到你了。但是黎歌,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他們的家庭條件都不好,童年并不美滿,總是生活在另一個人的陰影下,一直都在很努力的生活和成長,直至開出美麗的花朵。

“不像,我和你不一樣。”蘇黎歌的指甲摳進木頭中,強忍着沒有立刻逃走。

“不,我們一樣。黎歌,秦揚風那個纨绔子弟配不上你,他不會理解你的過去和現在,也不會明白你努力追求的所有東西,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給不了你想要的,只會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他配不上你。“沈執平靜的眼神一轉,灼人的視線望向她,“和我在一起好嗎?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你。”

他知道她所有的過往,像與她認識了一輩子,看着她慢慢成長起來,那滋味讓人着迷。

“你現在就在傷害我!欺騙、利用,以犯罪的形式!”她握緊拳,毫不留情地指出,“秦揚風和我之間的事,再怎樣也輪不到一個窺視者來評論。你永遠不可能與他相提并論。”

沈執的笑容與溫柔都通通消失,像一只從草叢裏游來的蛇。

“我們的相識,不該是這樣的。”他又朝她邁進一步,眼神執拗又痛苦。

他想給她一個讓她永遠都無法遺忘的開始,這個開始能讓她忘了四年前和秦揚風的所有一切。他處心積慮安排這場游戲,不僅僅是為了“沈束”的死,他也想借這個特別的游戲讓她認識他。

危機四伏的孤島裏,只有他能夠,并且有資格成為她的救贖。

她會愛上他的!

可陰差陽錯之下,秦揚風也被帶了過來,這破壞了他的全部計劃。

“如果這世上沒有秦揚風這個人,該多好!”他喃喃着開口。

蘇黎歌心陡然一震。

“安淩呢?是你帶走了她?”她立刻轉移話題。

不能再和他糾纏感情問題了,再談下去,她擔心他會爆發。

沈執頭一偏,傾斜着打量她,露出了然的眼神。

“是啊,我把她帶走了,因為她和你一樣,都認出了我。”

安淩和“沈束”有過一段感情,這兩人上過床,她了解“沈束”的身體,記得“沈束”腹上的手術疤痕。火災那天,他被雨水淋透,将衣服脫去,光着膀子方便行事,沒想到被安淩發現了他身體的異常。

他只能将她帶走。

蘇黎歌那天被他所救,她記得他腹部沒有傷口,今天許荔香告訴她“沈束”動過闌尾炎手術時,她才驚覺一直與他們呆在一起的這個男人,也許并不是他們熟悉的“沈束”。

“安淩,沒死吧?”

“呵……黎歌,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以死亡來解釋事情,你放心,我沒殺她。”沈執邁過床,已逼到她身前。

“我們上山時,秦揚風撿到的安淩的手镯,也是你丢下的?”

“是啊,我趁你不注意時扔在那個地方的。”

他知道那裏的草叢下方是空的,故意引誘秦揚風踏上去而已。

“為什麽?”

“我讨厭他跟着我們。我只想和你單獨相處,我不想看到他,更不想見到你心裏眼裏都只有他。你知道的,我嫉妒他,嫉妒到想讓他去死。”沈執說着面容猙獰起來。

他太嫉妒秦揚風了,如果這世上有個人讓他想到要殺人,那一定是秦揚風。

蘇黎歌悄悄向旁邊退了一小步。

“那麽,在‘現場’的房間裏裝神弄鬼的人,也是你?”

“是我。我聽到你和秦揚風在樓梯旁邊的對話,知道你們開始懷疑我,就索性讓這場游戲更有趣些。”他很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欣賞她明明害怕焦急卻不得不裝出的鎮定無畏。

雖然讨厭秦揚風,但他也必須承認,秦揚風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都很強。為了不讓他們把目标鎖在他身上,沈執安排了那一幕。他故意發出響動讓安淩聽到并發現樓上的異常,為的就是塑造出一個神秘人來混淆他們的視線。

“你跳下樓後,再從安淩房間的窗口跳進,裝作毫無所知地從她房間出來。天太黑,情況太混亂,你們兩的房間又挨在一塊,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到底從哪間屋出來的。對嗎?”蘇黎歌替他接着說了下去。

“可還是讓你們猜到了,不是嗎?”他伸手想撫她的臉頰,她再度向後一躲,他的手落空。

“你的确讓我們混亂了很久。”蘇黎歌道。他們幾乎将所有能懷疑的對象都查探推敲了一遍。

她忽然想起一事,又問道:“趙銘安是你殺的?”

“怎麽可能。我都說了,我不喜歡殺人,不過秦揚風例外。”

沈執回答,又見她還想再問,便直接擺手打斷她:“別問了,我以後再給你時間好好問,回答了你這麽多問題,我不想再談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

“那你想談什麽?”蘇黎歌垂眼,眼珠轉了轉。

“談我和你的事。不過這裏并不是适合談心的地方,不如我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吧。”沈執笑道。

“安淩呆的地方?”她冷冷說着。

“真聰明。”沈執誇獎她,手跟着抓去。

蘇黎歌迅速拿起手邊的水罐,連杯帶水全往他臉上砸去。

水潑了滿天,沈執朝後退了一小步,蘇黎歌已像貓似的跳上床,迅速往門口逃去。

沈執長腿猛力踹向鐵架子床,“嗤——”鐵床在地面刮出刺耳的響動,床被沈執踹得撞向牆邊,蘇黎歌在晃動的床上站不穩,只能跳下。沈執的手伸來,一把扭住她的手腕,将她壓向牆壁,另一手則從背後将她抱住。

“放開我!”蘇黎歌怒斥着,臉貼到了牆上。

他纏在她腰上的手臂,像條毒蛇,身後貼近的灼熱氣息,讓她像刺猬般恨不能豎起全身堅刺防禦。

“可愛的小貓,我喜歡你生氣的模樣。”他低頭,鼻頭掠過她的發絲,唇跟着緩緩滑落,最後停在她的脖彎裏。

“滾!開!”她強抑着不斷湧上的惡心與厭惡,聲音越發冰冷。

他已經輕輕咬上她的脖子,着迷般嗅着她身上的甜香,吻着咬着,縱容着心頭的惡魔肆意妄為。

攬着她腰的手往上移動,滑向讓蘇黎歌恐懼的地方。

她咬緊了牙,不吭一聲,也停止掙紮。他開始享受,漸漸松懈。

蘇黎歌察覺到壓制着自己的力道有所減緩,她手肘忽然朝後猛撞,人跟着轉身,曲膝撞向男人最薄弱的地方。沈執不妨這一手,朝後退了小半步,用手擋住她的膝蓋,才想開口,忽然間,銳利的冷光閃過眼前。

他的臉頰一痛,溫熱的液體湧出,流下,他停止了動作。

蘇黎歌趁着這空隙躍上床,沖到了門口。

“你今天要是走出這裏,島上所有人都別想回去,秦揚風也要死。”

森冷的話傳來,讓她煞停腳步。

她站在門轉身,手裏握着一柄小刀,那是秦揚風留給她防身的刀子,沒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場。

沈執的臉頰被她劃出的長長的傷口,血淌下,染紅他半張臉。

他撫過自己的傷口,指腹沾滿鮮血,他不以為意地伸舌,舔舐着指尖的鮮血,陰暗瘋狂的視線卻落在她手中緊握着的小刀上。

鋒銳的刀刃間,全是他的血。

他倏地笑起。

她真是只不肯認輸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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