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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虛虛實實(一)

吳婕妤正邁入庭中,見殷染屈膝要行禮,連忙三兩步搶上前扶住了,一臉的歉意:“殷娘子切莫如此,本宮此來,實在是因環兒太不像話,累您受了苦刑,本宮是來給您賠不是的。”說着,将身後的女孩拉出來,訓斥道:“環兒,這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害得她苦了!”

殷染微微一笑。她好像成了好幾個人的救命恩人,只是她自己卻從沒想過要救他們的。

仙都公主段雲環見着殷染,表情裏着實滿含了愧疚,偏偏久為皇室掌珠的驕傲讓她低不下頭來道歉,只是扁着嘴,帶着哭腔道:“我可吓壞啦!”

吳婕妤正色道:“若沒有殷娘子,你何止吓壞,你可得被吓死。”

段雲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心有餘悸,看向殷染時更加難受,“姐姐,我……”

殷染對小孩子一向心軟得緊,只側過身道:“瞧您說的,先進屋來吧,外間風涼得很。”

待吳婕妤和六公主擡腳進屋,殷染得空掃了一眼庭院。果然未見劉垂文。

段雲環一進來,注意力就被頭頂上那只毛羽鮮豔的鹦鹉吸引去了:“呀,那是什麽鳥兒!”

殷染一邊沏茶一邊笑道:“那是我養的鹦哥兒。”

吳婕妤沉吟道:“我記起來了,幾年前有一回誕節上,你這鹦鹉念了一句經。”

殷染笑道:“那可真是好幾年前了,難為您還記得。”

她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接着話頭說下去。吳婕妤接過她遞來的茶杯,茶水熨帖溫暖着一雙手,吳婕妤分明記得至正十八年的誕節大宴上,這個女子言出不遜,眉眼不安分地上挑,她們當時都猜測她是在邀寵,可過了三年了,她竟然倒混回掖庭宮來了。

吳婕妤打心眼裏感激殷染救了女兒,此番來特帶了謝禮,是一盒花钿,殷染推辭不過,珍重收了,回內室去放好。一只手卻從床底下探出來扯了扯她的衣角,她面不改色地将腳踩了下去,力道還未用實,他已即刻縮回了手去。

殷染眼裏便含了旁人都看不懂的笑意。

吳婕妤握着殷染的手懇切地道謝,并道:“往後娘子但有用得着本宮之處,随意提來即可。娘子若有心,便到本宮的殿上坐一坐,那更是歡喜不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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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婕妤想着,宮裏的女人還有什麽可求?無非是聖寵罷了。殷染如今在掖庭裏做着下等人,她只要向自己提了,自己一定想法子讓她回到大明宮去,說不定還能伺候着聖人。可殷染盈盈笑着,話是都應下了,卻也不說有什麽要求,叫吳婕妤心裏沒底。

她卻從沒見過這種一無所求的女人。

在這陰暗的宮闱裏,這樣的女人,憊懶,清淡,漫不經心,竟有幾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況味。偏偏,名字又嵌着一個“染”字。

待吳婕妤終于要走了,段雲環卻還在堂上同那鹦鹉玩耍,一個說:“叫我!”一個喊:“美人!”段雲環便開心極了,回頭道:“阿家,它喚我美人哩!”

小女孩奔過去拉住母親的手,天真爛漫的笑容撞進殷染心裏,竟撞得她恍惚了一下。吳婕妤笑道:“環兒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幾番攀談下來,殷染已見出這吳婕妤溫厚可親,但心思卻是不蠢。吳婕妤年已不小,膝下一女,地位不尴不尬,聖人百年之後,她最多得個太妃,若不好了,被攆去守陵也未可知。然而殷染屢次逾矩犯錯,不信吳婕妤不曾知聞,自己背後的許賢妃早對自己避之不及,吳婕妤又何苦來讨好自己?

難不成這世上還真的有知恩圖報的人?

不論真假虛實,殷染心裏,總是有幾分感激。只是夜路走得太多,縱不怕鬼,也會信了這世上有鬼,對着任何人的溫柔示好,她都會先在心底掂量好幾番,加之她生性淡漠,對着素昧平生的吳婕妤也實在擺不出更親切的姿态了。

送走這母女二人,殷染回到內室,便見着段雲琅頂着一頭蓬亂長發,一副剛從床底下翻出來的樣子,歪着身子倚着床,朝她一笑:“可憋壞小王了。”

殷染臉上臊紅,拿起笤帚就去打他:“下來!一身髒兮兮的,怎麽就往床上爬?”

段雲琅從床上跳下來,被她打得滿屋子繞着圈跑:“哎呀哎呀,小王自落地時起,何嘗被人這樣追着打過!”

可不就是欠打。殷染腹诽,沒說出來,将笤帚扔開了。段雲琅終于站定,将衣袍抖了抖,頭發捋了捋,回身便對她笑。

她想用手遮住眼,她怕看見他的笑容自己就會沒出息。

“咳咳……”劉垂文忽然出現在了垂簾外,“吳娘子走了?”

“走了。”殷染道,“方才未見着你?”

“自然得躲起來。”劉垂文狐疑地打量一番段雲琅,“殿下方才躲哪兒去了?”

段雲琅猛地咳嗽起來。

殷染滿意地笑了:“天不早了,你們回去吧。”

段雲琅自捂着咳嗽的手指縫間透出一雙亮晶晶的眼來,像是埋怨地看着她。

——今日他好不容易做了一頓飯,啊不,一張胡餅!結果被各路人馬胡攪蠻纏一番,到現在也只得了兩個吻!兩個貼着臉的吻啊!

殷染視若不見,将他往外推去。

***

段雲琅在掖庭宮西掖門外偷偷摸摸上了車,劉垂文壓低了笠帽趕車回宅。待轉過了幾條街,段雲琅忽然自車簾裏探出頭來:“你方才究竟去哪裏了?”

劉垂文頓了頓,道:“奴婢去瞧鐘侍衛了。”

鐘北裏?段雲琅一怔,今日并昨日,确然都未見到他。“他怎的了?”

“奴婢原本只想躲開吳婕妤,掖庭宮裏除了殷娘子的房間,也就鐘侍衛還有半片耳房,奴還可去避避。奴婢過去,卻見到了……鵲兒。”話到最後,劉垂文也覺尴尬,轉過了頭去,“他們在吵架。”

段雲琅了然,笑了,拍拍他肩,“難為你了。”思忖片刻,又道,“鐘北裏為着一飯之恩,便盡心看護阿染,但也絕不逾矩,我瞧着他确是個清清楚楚的好漢子;只是鵲兒……”

劉垂文側過頭來,“殿下懷疑鵲兒?”

段雲琅嘆口氣,“小七一直長養興慶宮內,誰能教他說那一句‘阿家’?總不要告訴我是太-祖母吧。”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感恩節快樂!阿眠碼字一年多了,真心感謝大家不離不棄的陪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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