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8-10
8.
比如二月的時候他在上海有一天休息日,大概是某人嘲笑自己老大爺的次數太多,高楊鬼使神差,難得沒在寶貴的休息時間裏宅成一灘。他戴上帽子和口罩想自己坐地鐵,反正沒事做,幹脆出門看一場電影吧。
當時的心情介于文藝和矯情之間,他知道黃子其實也在上海,但他不準備約,甚至想等一部電影結束之後再拍個票根好好跟他嘚瑟。
說不定到時候一天沒出門的人反倒是他了。
高楊是這麽想的,人在地鐵上了,卻沒想到黃子竟然發來了信息。
在幹嘛呢?
“……”高楊語塞。
說實話就等于直接謀殺了自己剛才的計劃,他理該編些什麽。然而思緒繞到空中轉了個圈又落了回來,可是講道理,他有什麽必要非這樣做不可呢?
他于是實話實說:我去看電影,地鐵上。
黃子樂了:幾號線上?我也在地鐵上!
兩人報點互通了位置,又結合各自的目的地稍一合計。
黃子說:你等會兒換乘跑快點,我們說不定能碰上。
不知怎的,高楊被他這麽一提也攀上些躍躍欲試。
他一邊嘲笑了黃子弘凡有病,一邊卻擡頭打量起站點,哦……還有三站,阿黃那是四站,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到了換乘站,高楊破天荒真的跑了起來。
黃子弘凡在微信那頭叽叽喳喳地實時播報:我的車動啦,下一站就到了,好多人湧到門口哦,就快到了,你在哪兒了,我車都停了,你來了沒……
這一站的換乘距離很遠,高楊憋着口氣盡量快地趕,看着不斷冒出來的文字泡,顧不上回複。
我在車尾,你快來!
高楊等不及自動扶梯,兩條腿小馬達似的交替下着階梯。
此時,黃子坐的地鐵堪堪停穩,黑壓壓的乘客一股腦地湧出來,高楊被路過自己的一個個肩膀撞得頭昏腦漲。
車尾?哪頭是尾?
他胡亂推理出一個方向,躲着行人在人群中逆流而上。
下車的乘客漸漸散開了,高楊松了口氣,但仍舊沒在微信上搭理黃子弘凡。他距離車尾還有挺長一段路要走,車門卻沒多久就要關了。他想,大不了就先跳上車吧,在車廂裏慢慢挪也總能和人碰上的。
正想着,列車提示音嘀嘀嘀地響了起來。
高楊嘆了口氣,遺憾到底還是沒能完滿地和黃子接上頭。
他垂下頭準備回微信,腳下邁步,幾乎就要踏上地鐵。
卻不想手腕被人拉了一把,他猛地轉頭,對上黃子弘凡晶亮亮的黑眼珠。
“高楊你白癡嗎?我說我在車尾,你卯着勁往哪兒跑呢。”
“……”高楊臉燙了燙,心說他這不是沒有看到地鐵的行進方向麽。
但臉已經在黃子跟前丢了,再說這些只會顯得自己斤斤計較小肚雞腸。高楊沒回嘴,看了眼緊緊關上的車門,一切盡在不言中。
“呃。”黃子果然接收到了他無言的吐槽,“是可以先上去。但一直看不到你人,你又那麽久沒回消息,鬼知道這樣下去會不會錯過,只能我大發慈悲地下來找你了喽。”
他越說越理直氣壯,末了,還把一只肘架到高楊肩上,得意洋洋地開起嘲諷:“然後就看到某人在人群裏拼了命地在往反方向鑽。”
高楊白了他一眼,把人從自己肩膀上抖下來。
黃子弘凡幹的好事,現在整個地鐵站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高楊忍不住在他腰窩戳了一記:“兩分鐘之後才來下一班。”
“哎哎,兩分鐘就兩分鐘了,你動什麽手啊!”,黃子縮着身子手忙腳亂地把高楊作亂的手緊緊握住,“話說大冷天的你怎麽戳人還這麽痛?”
“怪我咯。”
“不怪你怪誰?啊高楊你手伸出來我看看,是不是斷掌來的?”
“神經病。”
“是真的痛好嗎?你讓我看看啊,看看又不會少一塊肉!”
“你抓我抓得那麽緊讓我怎麽給你看?而且我剛是捅,又不是打。關斷掌什麽事?”
黃子弘凡哼了聲,悻悻地松開他,也不吵着要看手了。他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起來,卻忽地一下突然又來了精神,對着還剩二十多秒就能到站的公告牌指了指:“你看兩分鐘很快的啊。”
“還不是你廢話太多。”
“???我說什麽了我?”
高楊笑而不語,抿着唇,嘴角翹得十分明顯。
一天到晚欺負人。
就聽見黃子弘凡嘀咕了一句,推了高楊一把,一只手沒有道理地塞進對方暗綠色的大衣口袋裏。
“反正廢話多你也得聽。”
9.
如此迷惑行為數不勝數。
這就像那夏天的某個日子,黃子弘凡莫名其妙打來個電話。
“高楊,你明天準備送我什麽啊?”
“哈?”接起電話高楊一愣,甚至聽不懂這人哪裏來的這張厚臉皮,“明天你又不生日,送什麽禮物。”
黃子不愉快,耳邊傳來的聲音之大刺得耳膜發疼:“裝什麽憨憨?不都說好了,是兄弟就互幫互助共度七夕。”
高楊這才想起來還有七夕這回事,無語,心道大概也只有黃子這種品種的單身狗才會死死記住個七夕節玩自虐。
“哦。明天各自都有工作混不到一起,所以就非要送禮物來互幫互助?什麽張超邏輯。”高楊怎麽可能買賬,“不送。”
黃子咬牙切齒:“高楊你摳不摳啊?一個快遞的事情!一個快遞就能買來小阿黃的快樂!穩賺不虧!”
高楊坦然自若:“那也來不及了。明天就要,送不到。你不要拿你點破破爛爛的快樂為要挾對人家快遞小哥強人所難。”
黃子氣極,破破爛爛的快樂。
他暴躁地大呼他煩死高楊了。
可第二天高楊的助理還是幫他收到個快遞。黃子寄來的。幾根水彩筆。
什麽鬼。
嘴裏罵着,嘴邊卻笑了。黃的紫的紅的。煩人。
10.
這些無聊的,幼稚的,可笑的。
高楊別無他想地占有着。
一切從沒有脫離過規整的軌道。
好就是好,他和黃子弘凡好,黃子弘凡也好。
哪能知道那天那夜,黃子弘凡的一句自白就把這一切全打亂了。
內心深處一旦留下這麽個烙印,原本兩人相處的所有稀松平常拿出來再看就頓時帶上了別的什麽色彩。
他是可以喜歡男人的,高楊從此再也忍不住要想,那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歡自己?
所以在直播間裏不停隔空喊話自己是什麽意思?大冒險裏偏要選他來深情對視是什麽意思?自然而然伸過來攬住自己的手是什麽意思?好好兩間單人房不住跑來和他擠一張床睡是什麽意思?搭着自己的手指摩挲過他的手背是什麽意思?……
他疲于猜測解讀黃子弘凡每個舉動的含義,捕風捉影,草木皆兵。
終于,他得出結論了。
——黃子弘凡是喜歡他。
那些眼波流轉,那些情難自禁的貼近,那些直白的、滿溢的、掩飾不住的、洶湧澎湃的情感,一旦識得便擁有了再也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不會有錯。
高楊胸膛滾燙,瞠目結舌地對着這個結論不知所措。
自己是個如假包換的直男,人生二十多年來從沒有喜歡過男生。心裏怪黃子這人惡劣,笑嘻嘻地給自己丢來這麽個炸彈。
他該怎麽回應啊。
頭腦裏亂糟糟地重複着這句問話。
他沒法回應他。
可心裏想了又想,黃子弘凡又錯什麽了呢?
“從小就這樣,改不了。”
他輕描淡寫地講給他聽,也許因為酒精澆灌出鎮定,又也許他早就鬥争過、痛苦地掙紮過,只是他無可奈何現在終于完完整整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他能怎麽辦?
想到這些,高楊垂眸盯住自己糾纏在一起的手指,沉默了。
他分不清男人間朋友與愛人的界限,想象不出對一個男性報以滿腔愛意是怎樣感受。
唯獨,他知道自己和黃子長久以來積累起的情誼值得被珍惜。
高楊真真切切地欣賞黃子,喜歡和他彼此拉扯的時光。
他多少也明白“喜歡”之于一人會促使他萌發出多少發昏的沖動。
可黃子弘凡從沒有傷害過他,甚至對此守口如瓶,妥妥帖帖地維持住朋友的距離,稍進一步是親密,後退一步是牽念。
高楊不是木頭,品味得出對方做到如此地步會多累多煎熬。
他知道所有這一切,黃子未曾說,大概也只會默默地做着、守着,并且一直持續很久很久。
可是,高楊有點不想心安理得地接受。
那些黃子自說自話給予自己的遷就讓他看起來像只非受人保護不可的家貓。尾巴尖上系着鈴铛,脖頸上戴着精致昂貴的項圈。
看似和兩腳獸擁有平起平坐的地位,可付出和縱容從來都是對方的,貓說不出自己的擔心,一張嘴只能是一串軟綿綿的貓叫。
黃子弘凡哪裏來的權利一個人承受這些?
高楊心說,自己的确沒有想過世上會有個故事講的是高楊和黃子弘凡在一起,但他一樣沒想過不可以有這麽個故事。
倘若誰對他講了,他或許還會笑着評論一句有趣。
他于是生出一種偉大的英雄主義——
既然黃子喜歡自己,自己為什麽不能喜歡他呢?
如果他可以懷揣同樣的情感,那是不是小朋友就不用一個人默默承受那麽多,他們會更加信任彼此,更加以相互扶持的姿态在追尋夢想的路上并肩砥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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