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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舊影(一)

殷染走到他身邊來,低頭給他理了理衣祍,輕聲道:“出什麽事了?”

她也不需說太多矯情的話,她只用這麽輕飄飄的五個字,就能瓦解他的一切心防了。し

“那回太液池上的刺客,背後的指使者,抓到了。”殷染看見那衣祍之上,少年的喉結輕微地滾動着,再往上,則是冷漠地開合的唇。

“是什麽人?”她問。

“武寧節度使朱桓。”段雲琅頓了頓,還是說道,“此人與監軍宦官龃龉已久,手下都頭也早就對他的位子虎視眈眈,加上此人在地方上劣跡實在不少……”

“高仲甫就把他推出來了?”殷染接過了他的話。

段雲琅停住,而後,點了點頭。

“武寧的監軍使,和那個都頭,兩人早就協調好了,才報與高仲甫的吧?”

“但高仲甫做事,向來不留痕跡。”段雲琅苦笑,“我還是去兵部翻了翻,發覺武寧地方的監軍使是從神策軍出去的,才敢如此猜測。”

殷染離開他的懷抱,自去斟了一杯熱茶,給他捧在手心裏,才緩緩道:“這朱桓早該下馬,但武寧這地方……高仲甫如此明面上打壓,未免有些嚣張了。”

段雲琅看她一眼,點了點頭,“汴、徐、泗、宿,向是漕運要道,重兵屯聚,那朱桓再如何不得人心,若真铤而走險了也是不可逆料。”他頓了頓,将那熱茶抿了一口,“他大宦官只管惹是生非,哪裏管得了天下大亂呢?”

殷染嘴角微勾,眼底卻沒有笑意。

“他若不如此做,此事愈拖愈久,他自己也就入局更深。”他揉了揉太陽穴,去床邊坐下了,“那幾個刺客究竟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仲甫又定下了武寧軍。”

殷染靜了片刻,“聖人怎麽說?”

段雲琅一笑,“聖人?”話裏的鄙夷明顯地滲了出來,“聖人在這種事上,何曾有說話過?他近來倒是頗寵信幾個翰林院的文人,上回同你說過的那個崔慎崔侍文——”他嘿嘿一笑,“倒還真有幾分宋玉的小人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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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染微微愕然,“文官麽?”想了片刻未得要領,又要笑話自己閑操心,朝堂上的事情,還是交給段五就好了。段雲琅轉頭細細打量她一番,放緩了聲調:“方才我越想越怕……太液池上的案子雖已過去,但暗中對你不利的人,還是沒有找着……”

“想來他如今也不敢輕舉妄動。”殷染溫和地道,“我相信你。”

這一句話,四個字,簡簡單單,卻重逾千斤,讓段雲琅一顆心忽然就沉定了下來。

她說,她相信我。

一股說不清是孩子氣還是男人氣的驕傲感湧上心頭,他忽然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勇略。

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他知道。

“我原還懷疑鵲兒,”他的聲線仍然冷靜,眼神深處卻燃着熾熱的火,“可這兩個傅母突然死掉,擺明了是讓鵲兒百口莫辯,那人也未免把我想得太蠢,也把鵲兒想得太蠢了。”段雲琅冷笑一聲,“這一招引君入甕使将出來,才真讓我曉得了鵲兒是清白的。”

殷染微微一笑,“鵲兒哪有那個工夫到掖庭宮來下毒,而況……在掖庭的時候,我和鵲兒常是同行同止,那聲‘阿家’,該是那兩個傅母教的。”

“你知道?”段雲琅眉頭微凝。

殷染點了點頭,有些漫不經心似地,“我知道鵲兒不是那般人。”她低下頭,身子輕輕往他身上依偎了過去,卻是換了話題,“不過,你父皇,看來也不是那麽容易擺弄的人。你也……你也小心一些。”

一提到聖人,段雲琅的表情立刻僵住了。他沉默地伸臂攬住了她,薄唇抿成了一條冷酷的線。

***

這一晚,段雲琅竟在殷染的枕邊做了噩夢。

他已經有許多年不曾想起自己的母妃,便夢裏都未得一見。然而今夜母妃的容顏卻忽然一點點地自記憶的渾水裏探出來了,她在那百草庭的窗下繃着繡架,一旁的高足案上擱着內侍省呈上的時興花樣,金銀絲線在她纖瘦的手指間穿梭來去……

“阿家?”小太子蹑手蹑腳地蹩了進來。

饒是他放低了聲音,卻還是吓了顏德妃一跳,她掖住被針刺破的手指,回轉身來微微一笑,“你怎麽來了?”

小太子扁了扁嘴,“您怎麽又在繡東西?您眼睛不好。”

顏德妃起身将繡架收了,一邊道:“想吃什麽嗎?阿家這裏有桂花糕,今日早晨新鮮做的……”

顏德妃最喜歡桂花,百草庭中、乃至長安三大內,都遍植桂樹。段雲琅将鼻尖嗅了嗅,聞見那暌違已久的桂花香,心莫名地放松了。

原來只是一場夢啊。

百草庭中的桂樹,早都被連根拔起啦……

桂花糕呈上來,每一塊只得拇指大小,酥軟的表皮上卻雕琢出了精致的祥雲圖案,這都是母妃的巧手藝,自己不知是多少年沒嘗到了。桂花的靡靡香氣竄入四肢百骸,段雲琅開心了,拈起一塊便往口中放——

“嘶……”一聲輕輕的痛呼。

段雲琅正做着夢,不曉得自己咬到了殷染的手指,還想這桂花糕怎麽是硬的,且絕不香甜,與他所想象的相去不可以道裏計。有些失望地擡起眼,母妃的臉卻在迅速地變老——

他恐懼地睜大了眼!

慘白的,慘白裏透出青色的臉,瘦得可以見到皮膚下的血管和筋脈。母妃那一雙春水流波的妙目窅深了下去,原本烏黑的長發一截一截地灰白脫落,額上生出了皺紋,就像寸寸幹旱寸寸皴裂的大地……

“我不僅要你死,”一個溫柔帶笑的聲音說道,“我還要你又老又醜地死。”

——這聲音是誰?!

眼看着母妃要倒下了,段雲琅想過去,卻不知被什麽阻隔了,與母妃永遠隔着三步之遠,他想呼喊,卻喊不出聲音,喉嚨裏仿佛是被血堵住了……

他眼睜睜地瞧着母妃跌在了地上,掙紮着再也站不起來。母妃的手向前伸着,段雲琅想去拉住她,指尖卻無法與她碰觸。再也沒有比這更撕心裂肺的時刻了,他最親最愛的人就在眼前,卻如在天邊,他救不了她,他知道的,就算是在他自己的夢裏……他也救不了她!

母妃的眼神漸漸地空無下去,那張蒼老的臉漸漸蔓延上死亡的灰。

段雲琅轉過身,沿着母妃那絕望的目光,看見了那一管白玉笛。

***

迷茫的眼神漸漸彙聚,凝在了近在咫尺的女人臉上。

殷染微微擰着眉,嘴裏含着一根手指,正趴在他身上困惑地看着他:“我壓着你了?”

他無力地哼哼一聲,“壓着睡會做噩夢,不是你說的?”

殷染道:“我高興。”

段雲琅道:“那沒法子了,我哪怕做噩夢也得抱着你睡了。”

殷染莞爾一笑,段雲琅卻沒有笑,只揉了揉額頭欲坐起身來。她端詳着他,伸袖給他擦去額上冷汗,輕聲道:“夢見什麽了?你瞧你,将我手指都咬住了,好不耍賴。”

段雲琅挑挑眉,“給我看看。”

“不好。”殷染忙将手藏住了,自他身上翻下來,他追着纏着去撈她的手,兩人在床上撲騰半天,結果他将她整個兒抱進了懷裏。她初時還在笑,而後漸漸不笑了,安順地伏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前,又問了一遍:“夢見什麽了?”

很溫柔的聲音,仿佛能逗引出一切傷痛秘密的溫柔聲音。

段雲琅靜了下來,薄涼的唇一點點觸碰她的發,聲音沙啞裏透着稚嫩,像個迷路的孩子:“夢見我阿家了。”

殷染不說話了。只是将抱着他的手臂又一分分收緊,她在他懷裏擡起頭來,默默地凝視着他。

段雲琅慢慢地道:“我阿家病得很重,太醫給她用的藥讓她變得既老且醜,那段日子,她最害怕的就是父皇去探望她……每一回,她出來接駕,總要戴着垂白紗的帏帽,不讓父皇看她的臉。”

殷染全身一震。

與她想到了一處,段雲琅寡淡一笑:“不錯,那一日,你戴了同樣的帏帽……父皇便注意到你了。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殷染搖了搖頭。

虛實遮掩,本就是**手段。她哪裏想得到自己會誤打誤撞地惹起了聖人的注意?

轉念再想,當時聖人沒有讓她去侍寝,是否也與此有關呢?

段雲琅攬着她,也不再細問,“總之我阿家沒了。按她臨終的吩咐,她一過去,內侍省那邊立刻封了她的棺,父皇匆匆趕來,卻連她最後一面也沒有瞧見。那一兩個月,父皇……就像變了個人。”

聖人具體如何了,他沒有說,殷染也就不問。

死後即刻封棺,這竟然便是顏德妃的遺言了。

段雲琅不能理解,可是殷染能理解。只是不想啊,不想讓他瞧見自己韶華盡毀的模樣,孤獨地立在歲月的盡頭。

殷染忽然道:“你阿家是不是很歡喜桂樹?”

段雲琅一愣。

殷染笑笑,“三宮并掖庭宮裏到處都是桂樹,偏百草庭裏沒有。”

段雲琅稍稍勾起了唇角,“我夢見阿家給我做桂花糕吃。”

殷染道:“那真是可惜,我最讨厭的就是桂樹,一聞見桂香就犯病。”

段雲琅濕漉漉的目光投過來,撞得她心裏一咯噔。果然,他下一句立刻就沒臉沒皮了:“你歡喜我就夠了。”

“哎……五郎你!”殷染又羞又急地笑叫起來,偏那羞急中還被他挑逗起了一陣陣的快感,她想推拒,才發現全身都沒了氣力了,“這青天白日的……你聖賢書都讀哪裏去了?”

“我不讀聖賢書。”段雲琅卻忽然停了手,自被褥裏鑽出一個腦袋來,很是嚴肅地道,“我讀帝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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