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4-16

14.

下午的彩排沒出岔子,正式演出也照舊,全場順順利利。

臺上□□人在粉絲的尖叫聲中收攏了最後一個音符,頭頂的聚光燈霎時散開,像砰然綻開的冷色煙花。

高楊朝臺下揮着手,遠處有他的燈牌,有他的羊,有為他閃爍的星空,是為他而點亮的光。

他站在這一片璀璨中不禁也情緒高漲,星元伸了只胳膊過來攬過自己的腰,高楊順勢擁抱了他,偷偷在他肩頭埋掉了一顆出逃的眼淚。

他們兩人之外很快又裹上了一個方書劍,方書劍不知為什麽已然哭得梨花帶雨,被哭包吸引的梁朋傑和代玮于是也磨蹭着眼角擠過來了,代玮手裏拽了個張超,黃子哈哈大笑,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湊起了熱鬧。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抱作了一團,溫暖到炙熱滾燙,仿佛在這一刻死掉都很好。

他們抱得太緊,每個人的臉上幾乎都貼着個別人。高楊的餘光看到黃子弘凡,他挨着張超,笑得比聚光燈或煙花都要明亮。

只是他不肯讓這恬靜的美好在自己身上停駐,一肚子壞水,趁張超正為這場盛會的終結而戀戀不舍之時猛地俯身勾住他的膝彎。

“我……!”

突然被公主抱的某人竭盡全力才忍下一句髒話,他驚恐地扯住黃子弘凡的襯衫,把濕透了的衣料折磨得更加皺皺巴巴。

臺下響起了愈發熱烈的掌聲和尖叫,剛還哭着的方書劍破涕為笑對着麥發出響徹雲霄的鵝叫,星元和代玮跪倒在地上直不起腰,熱心市民馬佳混亂中還塞了一支麥給張超。

張超:“黃子弘凡你這人有毒吧!!!!”

黃子皮了一下心滿意足,松手放下張超,差點被人在臺上追着跑滿沖刺一百米。

演出終于在一片吵鬧哄笑中正式結束了。

合影留念時高楊正好在黃子身後,小朋友胸口起伏還喘着粗氣,對着鏡頭比了個剪刀手,只看後腦勺也知道他露出了潔白圓潤的八顆牙齒。

當天偶然聽見的梅溪湖女孩們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張超被公主抱的第一反應為什麽是喊“高楊你他媽竟然套路我!!!”

就像高楊也永遠不會明白,公主抱後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扶耗盡力氣的黃子,為什麽會被人那樣直白地躲過去。

又或許他其實是明白的。

他覺得他需要和黃子談一談。

15.

高楊回到後臺來的時候張超早已經迫不及待地開起了直播。

他對着來到直播間的粉絲一通抱怨輸出,絮絮叨叨像個丢了清白的小媳婦,還把黃子弘凡趁機摸了他屁股的事情翻來覆去重複了三四遍。

黃子弘凡最後一個進來正巧聽到這第四遍,“嗨喲”了一句,不甘示弱扯着嗓門喊開了:“誰故意要摸你屁股!而且你掐我胸我都還沒說什麽呢!”

鏡頭裏黃子把張超擠掉半個腦袋,開着美顏的攝像頭顯得他長了一對格外真誠無辜的大眼睛。

“張超剛還告什麽狀了?你們跟我唠唠,我要還事情一個真相!”

張超氣到說不出話,哪有人衆目睽睽之下幹了壞事還這麽理直氣壯。

忽然,他轉頭怒目瞪向高楊,把人盯得一愣,竟還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了半步。

……他以為我和黃子串通起來捉弄他呢吧。

高楊眨眨眼睛,花了點時間才想通。

他心想自己真是再無辜沒有了,和張超說的分明就是黃子弘凡的原話,是他突然臨時變卦,自己怎麽也被無情連坐了?

高楊于是靠過去拉了拉黃子:“你別皮了,讓人家張超好好直播,和粉絲聊聊天。”

黃子頭都懶得回:“我冤枉啊,是張超粉絲非要拉着我說話。喏你看,有人問我超鵝抱起來手感如何呢,哈哈哈哈,我跟你們說啊……”

高楊:“說什麽說啊,你看張超都已經準備油煎你了。你過來下,我有事跟你說。”

黃子:“嗐,什麽事重要得過直播?高楊你憋憋,攢着點下次和我說呗。”

小孩扒着張超的手機,興致勃勃地讀起了粉絲刷屏。張超大概氣過頭也平靜了,抱着臂生無可戀地朝高楊遞去一個心累的眼神,把氣嘆得震天響。

不過看得出來這些只不過是他做作的表演。

張超哪能對這皮孩兒較真呢?

這陣熱鬧一過,房間裏的兄弟們便鳥獸狀散開各自忙碌去了。要收拾的東西亂糟糟一堆,沒人有空閑繼續守着這場鬧騰結尾。

馬佳拉了把高楊,是示意他也別浪費時間操心了。可高楊沒動,黃子弘凡的玩笑之于他藏有一種沉重的不安。

高楊直覺他是在逃。

這人沒有道理地在躲他,将一切有可能發展為交心的對話都扼殺在了搖籃裏。

這并沒有必要,不是嗎?

他們明明只需要把立場挑明就可以讓生活繼續如常下去。

于是他伸手拉住黃子的手腕,他想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在今天把事說清楚。

“阿黃,我……”

“什麽啊!我真沒對張超動手動腳!就他那扁平身材?嘿。”

手裏突然一空,整只手被人用力地甩開,腕骨重重撞上椅背,上頭很快浮起一塊顯眼的紅印子。

高楊被這股力斥得有些懵,僵硬地驅動自己的左手擡起來握住那一塊傷,遲來的痛感毫不留情地吞噬走身體其他部位的熱度,只有手腕火辣辣地燒起來。

黃子和張超的大頭擠滿屏幕,沒有觀衆看到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張超聽到了聲響,卻權當高楊也想過來搶一個位置,他于是高聲提醒道:“這是我的直播啊,你們為搏C位打起來算怎麽回事兒?”

黃子嘻嘻哈哈,推搡着張超說他這是在幫他漲粉。

高楊沒說話,把視線抵在黃子身上。

他顯然是故意的。在以明顯至極的肢體語言宣告他對自己無話可說。

高楊捂着手腕,丢了魂似地杵了好一會兒,這次再也沒有人勸自己。

胸口沉沉的發着悶,心裏埋怨黃子弘凡傷了自己怎麽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再怎樣他好歹也應該回頭看自己一眼。

可是也沒有。

那只甩開了自己的手極其自然地搭上了張超的小臂,黃子臉上一點陰霾都不見,絲毫都不分心,對身後的人置若罔聞。

沉迷直播的兩人笑得開懷,那笑聲狠紮進鼓膜,刺得指尖神經質地抖了抖。半晌,高楊轉身離開了。

他忽然想,或許是他錯了。

——黃子真的不喜歡他。

他不是說過嗎?他分的清友誼和喜歡。

是自己愚蠢至極,僅憑一個“性取向”就硬生生把暧昧引向自己,害得兩人的關系落到這般田地。

他該是再客觀些,把理智調動得更積極些,或許就能少點令人尴尬的自作多情。

可是這誤解就全都要怪他了嗎。

黃子弘凡——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喜歡出其不意貼近的柔軟的發。他總帶着他的少年氣奔向自己。這些包裹住自己的親昵難道全都是假的嗎?

如果要說黃子眼裏從來沒有含情脈脈,那一直以來他的心口究竟是被什麽東西戳中軟肋,驚擾瑟縮?

那粼粼的,微縮在兩顆瞳仁之中的星河,明明高楊并不曾見黃子把它們慷慨地贈予他人。

心裏湧上一股難以置信的委屈。

是。他是盤旋于枝丫的鹂鳥,穿梭于矮叢的狐貍,是一切雨後天晴的鮮活。

他不吝啬歌詠人世間所有一期一會。

是樹與叢錯了,自作多情地曲意了溫存,以為那躍動的生命是為了自己。然後還可笑至極地把自己當作是人家的栖息之地。

高楊洗完澡,濕漉漉地就鑽進了被子裏,房間的冷空調開得太足,他像是被冰澆透到了骨髓裏,又冷又疼。

16.

“我,不,喜,歡,你……?”

高楊把自己裹成一團雲朵,趴在枕頭上逐字把微信框裏的話念出來斟酌。

他思考了。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黃子弘凡突然退到比相見如賓的陌生人還要疏離的位置,情況還能怎麽更糟呢?

該說的話總還是應該盡量想辦法傳達給對方的。既然這人莫名其妙不肯和自己當面解開誤會,那就通過文字解釋吧。

反正高楊決定他是一定要說的。逃避在他看來毫無用場。他絕不想讓自己弄糟的事一錯再錯。

我不喜歡你?——黃子就是從這句告白開始疏遠自己的。意思倒是和他試圖表達的有點接近,但總覺得詞不達意,還襯得好像之前的告白是徹頭徹尾的假話。

高楊搖搖頭,删去它繼續糾結。

“我沒有要和你在一起?”

也不是。

他做了這麽多沒用的糊塗事,其實說到底就是為了能和黃子相安無事地“在一起”。

他擔心黃子不堪重負而離開,于是試圖用給予他想要的來握緊他。可惜他以為黃子要的是兩人心意相通的“喜歡”,他不幸将這點想錯了。

那究竟該怎麽說才好呢?

遲疑了半天,指尖終于緩慢地敲下:

「阿黃,我不是想和你談戀愛。」

“嗯。”高楊心跳加速着按下發送,比之前對着那人當面告白還緊張。

張超結束直播一進房間就看到床上有一團可疑的生物一動不動。

他歪過頭朝“蠶寶寶”瞥了一眼,棉花團裏的高楊困倦得昏昏欲睡。他沒什麽精神,在玩着手機,五秒鐘能打三個哈欠。張超覺得好笑:“困成這樣了幹嘛死撐着不睡?哈,該不會是要等到我回來吧?”

高楊的眼睛眯了眯,眼皮上下耷拉着馬上就能擁抱在一起。他從白花花的被子裏伸出一根手指頭,是食指,朝張超勾了勾,示意他走近些。

張超疑惑地靠過去,腦袋湊到高楊邊上才發現這人的腦袋上還留着層涼涼的濕氣。

“作死啊?空調開這麽冷還不吹頭?”

“所以叫你來幫忙調個空調。”

張超順着那根獨自美麗的手指頭看到牆上的調控器,“高楊你怎麽懶不死你?!”那面板鑲在床頭櫃靠右邊的牆面上,某團綿羊伸手正好夠不到。

張超一連摁了五下把溫度調到二十三,看了眼縮回右手的高楊,嘆着氣把風力調成最低。

“我看你明天生不生病。”

“生病也怪黃子。昨天他調的空調。”

張超搖搖頭,轉身進了趟衛生間往高楊床上丢了個吹風機。

“距離您一米不到的插座您總夠得到吧?高總?高祖宗欸。”

高楊不情不願地把吹風機吞進被子裏,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都快幹了。”

張超白眼翻到天上去:“不吹就等着禿吧你。”

停頓一秒,插插頭、吹風機的聲音連貫地響了起來。

“真是。明明看起來挺靠譜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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