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六點二十七分,夜幕低垂,天空飄着幾縷敷衍的粉紅色晚霞。

商儀看了看天色,站在明輝廣場停車場入口馬路牙子一旁,身後是一家從裝潢看去就比較高檔次的幹果店,客流量稀疏,好像從開店營業那天起,一直處于負營業額狀态。

背後老板一定是位實力雄厚不差錢的主,所以能夠在寸土寸金地段揮金如土,燒錢似的砥砺前行到今時今日還不關門。

等候陸吟遲這片刻,她覺得口幹舌燥,扭身進店,在兩個系着大紅色圍兜的服務員熱切的推銷和期盼的眼神注視下,買了一瓶百歲山。

擰開瓶蓋,仰起頭,一口氣喝了不少。

腦海中回蕩剛才出來時商娣說的話:“是爸爸以前在老家寧城認識的一個朋友出手幫忙,所以事情才能進展這麽順利。”

商儀猛然想到咖啡館那個年齡看上去得有四五十歲的中年氣質女性,多嘴問她什麽樣的老朋友,男的還是女的。

商娣說是女的,再細問才知道,商從業樸實的出身自然攀不到手段這麽厲害的人,不過此人二十多年前在寧城曾跟商從業一個國有企業做過工人,說起這事,商從業也的确沒福氣,他直到如今,喝醉酒後還時不時懊惱自己不具有高瞻遠矚的本事,如果當時在這家國企幹到退休工人,如今每個月也能拿到一筆不菲的退休金。

商儀很理解手裏沒錢的煩惱,不過前段時間鬧離婚,她也為一旦手中有錢寝食難安。

假設分得陸吟遲幾個億的淨資産,怎麽合理規劃這筆財産實在是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她跟展文敏當時肩并肩躺在被窩裏,看着黑夜稀疏黯淡的繁星一起發愁。

她覺得不應該坐吃山空,首先買幾套房産,每個月末收收房租,且房價一路飙升至今,是個沒有風險穩賺不賠的投資方式。

她其實更擔心顧秋蘭或者商尚惦記自己手裏這點死錢,萬一他們做起不思進取揮霍無度的米蟲生活,商儀這種守財奴別說吃不消,肯定也是不樂意的。

展文敏則認為把所有身家都投資在房子上太孤注一擲,太不明智,價格無法預測,每次大行情來的時候,都會有人一開始就重倉介入最後賺得盆滿缽滿,但每次滿盤皆輸的也是這批人。

成為贏家需要運氣,一般人學不了,若是學他們,就必須承擔崩盤的風險。

所以還不如拿出大部分存銀行吃利益,保險又安逸,其餘小部分做小額投資或者請專業人士理財,賠了錢也不至于太傷心。

商儀當時嘲諷她這種往銀行存錢是窮思維,這輩子注定折騰不出多大的水花。

說完別人自己先嘆了口氣,內心深處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其實非常認可存錢的傳統行為。

現在回顧一下,商儀才意識到跟陸吟遲保持婚姻關系的延續是一件多省心省力一勞永逸的事。

胡思亂想着,陸吟遲的車子出現在視野。

他落下車窗,扶着方向盤的手抽離,往車窗邊随手一搭,這邊瞧一眼,示意她上車。

商儀略略回神,提着礦泉水瓶邁步過去。

系上安全帶,待了會兒,車子啓動她才想起什麽,“商尚沒事了,剛從我姐那得到消息,不出意外這兩天就能放人……就那天那個中年女士,原來是我爸爸老朋友。”

說到這吐了口氣,“我還以為我爸爸有私情,我就說嘛,他連對自己都扣扣搜搜的,怎麽舍得在外面花錢養女人……”

陸吟遲握着方向盤,側眸跟她對視一眼又挪開,“既如此李月白這場應酬也沒什麽用處,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她聽出一些眉目,“那你呢?”

陸吟遲又低頭,看了眼時間,“現在提出爽約也遲了,我自己過去。”

她“哦”了聲,不言不語盯着路況觀看許久,“你怎麽一點兒也不好奇到底多厲害的人,怎麽就把商尚可以這麽快弄出來……畢竟連你都要請李月白吃飯,走這種曲線救國路線?”

陸吟遲沉默了會兒,“我提醒你一下,是你說不要理商尚,想讓他長記性,而且還請求我想辦法讓他進去蹲一輩子。”

商儀:“……”

她竟然忘了這麽一回事。

商儀的視線挪到駕駛座後視鏡,目不轉睛欣賞片刻自己的容顏,一邊質疑最近是不是夥食太好以至于臉頰圓潤,一邊擡手調了調椅背,調成比較瘦的角度。

做完這些,回頭又說:“你說我爸有個這麽厲害的朋友怎麽不早說……”

“害得我當時低下高貴頭顱,下着雨去給你送雞湯,還當着你們公司上上下下職員的面吃了閉門羹……針對這件事,你是不是應該檢讨一下自己?”

陸吟遲:“你覺得是什麽讓我們走到一起?”

“是我的美貌。”

商儀幾乎不假思索說出這句話,而且她非常篤定的如此認為。

陸吟遲沒聽清,眉宇稍稍皺起,“你說什麽?”

被問之人哽了哽,語氣變得有些不确定,“不是因為……我的美貌嗎?”

陸吟遲:“……”

一場本來很有深度,而且立意走向就具有深度的話題,在商儀膚淺的定論下草草結束。

陸吟遲似笑非笑擡眸掃了她一下,甚至沒說什麽辯解的話。

他這樣的态度在商儀看來等于是佐證了她的想法,說明她所言非虛。

商儀自然也明白自己幾斤幾兩,她覺得自己一向是個俊傑,識時務者為俊傑。從人格到品質再到外貌,細數一下身上的優缺點。

她除了美貌和頭發真的沒別的特長。

可惜現在這世道對天然美女越來越不友好了,美白針瘦臉針微整形當道,她的優點混跡在一幹大眼睛小臉盤的姑娘裏,越來越平庸沒有辨識度。

就連從小被她進行顏值碾壓的寧城的趙氏發小,也早在十年前花五百塊就做了一對兒一年比一年自然好看的雙眼皮,從此走向大眼萌妹無數追求者為她折腰的行列。

商儀如今唯一能秀存在感優越感的,也只能是以後生了娃,秀一秀襁褓中繼承她優秀基因的小崽子來證明她是多麽天生麗質天然去雕飾。

李月白在盛天私人會所定了吃飯的地方,上次酒會晚宴盛情邀請陸吟遲,陸吟遲到最後也沒參加。

李月白心裏的坎兒至今也沒過去,他實則是個心眼比針眼兒還要小的人,不過這次也不知道陸吟遲怎麽就轉性了,主動提出請他吃飯。

助理聽說陸吟遲會帶太太前來,一時拿不準主意,問李月白:“那還要不要準備……”

他表述很隐晦,沒有說的太直白。

李月白擡手把香煙掐斷,“預備着呗,用得着就上,用不着就算了,兩手打算。”

助理:“我看陸吟遲家裏的老婆也是擺設,又沒有什麽過硬的背景,就是長的漂亮,用來生孩子不錯,何況人不能跟錢過不去,夫妻關系就算名存實亡,睜只眼閉只眼罷了。而且陸太太這人我見過,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李月白似乎很受用議論紛紛八卦陸吟遲那些事,津津有味聽完,感覺心裏對陸吟遲的意見也平息了不少。

盛天在南喬市數一數二,已有幾十年悠久歷史,建築設計頗具港風,來這裏吃飯娛樂的非富即貴。

陸吟遲是個比較守時之人,盡管臨時改變決定送商儀回家一趟,到地方時也不算晚。

李月白見他只身前來,說好了帶着陸太,卻不見陸太其人,隐隐誤會什麽,低頭對助理身份的人耳語兩句,對方匆匆離去。

再回來就帶了幾個暖場女嘉賓,不同于濃妝豔抹的低俗之輩,看模樣清淡漂亮,談吐舉止經過專業訓練。

酒是色媒人。不知何時起,商人應酬美女作陪成了不成文規定。

陸吟遲神色淡然坐在位置上,早已經見怪不怪。

等東道主李月白攜着兩個美女前來敬酒,才梳理了一下衣擺站起來,姿态不卑不亢,既不谄媚也不拒人以千裏之外。

李月白說話意味不明,但也不敢說的太直白,“陸總真是不好請,我為了今天這頓飯可真費了大勁兒,生怕怠慢了您。”

陸吟遲低頭笑笑,指尖繞着高腳杯一劃而過,謙遜道:“我以前沒接手家族企業的時候,也如同你這樣有時間,可惜那個時候李公子沒請我吃飯……現在身不由己,你別見怪。”

三言兩語避重就輕,也算是解釋了上次請帖送到陸吟遲拒不出席的事。

李月白心裏就有些不好受,如今最忌諱別人內涵他沒接手家族産業,畢竟像他這樣有些能力并且在公司歷練那麽久,也該手握實權,做點真槍真刀的事。

封建朝代一直做皇太子做不上皇帝,不上不下吊一輩子的大有人在,向來是被人诟病嘲笑的對象,他雖然不至于那麽慘,可但凡有點上進心,都不會滿足,有句話叫不想做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過李月白現在是拉攏人脈用人之際,陸吟遲在圈子內又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自然不會計較一兩句不顯山不露水的調侃,而陸吟遲也是看準了這點。

李月白哈哈哈讪笑幾聲,“陸總真幽默,又提人家那些痛處,今天咱們不聊這些不開心的。”

陸吟遲抿唇一笑:“那自然好,我應酬也不喜歡談工作。”

敬完這杯酒,李月白回身拉了一個姑娘,往前推一推,“沒眼色,還不給陸總添酒?”

姑娘得了暗示順理成章坐到陸吟遲身旁,李月白看她上道才沒繼續訓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李月白對陸吟遲的稱呼也從一開始的“陸總”變成“陸兄”又進一步套近乎變成了“遲哥”。

并且對陸吟遲怠慢姑娘的行為有些不解,低聲絮語:“遲哥,有什麽樣的要求你盡管提,喜歡什麽樣的你也盡管提,只要你感興趣的,沒有我找不到的……”

陸吟遲垂眸看了眼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眉宇微微皺起,臉上不悅的表情一閃即逝。

李月白察覺到他臉色不悅,不過沒意識到是對自己的動作不悅,撤走身,眯眼思考了很久:“我明白,我全明白了,是……喜歡念書的?”

陸吟遲默了默,飲酒後嗓音變得沙啞:“……你說什麽?”

房間內忽然響起勁爆音樂,李月白壞笑着湊近他說了一個名字,陸吟遲臉上的燈光忽明忽暗不停閃爍。

這一次他聽得依舊不太清晰,隐約聽這人好像在說小什麽,似乎是……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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