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姊妹惡

手電的光束照在他們身上,顧輕舟雪白的胸膛半露,肌膚凝雪白皙,滿頭青稠般的發,鋪陳在枕席間。

她尖叫一聲,摟住了她身上的男人。

軍官拿着電筒照,見屋子裏的香豔,太年輕的軍官很不好意思,而顧輕舟又緊張盯着他,讓他六神無措,尴尬退了出去,心亂跳,都忘記要去看清楚她丈夫的臉。

而後,那個巡查的軍官在門口說:“沒有發現。”

腳步聲就遠了。

整列火車都遭到了排查,鬧了半個時辰,才重新發車。

顧輕舟身上的男人,也挪開了她脖子上的刀。

“多謝。”黑暗中,他爬起來穿衣。

顧輕舟扣攏自己斜襟衫的紐扣,不發一語。

火車輕輕晃動着,勻速前進。

車廂裏靜默無聲。

男人覺得很奇怪,十六歲的少女,經歷這麽驚心動魄的一幕,很鎮定的扣好衣衫,不哭不問,頗有點不同尋常。

他點燃了一根火柴。

微弱昏黃的光中,他看清了少女的臉,少女也看清了他的。

“叫什麽名字?”他伸手捏住了她的纖柔下颌,巴掌大的一張臉,落在他寬大粗粝的掌心。

她的眼睛,似墨色寶石般褶褶生輝,帶着警惕,也或許有點委屈,卻獨獨沒有害怕。

“李娟。”顧輕舟編了個謊言。

李娟是撫養她長大的李媽。

沒人會傻到把名字告訴一個亡命之徒。

她沒有掙紮,眼睛卻盯着男人放在腳邊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她眼睛微動,在思量那匕首下一瞬是否落在她的頸項。

微淡燈火中,她的眼波清湛,泛出潋滟的光,格外妩媚。

男人冷冽道:“好,李娟,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我會給你一筆報酬。”

車廂外傳來了哨聲。

這是暗號。

男人把帶血的外套扔出了車窗外,顧輕舟才發現,他渾身的血跡,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很疲倦,卻沒有受傷。

接應他的人已經到了。

他手裏的火柴也滅了。

“你是哪裏人,我要去哪裏找你?”男人不能久留,又道。

顧輕舟咬唇不答。

男人以為她害羞,又沒空再逼問了,上前想拿點信物,就瞧見了脖子上的半塊玉佩。

他一把扯下來,揣在懷裏,對她道:“這輛火車三天後到岳城,我會派人在火車站接你!我現在還有事,不方便帶着你,你自己當心!”

說罷,他揣好顧輕舟的玉佩,火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等男人走後,顧輕舟從被褥裏伸出了手。

她掌心多了把槍,最新式的勃朗寧。

看着這把槍,她眼神泛出嗜血的精光,唇角微翹,有得意的笑。

被男人搶走的那個玉佩,她根本不在意,她沒想過要那玉佩帶來的婚姻,更沒想過用這塊玉佩保住婚姻。

玉佩不是她的籌碼。

而她偷過來的槍,可值錢了!

劃算!

“這種新式勃朗寧,有價無市,黑市都買不到,他是軍政府的人。”顧輕舟判斷。

男人爬到她床上時,反應很快,還帶着一把很鋒利的匕首,顧輕舟失去了制服他的先機,卻同時摸到了他褲子口袋裏的手槍。

顧輕舟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槍。

她怕男人想起槍丢了,顧輕舟不出聲,成功轉移了男人的注意力,直到離開,男人都沒留意這茬。

她不知男人是誰,對方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歲,渾身帶着傲氣。

他說在火車站接她,大概是在岳城有點勢力的。

顧輕舟不會自投羅網。

顧輕舟說服來接她的小管事,放棄火車,改乘船去岳城。

她不想被那個男人找到,要回這支勃朗寧手槍。

岳城那麽大,不走火車站進城,不信他能輕易尋到她;哪怕尋到了,顧輕舟也把槍藏好或者拿去黑市賣個高價了,死不承認。

“火車三兩時遇到管制,停車檢查,我害怕,不如去改乘船,從碼頭進城。”顧輕舟輕咬着唇。

她唇瓣飽滿櫻紅,雪白牙齒陷入其中,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望着,叫人不由心中發軟。

王管事雖然是個粗人,也懂憐香惜玉:“輕舟小姐別怕,咱們下一站下車,改乘船就是了。”

到了下一站,他們果然乘船。

乘船之後,顧輕舟對王管事也和顏悅色了些。

“我從記事起,就跟着李媽在鄉下,家裏都有誰,我不知道……”顧輕舟跟王管事打聽消息。

王管事善談,就把顧家之事,說了一遍。

顧輕舟颔首,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船比火車慢,他們遲到五天,才到了岳城。

顧輕舟自己拎着棕色藤皮箱,站在顧公館門口,細細打量這棟法式小樓。

“這是我外祖父的産業。”顧輕舟心想。

顧輕舟的外祖父曾是岳城富商,祖上是開布匹行的。

她的母親難産之後,她唯一的舅舅吸食鴉片膏,在煙館裏被人捅死。

外祖父白發人連送一雙兒女,承受不住就去世了,所有的家業都落入了顧輕舟父親的掌中。

“輕舟小姐,到家了。”王管事笑,上前敲纏枝大鐵門。

“是啊,到家了。”顧輕舟輕嘆。

這是她外祖父的産業,應該是她一個人的,當然是她的家。

自己的東西,她要慢慢找回來。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個淡淡的弧度,笑得很腼腆純良。

“我長大了,家業該回到我手中了。”顧輕舟心想,唇角有個淡淡笑意。

王管事就在心中嘆氣:“這輕舟小姐太乖了,像只兔子。家裏其他人可是比狐貍還要奸詐,她們肯定會害死她的。”

想到這裏,王管事就覺得可惜。

一路相處,他還是挺喜歡顧輕舟的,不想她死得那麽可憐。

進了大門,一個穿着細雲錦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丹墀上,靜看顧輕舟,眼角帶笑。

她保養得當,約莫三十五六,腰身曼妙,風姿綽約。

“輕舟?”她輕輕喊了聲,聲音溫婉慈祥。

這就是顧輕舟的繼母秦筝筝。

秦筝筝是顧輕舟生母的表姐,卻和顧輕舟的父親顧圭璋暗通款曲,做了顧圭璋的外室。

那時候,顧圭璋和顧輕舟的母親剛成親。

秦筝筝比顧輕舟的母親早三年生子,所以顧輕舟現在有一個姐姐,一個兄長,都是她父親的血脈。

說來格外諷刺!

扶正之後,秦筝筝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

顧圭璋和秦筝筝,帶着他們的四個兒女,住在顧輕舟外祖父的洋房裏,光明正大将這棟樓改名叫“顧公館”。

顧輕舟唇角微揚,笑容腼腆又羞澀,修長的羽睫輕覆,遮住了眼睛裏的寒意,不說話。

秦筝筝和王管事都當她害羞。

“這是太太啊,輕舟小姐,叫姆媽。”王管事提醒顧輕舟。

顧輕舟低垂着眉眼,笑得更加腼腆,“姆媽”是絕對不會叫的。

秦筝筝也配麽?

“別為難孩子。”秦筝筝和善溫柔,接過顧輕舟手裏的藤皮箱,“快進來。”

“是。”顧輕舟聲若蚊蚋,踏入了高高的門檻。

顧家的大廳裝飾得很奢華,成套的意大利家具,一盞意式吊燈,枝盞繁複絢麗。

顧輕舟坐在客廳喝茶,秦筝筝問了她很多話。

很熱絡。

顧輕舟将一個鄉下少女的羞澀、笨拙、寡言和拘謹,表演得不着痕跡。

她僞裝成只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秦筝筝“偵查”了半天,也得出一個“小白兔”的結論。

這孩子很好拿捏,不如她生母的萬一,就放松了對她的警惕。

乖巧膽小就行,秦筝筝能暫時容納她幾天。

晚夕,顧圭璋下班回來了。

顧圭璋乘坐一輛黑皮道奇,有專門的司機。他下車時,秦筝筝和顧輕舟在大門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風氅,裏面是咖啡色豎條紋的西裝,同色馬甲,黑色領帶,馬甲口袋上墜着金表,金表鏈子泛出金光。

“你阿爸回來了。”秦筝筝笑着對顧輕舟道。

顧圭璋看到顧輕舟,腳步一頓,臉上浮動幾分驚訝。

“哦,是輕舟啊。”顧圭璋打量着顧輕舟,“你都這麽大了……”

顧輕舟穿着月白色碎櫻斜襟衫,深綠色長裙,衣裳特別土氣,可她生得清秀,兩條辮子垂在臉側,格外雅致,比城裏那些剪短頭發的女孩子都體面好看。

顧圭璋很滿意。

晚飯的時候,顧輕舟見到了家裏所有人。

顧家的四個孩子、兩個姨太太,顧輕舟都見到了。

她低垂着眉眼,不動聲色打量她們。

“你這辮子真可笑,現在誰還留辮子啊?”晚膳之後,顧家的四小姐顧纓,剪着齊耳短發,拉顧輕舟的長辮子。

顧纓見父親對顧輕舟頗有好感,心生嫉妒。

顧輕舟眼風掠過,含笑不語。

“姑娘家就應該是長辮子!”顧圭璋不悅。

顧四被父親罵了頓,委屈嘟嘴。她和三小姐顧維是雙胞胎,今年都十三歲了,特別喜歡惡作劇。

“等她睡着了,去把她辮子給剪了!”顧四氣不過,出主意道。

父親不是喜歡顧輕舟的辮子嗎?那就剪了,看她如何得父親歡心!

“好啊好啊。”顧三興奮應和。

這對雙胞胎姊妹,商量着趁夜入顧輕舟的卧房。

顧輕舟的卧房,安排在三樓。

孩子們都在三樓。

顧輕舟房間隔壁,連接着她異母兄長顧紹的房子,兩人共用一個陽臺。

“沒辦法了,三樓只剩下這間房。”傭人解釋道,“輕舟小姐您先湊合。”

顧輕舟試了試陽臺的門,可以鎖上,就放心住下了。

她的房間,全是老家具,花梨木的櫃子、桌子,以及一張雕花木床。

淡紫色錦緞被子,倒也舒服。

三樓只有一個洗澡間。

顧輕舟去洗澡的時候,先被她異母姐姐占了,後來又是異母兄長,拖到了晚上九點半,才輪到她。

洗澡之後,她坐在床上擦頭發,直到十一點才睡。

剛躺下,顧輕舟就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

她在黑暗中蟄伏着,繃緊了後背,像只戒備的豹。

“快點快點。”

顧輕舟聽到了老三顧維的聲音。

老三和老四要剪掉顧輕舟的頭發。

“我不想剪她的頭發,我想劃破她的臉,她長了張妖精一樣的臉,将來不知道禍害誰!”老四倏然惡狠狠道。

老三隐約也有點興奮:“阿爸會不會罵?”

“阿爸疼我們,還是疼她?”老四反問。

自然是疼她們了。

兩個小姑娘,其實更嫉妒顧輕舟無辜純淨的面容。

嫉妒讓她們變得惡毒。

她們聲音很輕,顧輕舟聽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微動,有了個譏諷的淡笑。

想劃破她的臉?

那這兩只貨要再去練個十年八年才行。

剪刀靠近,冰涼的鐵幾乎湊在顧輕舟臉頰時,顧輕舟倏然坐起來,一把抓過了老四拿着剪刀的手。

顧輕舟動作極快,反手就把老四手裏的剪刀,就着老四的手,狠狠紮進了旁邊老三的胳膊裏。

“啊!”

老三顧維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房子。

睡夢中的所有人都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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