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命在我
扶玉坐在亭子下掀開茶壺蓋看,看完之後鄙視的瞄了我一眼:我沒用過那東西,估計裏面都住滿蜘蛛一家子了。我沒理他,坐在竹躺椅上擺弄蘭花。
“瑟瑟呢?”
“買糖去了。”
“你怎麽不一起去啊?以後一起逛街可難了!”
“什麽意思?”
他不說話,拿起茶壺向我晃了晃,我的那個氣呀!我只得進屋給他泡了一杯碧螺春,溫和地摔在他面前。
“我跟你打倆銀元的賭,中國是屬于共産黨的。怎麽樣,賭麽?”
共産黨?“哈,你別胡說!現在正亂着呢,誰能說準啊?我不信。”
“別不信呀!我跟你說,我可是将天下的局勢看得透透的,想當年我十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日本人要在1945年回老家。我這麽厲害,你相信我準沒錯。”
我一直都相信扶玉就是所謂的“天縱奇才”,正是亂世的英雄,可惜他似乎心思不在于此,但他說的話向來都是對的。其實我也有感覺,國民黨大勢去矣,那扶玉怎麽辦呢?
“那你……若真是這樣,你如何打算啊?”
他慢慢呷了一口茶,看似胸有成竹。他淡淡說道:“能把命保住就好,至于大同社會什麽的,就先不奢望了。”
“要不要,投靠共産黨呢?”
我知道他的答案,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他。畢竟這關乎到生與死啊。
“哈,笑話!雖說當時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我也後悔,但我絕對不會轉身走另一條路。你可以說我是固執,但我自诩無論什麽樣的路,只要我踏上,我就能走得潇灑,哪怕停下來做局外人,我也是最清明的旁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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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棠放心,不管誰掌天下,沒有一個人能掌握我的命運!因為,我還要等。”
他有自負的資本,可是在這亂世……我命在我也!
一杯茶喝完,他走到我身邊對我笑了笑說:“人都說芷棠彈得一手好琵琶,堪比天籁!可是我只聽過芷棠唱戲,卻沒聽過你彈琵琶。今日,給我彈一曲吧。”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一曲終了,扶玉很傷感地說:“《霸王卸甲》……該換一首《天仙配》的,喜慶……”
“等到那一天,我給你唱《天仙配》,不收錢!要知道聽我的一曲《天仙配》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果然,再優美的氛圍沾上錢就低俗了……
“再跟你說個事兒呗……”
我早就聽出來先前的天下之主只是前戲,現在才是正式上演。不過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芷棠師父既已早逝,應是無所牽挂的。不知芷棠可還有什麽挂念的,不如告知與我,我好替芷棠落實。”
啧啧,扶玉這三年來不知受了什麽刺激,腦子不大清醒了,真像是要我交代後事,啧,可憐的扶玉啊……
扶玉被我含蓄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垂眸看他的袖子上的兩朵梅花。
“要說我牽挂的事倒也少——”
“是啊,芷棠本是性情中人,縱是一把火燒了這梨園行,也不一定會皺眉吧。”
“唯一的就是啊——”
“芷棠但說無妨!”
“你別插嘴成麽?”
扶玉看了我一眼我就不忍心訓他了,又是誤落人間的仙人,這眼神看得我真叫一個罪過!
“我向柳家擇珑坊定做了一把紫檀镂空邊骨折扇,柳家二丫頭蘇繡滿城聞名,答允我要為我繡一副雪中紅梅,都三月了,想來也應是成了,可是依舊不見送來——咦你那什麽眼神?很驚訝??”
“啊,不。原來……呵……”
看,他又糊塗了,唉……
“芷棠,若是有一日我去臺灣,再也不回來,你,你願和我一同去麽?”
“去臺灣、再不回來?為什麽?還有瑟兒,我走了,她怎麽辦”
“你只說,去還是不去?”我看像他的眼睛,他眼中,是無奈,是傷悲,是倉皇,甚至還有,祈求……我從未見過一個人有那樣的眼神,仿佛整個世界都離開了他,孤獨的讓人痛徹心扉……
“若是先前,芷棠本就是孑然一身,自然是願意的,可如今還有了瑟兒,我又怎會棄她不顧?不能帶上她麽?”
“多帶一人,已成拖累……”
他沉沉地說到。如此,我也不該再強求什麽了。
“可是要我抛下她,确實不可能的……難道除了去臺灣,就在也沒有別的方法了麽?”
扶玉苦笑了一聲說道:“我的身份,留在這裏,你覺得解放後我會好過嗎?要麽就是歸順共産黨,可是我就算死,也絕不會歸順!”
“你先冷靜一下!如果,如果情況不是很緊急的話,再說吧……”
此時扶玉已有些激動,我知道他和我認定了的事通常不會再改變,這樣再談下去也沒什麽結果。
扶玉沉默了半響,點點頭便出去了。剩我一人也如同斷了魂般站在煙雨中。果然世間最難之事,莫過于選擇。然而我已經有的答案,也不會違背自己的意願。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這樣一個世道會讓我求不得愛別離。師父說的話似乎已從前世傳來,那麽渺遠,可是我還是聽得清晰:師父,如今我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單純的戲子了,我的命在我的手上,難道還不能染指戲外人間麽?我不信,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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