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以怨報德,(1)
翌日清晨,李锜正式為愛子李衡發喪。同一日晚,在金山寺設壇作法,為李衡超度亡魂。
亥時末,大雄寶殿前設起陰陽壇、招魂幡,擺上鮮花供果、三茶四酒、香寶蠟燭等祭品。壇前停放着李衡的棺椁,由數百年的綠檀木雕刻而成,據說這原本是李锜為自己備下的,沒想到一夕之間白發人送黑發人,只得拿來裝殓愛子。
因怕亡魂被驚擾,金山寺方圓十裏全部戒嚴,潤州當地不少官員想來祭拜,均被李锜的手下婉拒。祭壇前只有李锜、高夫人、李徽、裴行立、李忘真以及李衡生前的奶娘劉氏,氣氛沉重而肅穆。
金山寺主持法海大師親自主持超度儀式,攜三名親傳弟子護法淨壇,全寺僧侶共同為李衡誦經祝禱、施食化寶,最後念起了往生咒。繁冗的儀式一直進行兩個時辰,待超度結束已過了淩晨。
僧侶們欲将李衡的棺椁擡入大雄寶殿接受佛洗,然而高夫人悲痛欲絕,死死撲在李衡的棺椁上痛哭流涕,堅持要再看愛子最後一眼。李锜、李徽父子二人齊齊上前勸阻,才勉強将她架開,令棺椁得以進入大雄寶殿。
李锜見高夫人傷心欲絕,心裏更是難受,望着殿內寶相莊嚴的釋迦牟尼像,低聲嘆道:“家宅不幸。”
李徽連忙上前勸道:“父親節哀,兒子會好好孝敬您的。”
李锜看了一眼高夫人,回道:“
好好安慰你母親吧。”
李徽正要開口應聲,忽見一名侍衛前來,附在裴行立耳邊說了一句話。裴行立随即走到李锜身邊,壓低聲音禀道:“舅舅,福王來了,侍衛們攔不住。”
“福王?”李锜有些疑惑,“他來送衡兒?”
裴行立點了點頭:“說是順便向您辭行。”
李锜冷笑出聲:“算他識相。”
裴行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将李成軒請進山門,引至大雄寶殿前。李锜快步迎上去,當先拜道:“王爺駕臨,下官有失遠迎,望您恕罪。”
李成軒今夜輕車簡從,只帶了小郭一人前來,見李锜拜倒,立即将他扶起:“仆射快快請起。”
殿前一衆人士亦紛紛跪拜,法海大師也持佛家禮儀向他參拜。李成軒擡手虛扶一把,對衆人言道:“今日是本王私訪,不必多禮。”言罷又看向李锜,沉聲嘆息,“人死不能複生,還請仆射及夫人節哀順變。”
李锜夫婦面色黯然,朝李成軒行禮道謝。
法海大師旋即走上前去,恭請李成軒入方丈室用茶歇息,李成軒并未拒絕,衆人也都随着他同去方丈室內院,在待客廳依次坐定。
待法海大師親自奉了茶,李成軒才又開口說道:“不瞞仆射和夫人,本王今日前來,一則送世子最後一程,二則欲向兩位辭行。”
李锜做出一副驚訝之色:“您要走?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李成軒無奈地搖了搖頭:“皇太後殿
下生辰在即,已來信催促,本王實在不好耽擱下去了。”
衆人皆知,李成軒是當朝皇太後嫡出的幼子,素日裏最受寵溺,如今他已離家近兩個月,皇太後思子心切也是正常。何況她老人家生辰在即,護送生辰綱進京之事也的确不能再拖延了。
李锜巴不得他盡早離開,忙道:“生辰綱已送至您手中,只要您一聲令下,下官立即便能派人随您進京。”
李成軒擺了擺手:“不必勞煩仆射,本王帶了人手。”
李锜知道他帶了五百名侍衛到鎮海,也沒多想,只問道:“王爺預備何時啓程?”
“明日。”
“這麽倉促?下官還沒設宴為您餞行啊。”
“世子喪葬,一切從簡,仆射不必費心。”李成軒客氣地道,“況且來日方長,本王與仆射還有再見之時。”
“是啊,來日方長。”李锜別有意味地附和。
高夫人亦愧疚地回話:“這一趟真是多有怠慢,還讓您受驚了。”
李成軒似乎并不在意:“論起宗室家譜,仆射和夫人都是本王的長輩,不必見外。”他刻意停頓片刻,故作猶豫,“倒是本王有一事相求,還望二位能夠成全。”
李锜已暫時卸下心防,答應得也很爽快:“王爺但有所命,下官無所不從。”
李成軒便擡手一指身旁的侍衛:“不怕仆射笑話,本王想将她一并帶走。”
衆人順勢望過去,這才發現李成軒身邊一直跟着的侍衛竟然不是
小郭,而是女扮男裝的西嶺月!
高夫人最先驚訝出聲:“怎麽是她?!”
西嶺月不慌不忙地走到廳前,朝李锜和高夫人下跪行禮:“民女西嶺月,見過仆射、夫人。”
高夫人霎時變色,轉頭看向李锜:“仆射,您不是将她關押了嗎?她可是殺害衡兒的兇手啊!”
“嫌兇。”李成軒開口糾正。
高夫人咬了咬下唇,顯然是不知內情,看向李锜,似在等他給一個交代。
李锜先前已經知道西嶺月和李成軒“有染”,況且釋放西嶺月也是他親自做主的,因而他尚算冷靜,只開口詢問:“王爺要帶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一起走?”
李成軒嘴角勾笑,目露幾分柔情地看向西嶺月:“情之所至,不問出身。”
西嶺月也低頭做出幾分嬌羞狀。
李锜顯然很是意外,心中暗道西嶺月好手段,竟然讓她扭轉乾坤,将李成軒這個纨绔浪子拿下了。
高夫人自然大為不滿,立即否決道:“不行,王爺想帶誰走都可以,唯獨她不行!”
屋內衆人亦驚疑不定,尤其是裴行立,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李锜見高夫人反應極大,只得向李成軒回道:“不瞞王爺,此女的确是殺害我兒的嫌兇,還有蔣家的宅邸一夜間燒毀,都與她脫不了幹系。這些案子未能查明之前,下官不能放她離開鎮海。”
李成軒聞言假做出詫異神色,轉頭質問西嶺月:“你不是對本王說,你已
經洗脫嫌疑了嗎?”
西嶺月立即回答:“是啊,仆射說只要我查出殺害世子的真兇,他就會替我做主。此事您也知道的啊!”她邊說邊看向李锜,“難道仆射不記得了?”
“本官的确說過這話。”李锜豈能不承認,畢竟當時李成軒也在場。
高夫人自李衡出事之後便在金山寺吃齋念佛,一直不知此事,不由得責怪李锜:“仆射,您怎能答應她?她分明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夫人別急,”李锜安撫妻子,再看西嶺月,“本官向你做出承諾,是讓你抓住殺害我兒的真兇,如今二十日已到,真兇人呢?你若沒查出來,此事不必再提。”
西嶺月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便朝他磕了個頭,面有喜色:“不瞞仆射,民女終于不負您所托查清了真相,這才敢來見您啊!”
此言一出,屋內衆人全屏息凝視着西嶺月,想聽真相之餘,又懷疑她是否在說大話。高夫人心急,最先問道:“你說你查清了什麽?”
“所有。世子之死、阿蘿之死、蔣府被燒、黃金屏風被篡改……甚至是榮寶屏齋的掌櫃之死,全部查清了。”
“全部查清了?”李锜半信半疑。
高夫人立即站起身來:“快,快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衡兒!”
“夫人別急,且容民女一一道來。”西嶺月從袖中取出一枚細長的小錦盒,鄭重奉上,“答案就在這錦盒之中,仆射和夫人一看便知。”
李锜聞言更是疑惑,讓裴行立将她手中的錦盒接過,打開一看,只見其中是一把泛着金銅顏色的匕首,并無什麽特別之處。
高夫人也伸過頭去看,不解地問:“這匕首是……”
“這匕首就是兇器,世子和假阿蘿均是死在這種匕首之下。前些日子,兇手還意圖行刺王爺,用的也是這匕首。”西嶺月如實回道。
李锜大驚:“你說什麽?!刺殺王爺?!”
李成軒略略點頭:“确有此事,本王僥幸才能逃過一劫。”
高夫人也是語氣憤慨:“是什麽賊人如此大膽?殺了我兒不算,還敢來行刺王爺?”她邊說邊質問西嶺月,目中一股凜凜殺意,“這匕首你是打哪兒來的?”
西嶺月趕忙辯解:“夫人別誤會,這匕首是王爺給民女的。”
李成軒也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予以确認:“的确是本王給她的。”
李锜将盒中匕首拿起,握在手中細細端詳,一針見血:“這匕首的主人是誰?”
“民女不知。”
李锜冷哼一聲:“既然不知,還敢說你找到了兇手?”
“回仆射,民女的确沒有找到兇手,但,”西嶺月鄭重擡頭,“民女找到了幕後主使。”
“是誰?”李锜夫婦一并詢問。
西嶺月嘆了口氣:“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內情太過複雜,請容民女慢慢說來。”她邊說邊揉了揉膝蓋,跪地久了,這感覺實在酸痛難忍。
李成軒眼尖,立即憐香惜玉地道
:“你身子重,還是起來說話吧。”
“身子?”這一次是李锜的庶子李徽開口,他旋即又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住嘴。
屋內衆人也是萬分驚訝,但都不敢出口過問。西嶺月自己更是意外,不知李成軒為何突然編出這樣一個理由,搞得她極為尴尬,否認也不是,承認更不是。
偏生李成軒非常坦然,掃了一眼旁邊的笙蹄:“坐吧。”
饒是李锜和高夫人再不滿,也不敢怠慢福王的後嗣,只得默認她從地上起身,坐到了李成軒身旁。
西嶺月不等衆人再開口,徑直說起案情:“禀仆射、夫人,這案子要從簪花宴那晚說起。敢問夫人,是否還記得那晚我中途退席了?”
高夫人點了點頭:“不錯,你是被衡兒叫走了。”
“那晚世子把我叫去了內院,我們并沒有說太久,世子便放我回去了。”西嶺月頓了頓,“您也知道我是個冒牌貨,根本應付不來簪花宴那種場面,我便借口乏累說要回去歇息,讓世子替我擋了此事,他答應了。”
高夫人面有沉痛之色:“衡兒真傻,對你一片真心,反遭連累了性命。”
西嶺月只當作沒聽見,兀自說了下去:“我與世子說話的時候,将阿蘿支開了,我返回客院後卻沒有看見她。後來我才知道,她是聽說王爺在府上做客,悄悄去找王爺了。”
李成軒也适時承認:“不錯,确有此事。但本王當時有要事在身,
便讓侍衛将她打發走了。”
高夫人聽到此處冷笑一聲,面露幾分鄙夷之色,似乎是将假阿蘿當成了貪慕虛榮的女子。
西嶺月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也沒辯解什麽,再道:“我想世子和阿蘿便是那個時候遇害的。兇手先是潛伏在密室裏伺機殺害世子,得手之後又去客院殺了阿蘿。”
“按你的意思,殺害衡兒和那假婢女的兇手是同一人,可侍衛們并未瞧見有人進出內院。”李锜提出質疑。
西嶺月早就将此事想透徹了,回道:“禀仆射,發現世子的遺體那天,我曾在密室裏找到一點碎肉幹,若我沒猜錯,兇手應是提前一兩天就潛伏在了密室之中,還自帶了幹糧。故而當晚無人看到她進去。”
“不知您是否記得,當晚府上發生了好多事,您的內院被炸,地牢還有人劫獄?”西嶺月再問。
“自然記得。”李锜點頭。
“這便是了,當晚您的內院一聲炸響,震耳欲聾,整個府裏都能聽見。任何人聽到那聲炸響,都會下意識地看過去,從而有片刻的視線偏離。正是侍衛這些許的疏忽,給了兇手逃離的機會。”西嶺月推斷。
“不可能!”李锜冷然否定,“衡兒的內院被諸多侍衛看守,即便有那一絲的疏忽,也絕不可能看不到一個大活人逃出去!”
“平日裏是不可能,但那兇手若是個女人,還恰好穿着婢女的衣裳呢?那晚世子要歇息,兇手
僞裝成侍奉盥洗的婢女出來,絕不會引起注意。”西嶺月指了指李成軒,“而且王爺也與她交過手,據說那女殺手輕功卓絕,禦園內侍衛成百上千,她都能來去自如,何況區區一個世子內院。”
“她的武功的确很高。”李成軒适時附和。
西嶺月又嘆了口氣:“仆射,您就如此相信侍衛的話?世子失蹤是何等大事,侍衛們當然會一口咬定自己盡忠職守,誰也不敢承認有所疏忽,這也是人之常情。”
經她這般一說,李锜似乎是相信了,蹙眉思索片刻:“照你說來,那女殺手是早早就潛伏在密室裏,伺機殺了衡兒,又趁着府裏混亂之時逃走,再去殺了那個假婢女?”
西嶺月點了點頭:“那晚客院的婢女們說,看到一個女人穿着我的衣裳回來,那人就是阿蘿。她是接近王爺未遂,只得回客院,不巧被婢女們看見,将她錯認成是我。她一個婢女穿着主子的衣裳是犯了大忌,她自然怕被認出來,只得将錯就錯跑進了我的屋子。”
“然後就被兇手錯認成是你,将她殺掉了?”高夫人出言追問。
“不,”西嶺月搖了搖頭,“兇手殺的就是她。她當晚去接近福王,她穿的那件和我一模一樣的衣裳,甚至是婢女發現她的時機,都是幕後主使提前算計好的。他知道阿蘿穿了主子的衣裳,怕被人看到,一定會跑進我的屋子裏裝睡,以此打發掉婢
女的追問。”
“因此,幕後主使便讓女殺手假扮成婢女,殺掉世子後提前到我屋子裏等候。阿蘿因為慌神,并未發現屋裏有人,徑直跑到我的榻上裝睡,被兇手一刀斃命。待到婢女們闖進屋裏時,兇手便混在婢女中悄悄溜了出去,當時府上正混亂,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西嶺月繼續分析。
高夫人聽後又是冷笑:“按照你所言,那幕後主使既能使喚假阿蘿,還能使喚客院的婢女,将一切都算得剛剛好?這怎麽可能?”
“這就是幕後主使的高明之處,利用自己的權勢取得便利,引人上鈎。”西嶺月意有所指。
高夫人聞言沒再質疑,似乎明白了什麽,漸漸露出沉思的表情,又轉為懷疑。
“姑母、姑丈,請容忘真詢問幾句。”李忘真突然在此時開口。
“你問吧。”李锜允準。
李忘真便看向西嶺月,接連質問:“西嶺娘子,方才你說了這麽多,請問你當晚又在何處?你說自己被世子召去說話,又借口乏累回了小客院,回去之後沒看到阿蘿,猜測她是去找王爺了。那阿蘿回來時你在哪裏?她死時你又去了哪兒?為何你不在房間歇息?你若說不清楚去向,你仍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李娘子不愧是淄青第一才女,問得真好!”西嶺月感嘆一聲,并未回避,“那晚我是去劫獄了。”
“什麽?”這一次,所有人都失聲驚呼,除了李成軒
。
西嶺月面色沉穩,又重複了一遍:“因為我去劫獄了,當晚不在小客院,也沒能阻止兇手行兇。那幕後主使計劃此事時,并不知道我會被世子從宴上叫走,原本打算尋個理由讓我中途退席,再在當晚殺了世子和阿蘿,借由黃金屏風的事污蔑于我。可當晚我恰好是被世子叫走,這更合了主使者的心意,他便将計就計放我離開。但他失算了,他唯一沒想到的是,那晚我會去劫獄。”
西嶺月鄭重地自辯:“我被圍困在湖東,被迫跳水逃生,岸上數百侍衛可以做證。而世子內院和小客院都離湖邊太遠,我自顧不暇,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殺他們。”
李忘真沒想到西嶺月會這般坦白,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她,唯有凝眉沉默。
高夫人聽了這番話,卻越發疑惑:“等等,你去劫獄了?那你還敢說自己沒有歹心?”
“這是另一樁事,我自會解釋清楚。眼下,請您先聽我将這案子說完。”西嶺月擡眸看向高夫人,“難道您不想知道,誰是殺害世子的主使嗎?”
聞言,高夫人的面色越發難看,轉而對李成軒說道:“王爺,這涉及我府裏家事,還請您……”
“王爺不能回避,”西嶺月打斷她的話,“因為此案不僅僅是您的家事,也涉及皇室的先人。”
“皇室的先人?”屋內衆人都很意外。
西嶺月便向李成軒行禮:“請王爺恕罪,為了分析案情
,民女要直呼先人名諱了,請您饒恕民女大不敬之罪。”
李成軒故作嚴肅:“無妨,只要能解開此案,令仆射和夫人早日抓到真兇,本王恕你無罪。”
西嶺月假作感激,這才向李锜和高夫人回道:“民女所指的先人,正是高祖之子、太宗之弟,洪州滕王閣的建造者,滕王李元嬰。”
李锜立即變色。
高夫人卻聽得雲裏霧裏:“滕王?他都仙逝上百年了,怎會牽扯到他?”
“的确牽涉到他,甚至牽涉到仆射的發跡史。”西嶺月把李锜的臉色看在眼中,“仆射弱冠之後出仕,從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這其中的內情,許多人都知道。”
“放肆!”李锜大為光火,開口打斷她。
“此事也不是秘密,仆射不必動怒。”西嶺月大着膽子續道,“當年您舉報鳳翔府參軍齊長天污蔑宗室先人,他因而被代宗爺判罪斬首,您因功補了他的缺。”
西嶺月望着李锜越來越冷冽的臉色,又嘆:“不瞞仆射和夫人,府裏接連發生這麽多事,便是齊長天的後人回來報仇了。”
“一派胡言!”李锜惱羞成怒,拍案而起,“當年本官是……是忠君愛國、大義滅親,此事人人皆知。那齊長天妄議宗室,有不臣之心,先皇才判他斬首,他也并未留下後人……你莫要危言聳聽!”
“表面上看來,齊長天的确沒有留下後人。但其實不然,只是齊家後人如今早已換了
身份,也知道自己無法出面,便派了棋子出來。”西嶺月無畏地說出真相。
李锜擡手捂住心口,看似心疾即将發作,轉頭看向李成軒:“王爺,您就容她如此胡言亂語?”
“她是否胡言亂語,也得聽了全部案情才能判斷。”李成軒露出一絲微笑,“況且本王也想知道,齊家的後人是誰,他的棋子又是誰。”
李锜氣得無話可說。
反倒是李徽很好奇,對李锜說道:“父親息怒,且聽這女子說完,将幕後黑手和他的爪牙揪出來,咱們才能高枕無憂啊。”
李成軒也轉頭望向西嶺月,話語沉定:“你照實說吧。”
他雖言語寥寥,眼神卻溫熱,似乎在傳遞着某種力量,讓西嶺月莫名地感到安心。她遂點了點頭,繼續朝衆人說道:“原本我一直覺得奇怪,兇手殺了世子之後,為何又殺了阿蘿?還燒了整座蔣府?後來我才知道,蔣府被無辜牽連進來的原因有許多,最重要的一個,便是阿蘿是個官奴,也是齊家後人最先看中的替死鬼。”
聽聞此言,李锜不免冷笑:“如今死無對證,你怎麽說都行了。”
“不,阿蘿沒死,她還活得好好的。”西嶺月神色篤定。
她這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令在場所有人俱是一驚。
西嶺月順勢朝門外喊道:“勞煩郭侍衛将她帶進來。”
“好嘞!”随着一聲應答,只見小郭侍衛綁着一個男裝打扮的女子走入廳內。
他在那女子的腿窩處踢了一腳,後者立刻跪倒在地,露出一張清秀的面龐。
高夫人大吃一驚:“蔣韻儀?!”
“不,她不是蔣韻儀,”西嶺月垂眸看向地上那個鬓發淩亂的女子,不留情面地戳穿,“她是王勃堂弟王勵的後人,蔣府官奴,也是真正的王秋蘿。”
蔣韻儀,不,或者可以稱之為王秋蘿的女子,此刻形色狼狽,面如死灰。
“昨日西嶺娘子突然來找我,說她懷疑如今這個蔣韻儀是冒牌貨,事情敗露要逃跑。我想着西嶺娘子可憐,被卷入這麽個大陰謀之中,便勉為其難幫了她一次,不料今晚真在南城門堵住了這個‘蔣韻儀’。”
小郭面上略有得色,“啪”的一聲,又将一個包袱扔在地上。包袱散開一角,只見其中盡是金銀首飾,大多是西嶺月見過的,或者說,是西嶺月昨天剛剛還給蔣韻儀的。小郭指着地上那包袱說:“喏,男裝打扮,鬼鬼祟祟,還帶了這麽多金銀細軟,不是逃跑是什麽?”
衆人都看向跪在廳內的王秋蘿,想聽她開口申辯。然而沒有,她死死咬着牙,沒有一句辯駁,算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高夫人顯然難以置信:“這……這……她若是阿蘿,那死去的婢女又是誰?”
“是真正的蔣家三娘,蔣韻儀。”西嶺月說出事實。
在場衆人聞聲震驚。高夫人反應最大,匪夷所思地指向王秋蘿:“她……怎麽可能
!她明明……明明知道我的百壽圖!”
西嶺月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夫人別忘了,王秋蘿自幼就在蔣韻儀身邊服侍,主子的一切她都知道。”
“天哪!”高夫人仍舊不敢相信,一時說不出話來。
西嶺月遂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王秋蘿身邊,低頭看她:“有些事情我也是推測出來的,今日恰好你在場,你且看看我有沒有猜錯。”
王秋蘿面色慘白地低着頭,仍舊不作聲。
西嶺月也不需要她回答,先将王秋蘿的身世大概說了一番,即王勃的幾位手足因何被斬、如何複官,唯獨王勃的堂弟王勵一支被朝廷遺忘,一直是官奴的身份。
衆人聽後都有些唏噓,看向王秋蘿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憐憫。唯獨李忘真覺得蹊跷,不禁詢問道:“齊長天是因污蔑滕王而被斬首,王勃作過《滕王閣序》,王秋蘿又是王勃一族的後人……這其中可有什麽關聯?”
“自然是有,這便是齊家後人看上王秋蘿的原因。”西嶺月繼續分析,“齊家後人發誓要為父報仇,便去查證當年齊長天妄議滕王的原因,卻無意間發現王勃一族的慘禍,又查到王秋蘿是王勵的後人,知道她對朝廷、對所有人一定滿腹怨氣,再然後……”西嶺月話到此處,刻意看向李忘真,“再然後,齊家後人又發現王秋蘿的主家是蔣豐,一個致仕多年無人問津的老頭子,而他的次子恰好在
淄青為官,這正合了齊家後人的心意,他便設下一個局,說服蔣氏夫婦讓阿蘿去當替死鬼,但蔣氏夫婦一念之差沒有答應,這才導致後來被滅門的慘禍。”
“等等,我都聽糊塗了。”高夫人迷茫地問,“蔣府被燒死的那些人,不是來路不明的嗎?”
“并不是,”西嶺月面露傷感,“他們是真正的蔣家人。”
她說出這個結論時,所有人都驚詫非常,但仔細想來又覺得合情合理。而西嶺月根本不看衆人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我一直覺得奇怪,蔣氏夫婦遠在淄青,那麽燒死的是誰?誰能做下這麽大一個局,找來這麽多奴仆,将整座空宅子撐起來?而我這個冒牌貨在蔣家住了半個月,竟然沒看出一絲端倪,那些人未免演得太真了。”
“直至後來我才想明白,蔣氏夫婦的确帶着蔣韻儀去過淄青,蔣韻儀也确實治好了喘症,但他們一家子在接到簪花宴請柬之後便趕了回來。齊家後人利用這個機會對蔣家許以厚利,慫恿他們讓阿蘿假扮蔣韻儀赴宴做替死鬼,而作為交換,蔣公的次子會在淄青得到晉升。”
衆人聽到西嶺月此言,紛紛望向李忘真,目露濃濃的猜疑之色。很顯然,作為淄青節度使的女兒,只有她才能許諾蔣公次子一個遠大前程,也只有她能在火燒蔣府之後做個見證,令衆人相信蔣公一門還遠在淄青。
李忘真面對一屋子
的目光,顯得萬分從容冷靜,沒有任何表示。
高夫人最先驚呼出來,指着她喊道:“我想起來了!簪花宴那晚,你……你說你胸悶,離開了好一陣子!”
此話一出,李忘真的嫌疑更重了,衆人更加戒備地看向她。而她本人依舊平靜自持,解釋道:“姑母誤會了,忘真素有喘症,當晚的确是退下歇息去了。”
西嶺月也沒有給她難堪,只笑道:“夫人先別急着下定論,且聽我說完。”
“你快說!”李徽已急不可耐。
西嶺月便接着方才的話繼續道:“我猜測,原本齊家後人是想讓阿蘿假扮蔣韻儀參加簪花宴,再伺機殺死世子,把罪責全部推到她身上。屆時再由蔣氏夫婦出面指認阿蘿并非蔣府千金,齊家後人便能以此為端由,揭露阿蘿是對朝廷有怨才殺死了世子,順理成章将她送官處死。”西嶺月說到此處,搖頭嘆了口氣,“但齊家後人沒想到蔣氏夫婦膽小,怕阿蘿官奴的身份惹出是非,便想出一個李代桃僵之法,另外找了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假扮蔣韻儀赴宴——也就是我。正是這一舉動令齊家後人意識到蔣氏夫婦根本靠不住,有朝一日或許會将他的身份暴露。于是他假裝答應讓我替代蔣韻儀,但實際上他卻悄悄改變了計劃,要把蔣府一家殺掉滅口,再把罪責全都推到我這個冒牌貨身上。但他需要一個幫手,而阿蘿是最好的人選,于是他改變主意拉攏了阿蘿,許諾事成之後讓她取代蔣韻儀的身份,從此脫離奴籍。”
“這便有了簪花宴當晚,真正的阿蘿慫恿蔣韻儀去引誘福王,而蔣韻儀擔心事敗被人發現,刻意穿了與我同樣的衣裳,以我的名義去見福王。阿蘿便混在客院的婢女中間,算準蔣韻儀回來的時機,假意喊了她幾聲,令她慌張之下跑進我的住處,然後被伺機潛伏的女殺手一刀斃命。”
西嶺月邊說邊看向跪在地上的王秋蘿,言語突然變得冷冽:“也是同一晚,齊家後人派心腹在蔣府的井水裏下了毒,致使他一家中毒死亡,再一把火燒了蔣府。第二天,王秋蘿便以蔣府千金的身份出現,宣稱蔣公一家都在淄青,再加上有李娘子做證,我這個冒牌貨就百口莫辯了。”
“原來如此!”李徽最沉不住氣,恍然出聲。其餘人等都沉浸在這案子的複雜內情之中,一時無話。
就在此時,一個嬌弱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你猜錯了。”
是王秋蘿。
西嶺月低頭看她:“哦?”
王秋蘿仍舊跪在地上,擡頭凄然一笑:“你前頭說得都對,齊家後人找上蔣府的緣由,是想讓我假扮三娘赴宴,讓二郎從此飛黃騰達……你都猜對了。但有一點你猜錯了。”
“還請指教。”西嶺月虛心請教。
“老爺和夫人原本不用死,三娘也不用死。”王秋蘿突然垂下淚來,“讓你來假扮
三娘赴宴,将罪行推到你頭上,此事齊家後人是答應了的。但在開宴之前,李仆射突然遇刺,你竟能在一日之內找到兇手……這件事讓他發現你不簡單,即便讓你去做替死鬼,你也能破解此案洗清冤屈。為了讓你無法勘破案情,他才改變主意把……老爺、夫人和三娘全部殺掉,還讓我假扮三娘指認你,便是想讓你有口難辯,伏法認罪。而我則能夠從此脫離奴籍,以三娘的身份遠走高飛。”王秋蘿說着說着,又放聲大哭起來,“是我對不住老爺夫人,他們視我如己出,不願讓我去做替死鬼,這才找了你代替。三娘假扮成我,也是得知福王要來,想求他恩準我脫離奴籍……然而我……我竟因為一己之私……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我不是人,我簡直不是人啊!”
王秋蘿越哭越傷心,撲在地上泣不成聲,衆人都冷漠地看着她。
李锜最先出聲,冷冷說道:“本官平生最痛恨忘恩負義之人,你不僅令王氏一族蒙羞,也令蔣公夫婦難以瞑目。立兒,将她拖下去好好拷問,看看那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是。”裴行立口中答話,立即上前一步,正要将王秋蘿從地上拽起來。
可她倏然止住哭聲,擡手阻止裴行立:“我還有幾句話要問,若是得不到答案,我死也不會甘心。”
李锜冷哼一聲,拒絕的話已到了口邊,卻聽李成軒沉沉地說道:“
你問吧。”
李锜遂不好再多言。
王秋蘿便擦掉眼淚,擡頭看向西嶺月:“你能猜到我的身世,我不稀奇,但我不明白你如何知道我是假冒的,又如何得知我會逃走?”
“因為你和李娘子的一番對話。”西嶺月回憶着,“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為了自證身份,曾與李娘子說起在淄青治病之事。誠然,蔣韻儀的确是在淄青治過病,那位蕭神醫也的确是李娘子的未婚夫,你知道關于蔣韻儀的一切,但有一事你不知情。”
“那位蕭神醫是我的……義兄。”西嶺月說出事實,無比感嘆世事之巧合。
王秋蘿不禁瞪大雙眼,李锜也是萬分意外:“那你是……你居然是……”
西嶺月坦然承認:“沒錯,我是西川‘錦繡莊’當家人蕭致武的義女,蕭憶是我的義兄。”她轉頭看向王秋蘿,揭露謎底,“昨日我約你在茶樓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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