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 伴随着悲傷的,總是離別

回到N市,只休息了一天,殘酷的補習班便開始了。雖然教育部門三令五申嚴禁各個學校在暑假期間辦補習班,可是那全都是針對低年級的孩子,高三的孩子全都是待宰的豬羊。

原以為我還會跟方便面像從前一樣,吵完之後兩個人都會忘了之前的不開心,但是事實并沒有我所想的那樣,從那晚吵完架之後,我便沒再和方便面說過話,他也沒有主動跟我說過一句話。

以前每天晚上我和他都會整晚開着視頻一起聊天一起學習,可是從回來之後,他的頭像就再也沒有亮過,不知是再也沒有上線,還是對我隐身。我有我的驕傲和自尊,我跟他之間就像是豎起一道厚實的牆,誰也看不見誰。

他從老師心目最優等的學生,一下子變成了自由散漫毫無組織紀律的壞學生。學校的補課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好容易有一天來上課,他整個人也消瘦了很多。一塊五毛一見着他就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不要以為成績排第一,你想不來就不來上課,想不做做作業就不做作業。你知道你這樣給全班同學帶來的影響有多壞?如果你下面再這樣,你要麽就按時來上課,要麽就別來!”

第二天他準時來上課,高老師以為批評教訓起了作用,然而到了第三天,他又變成之前的樣子。八月初的時候還能

見到他幾面,到了八月中旬他的身影直接消失了。

短短的一個暑假,所有人都感到他有事,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而所有事情的轉折點就是他離島那天開始。

小白和佳遙幾次問我,其實我的內心卻比誰都想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驕傲和自尊讓我不知該如何去開這個頭。

這天補習班上,兩個人又開始在我面前說。

佳遙說:“晶晶,你真的不管師傅了麽?”

小白說:“兩個人就是幼稚,吵架又怎麽了?你看徐婧婧,還不是和高湛好好的,正常說話。”

佳遙說:“哎,你這麽一說,我突然想到什麽,她好像和平常一樣,怎麽就不會奇怪師傅為什麽不來上課?”

小白拍了桌子,“對!她一定知道什麽?”

徐婧婧就像是個正常人一樣,只是不同我和魏雪說話,也從不讨論方便面的事。

補習班放學後,我沒再多想,背着書包坐了公車直接往方便面家去。到了他家,我站在門外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應聲,打他的手機,也一直沒有人接。

正當我喪氣的意欲離開,隔壁經常找康叔修水電的王阿姨突然走過來,“你是家偉的同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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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點頭,道:“對對對!是王阿姨吧。我叫許晶晶。那個家偉……好像不在家。”

“你不知道嗎?他爸得了癌症啊。家偉最近天天都在醫院照顧老康呢。”

“什麽?!”我難以置信

所聽到的一切,感到全身一陣發麻,腿腳都開始有些發軟,“阿……阿姨,拜托你能說的清楚一些嗎?康叔他到底怎麽了?怎麽好好的會得癌症?”

“是胃癌。好像是上個月月初吧,老康突然倒在地上,後來送去醫院,醫生說他是胃癌晚期。”

上個月初,不就是我們一起去島上玩的時候麽?

“胃……胃癌晚期?!”可怕的醫學名詞讓我渾身都開始發顫。

“對的。老康早就知道自己得癌症了。估計是怕影響他兒子學習,一直在隐瞞他兒子這件事,自己偷偷看病。那天實在是疼得受不了暈倒在地,我們也才知道。大夥鄰居見着,就趕緊把他送去醫院了。”王阿姨一臉惋惜的表情,“老康這人就是命苦,一個人把家偉拉拔成這麽大,家偉也争氣,眼看着明年高考考大學了,他突然得了這麽個病。”

我腦子裏“嗡”的一下炸開了。原來我之前看到康叔吃藥,說話的時候一直捂着胃,并非他所說的什麽關節炎痛直不起腰,而是因為他得了胃癌。我真是個豬啊!我竟然傻的以為那是關節炎痛。

“阿姨,你還知道康叔在哪個醫院嗎?”我急忙問。

“哦,知道知道。省人民醫院的腫瘤科,但是具體哪一床我給忘了,我就記得是走道到頭靠最裏倒數第三個還是第二個房間。”

“謝謝阿姨!謝謝阿姨!”我深深地向王阿姨鞠了個躬,轉身撒

腿就往公交站臺跑去。

難怪方便面一個月來變了許多。在他為康叔病情煩憂的時候,而我卻還在責怪他小氣,怪他喜歡徐婧婧,跟徐婧婧走了。其實最小氣的那個人是我,每次都是我各種無理取鬧,說好了一起做伴,卻一直善妒。即使作為朋友,我都不能細心的為他分擾,明明親眼見到康叔難受的在吃藥,可我卻認為那不是什麽大事。許晶晶,你根本不配當別人的朋友!

下班高峰期,路上各種堵車,省人醫地處市中心,通往省人醫的路上整個車隊幾乎不怎麽前進。我站在車廂內,心急如焚。

我不停地自責,好容易到站下了車,我一路狂奔進醫院,一路不停詢問,終于找着了住院樓。坐着電梯到了病區,當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剛好碰見一個戴着帽子的病人一邊咳嗽着一邊我的面前走過。我跟着他一路不知所措的找到了護士站。

護士站內,有兩位護士正在埋頭專心地工作着。我拉緊了書包帶,輕輕地喊了兩聲,但是沒有人應我,我只好乖乖的站在櫃臺前,不敢打擾她們。我小心翼翼地四處看了一下,走廊裏沒什麽人,只有一兩個家屬一會兒進進出出忙碌着。護士站一旁的牆上像是挂着患者的進食卡,上面标明每位患者的名字和癌症名稱。我掃了一眼,瞧見康叔的名字,但是卻沒有标明他在哪個房號。

許是我站的時間太久

了,一直在埋首工作的護士終于發現了我,問道:“你是哪位患者的家屬?現在已經過了探病時間。”

“哦,我是康牧華的……”我突然不知道要怎麽表達我跟康叔的關系。

護士擡頭狐疑地看着我,說:“你是康牧華的女兒?”

“啊?我……”我正在想着說是還是不是,誰知護士已經搶先說了。

“進去吧進去吧。”護士說完繼續埋頭工作。

“謝謝護士姐姐。”我轉身就向一邊走去。

“不是那邊,是這邊。1026床。”護士突然站起來說。

“哦哦哦,謝謝。”我又走回頭。

隐隐約約,我聽到兩位護士開始交談,“老康的女兒怎麽這時候才過來?”

“老康是離婚的,估計這女兒是跟媽的吧,她媽不讓她過來呗。”

“長得一點都不像啊。不像老康也不像他前妻啊,倒是他兒子長得挺像他媽的,長得很好看。”

“基因這個問題你得去六樓找郝主任。”

我暗暗舒着口氣,終于找到了1026號房。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去,病房裏的燈是暗的。我輕輕地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房間內一共有三張床,三張床上都躺着病人,家屬已經在一旁擺開了陪睡椅。離門最近的一床是一位老爺爺,應該是他的兒子已經在陪睡椅上躺下了。中間床的病人剛好是我在電梯間碰到那個戴着帽子的光頭年輕人。他的妻子正扶他躺下,看我進去,有些遲疑

,問道:“你找誰?”

離窗最近的那張床躺着一個人,背對着我,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就是康叔。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果然是他。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康叔?”

康叔聽到我的聲音,明顯身體一怔,然後緩緩轉過來,難以置信中帶着驚喜。他虛弱地道:“晶晶,這麽晚你怎麽過來了?”

眼前的康叔已經再不是我暑假前見到的那個意氣奮發神彩飛揚的中年男人,如今已經人很瘦,面色枯黃,頭發也變得稀疏,說話有氣無力,再也找不着以前的模樣,整個人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有一截小臂露在外面,肘窩之處插成針管,病床頂端的吊标上挂着兩大瓶輸液,僅一瓶的輸液量就是我上次生病時的幾倍多。實在難以想象這多冰涼的液體流進他的身體裏需要多久的時間,也難以想象全身上下都被這冰涼液體包裹的感覺。

頓時,我的鼻頭一酸,難過的眼淚就這麽滾了出來,“康叔……”

“丫頭別哭。”他慢慢地撐起半個身體。

一旁的家屬指導我要将床搖起來,我連忙抹了抹眼淚将病床一點一點搖高。我坐在病床前,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對不起,康叔,我不知道你病了……到現在才來看你……”

“是我不讓家偉說的。沒事沒事。”康叔笑了笑,但是笑容過後那眉宇之間還是落着淡淡的憂傷。

這時,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來,

方便面拎着一個保溫壺進來。他看見我坐在病床前,神情怔然。

大半個月沒有見他,他比之前更加瘦了,下巴也變得更加削尖,頭發也長長了一些,彎彎卷卷,遮住了眼睛。

他拎着保溫壺慢慢地走過來。

“你怎麽……你什麽時候過來的?”他本想問我怎麽知道的,索性改口問我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一會兒。我去過你家,隔壁王阿姨告訴我,然後我就過來了……”我難過地望着他。

他打開保溫壺,将裏面黑糊糊的中藥倒進了床頭櫃上的茶杯裏,然後遞給康叔,“爸,喝藥。”

康叔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眉心擰成了一條線。不知這藥是否太苦,康叔足足喝了有十幾分鐘。喝了藥,方便面扶着他睡下,替他蓋好了被子,才領着我出了病房。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病區外,電梯口處,他才停下,開始跟我說了事情原尾。

原來那天晚上我和他吵完架之後,他陪徐婧婧去醫院止血,剛好接到了省人醫的電話,說是下午康叔就被送進了醫院,當時沒有聯系到他。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花高價從別人的手中買了第一班船的船票。徐婧婧聽到了電話內容,又因跟我打架,不想留在島上便跟着他一起離開。趕回來之後,醫生讓他選擇是否動手術,他和康叔商量過後,抱着一絲希望在手術單上簽了字。但是手術進行到一半,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

告訴他,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康叔胃中位于贲門和幽門各有一個腫瘤,幽門位置的腫瘤已經擴大到連接腸道的位置差不多堵起來,癌細胞像撒了芝麻粒種子一樣擴散到整個腹腔內。

一系列陌生的醫學名詞,讓我根本無暇反應,單聽到癌細胞像撒芝麻粒種子一樣便難以想象。

我現在看到的康叔,已經動完了手術,在做化療,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虛弱。我眼見康叔花了十多分鐘才将那碗藥喝完,并不是因為那碗藥很苦,而是他無法很快喝下去,他不僅進食困難,也消化更加困難。

“醫生說,如果他精神意志各方面還很堅強的話,應該還能撐個半年到一年,”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才又接着說,“如果意志不堅強的話,可能最多三個月。”

“不是說胃癌是所有癌症當中最有希望治療的麽?不是可以将胃切除麽?”

“醫生說,我爸這種屬于胃腺癌晚期,發生轉移又無法手術,只能……等死。”

他哽咽而堅難地吐出最後兩個字,我的眼淚頓時抑制不住滾落出來。

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別哭了。”

可我實在是忍不住,捂着臉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之前在病房裏,我不敢肆意痛哭,生怕讓康叔見了心裏會不好受。現在出了病房,又知道他的情況,只要想到僅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還有所剩不多的

日子,我便再也控制不住。

“晶晶。”他也蹲了下來,想拉開我的手,但我捂着臉,不敢面對他。

我嗚咽着道:“對不起……其實在三個月前,小白和佳遙也一起去你家吃飯的那天,我就已經看到康叔捂着胃很痛苦的在吃藥,但是他跟我說,是因為關節炎發作站不直腰。我就天真的以為他真的是關節炎痛。對不起,如果那個時候我就告訴你,也許康叔不會這樣。都怪我!我是豬!我是豬!我是豬……”我拼命地抽自己的耳光子。

“晶晶。跟你沒關系。”他強行拉開我的手,聲音變得哽咽,“如果要自責的話,那最該自責的人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我每天和他一個屋裏吃飯,一個屋裏睡覺,卻不知道原來他已經病成這樣,還在為了我而忍着……”

我擡起頭,望着他的眼睛已經泛紅,哭着說:“對不起……嗚嗚嗚……”

他抱着我,輕拍着我的後背按撫着我,拍着拍着,他的手停下了動作,終于也抑制不住跟着我一起傷心落淚。

我是個多差勁的朋友。在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我第一個想着的是我自己,只會想到自己有多委屈,只會責怪他,而在我看來差勁的徐婧婧卻第一時間陪着他,安慰他。這一個多月來,他所承受的已經超過了做為一名高中生所能承受的壓力。他甚至都沒有想過,也不敢去想三個月,或者是半年、一年後的

光景。

回到家後,佳人小姐焦急地問我去哪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見我眼睛哭得紅紅的,甚至有些腫,吓了一大跳,以為我被人欺負了。

當我說去康叔得了胃癌晚期之後,她變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不停地念叨着明天要拉着老爸一起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佳人小姐問我晚飯吃了沒,我含糊一句吃過了,其實我并沒有吃,但卻感覺不到餓。

我進了房間,躺在床上腦子裏一片空白。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是小白和佳遙在群裏問方便面什麽情況,而我卻什麽也不能說,将消息關了,手機反過來。已經幹了的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腦海裏浮現的全都是康叔的身影。

“晶晶啊,你将來想做什麽?想考什麽專業?”

“我想像你當一名設計師。我要當一名橋梁設計師,在西部建很多很多的橋,讓西部的公路發達一些,讓那些深山裏的孩子都能走出來。”

“哎喲,你這覺悟高啊。不像我們家偉,說什麽能賺錢就做什麽。”

……

第二天剛巧周末,不用補課,佳人小姐炖了營養湯讓我送去醫院。

我難過地說:“康叔現在吃什麽都很困難。”

佳人小姐也犯了愁,倒是老爸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傻呀,家偉他爸不能吃,家偉不能吃麽?這孩子天天照顧他爸,能吃上什麽好的?你過去看看這孩子有沒有吃的,沒吃的,讓你媽幫忙燒飯送過去。”

佳人小姐說:“要不要我們陪你去?畢竟小胖對你很不錯的啊。”

“不用,人太多了不好,康叔剛化過療,而且其他病人也都需要休息。”

以佳人小姐那八卦勁,我怕她去了鐵定影響康叔休息,再加上她自從見證了方便面從胖到瘦,整天在我面前念叨方便面如何如何好,偶爾聽到她和老爸聊天我才知道她一直存着讓方便面當女婿的心思。

我接過保溫壺便匆匆坐車去了醫院,到了1026病房,卻發現康叔的病床上換了一個年紀大的爺爺。中間病床的家屬告訴我,今天一早醫院就給康叔換了病房,調到VIP單人間去了。

我拍拍胸口,走到護士站詢問。護士告訴我房號,我謝過離開。

找到病房,我剛想要推門進去,透過玻璃窗恰巧看到一個身穿洋裝的女人立在病床前和康叔說着話。那個女人稍稍側了身體,我看見了她姣好的容顏,是方面便的母親劉雲桦。

我收回手,退到一旁,立在病房門外,靜靜等候。

隐隐約約聽到劉雲桦激動的聲音傳來:“康牧華,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到現在還是這麽頑固?我已經給你找了美國好最好的醫生,明天他就坐飛機過來會診,我已經跟家偉說過了。你為什麽要拒絕?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我是愛錢,但是好歹曾經也夫妻一場,能幫你的我都會幫你。關于家偉未來的事情,你考慮清楚再給我

答複。”

我剛想探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突然病房門被打開了。劉雲桦從裏面走出來,看到立在病房門外的我,微微愕然。

她依舊還是大半年前我見到的模樣,精致的妝容,得體的衣着,整個人看起來那麽美好,一點也不像是個十七八歲孩子的母親。

我朝着她恭敬地鞠了一躬,正要推開門進去,被她輕輕叫住:“你叫許晶晶是吧?”

我回過頭,僵硬地點了點頭。自從大半年前,被她冷暴力對待之後,我看到她有些怵。

“你跟我過來。”她面無表情地說完,然後走一旁安全通道。

雖然很莫名其妙,但出于禮貌,我還是跟着她走向空蕩蕩的安全通道。

“聽說,幫助家偉減肥的人是你?”

“嗯。”我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們家家偉是不是在談戀愛?”她目光犀利地盯着我。

我微微蹙眉,咬了咬嘴唇,回道:“沒有,我跟家偉只是同學關系,是好朋友。”

“好朋友?嗤——”劉雲桦不置可否地嗤笑出聲,眼神裏透着嘲諷,“你經常跟家偉回家,老康他難道沒有過問你們兩之間的關系嗎?就相信你們兩是好朋友?”

我挺直了胸膛回道:“康叔知道我們是同學,對我也很好,并不是每個家長都會像你一樣往歪了想。如果沒什麽事,我要走了。”

“等一下!我話沒說完。”她叫住我,“你很有勇氣,沒有談戀愛最好。你想不想去國外念

書?”

我疑惑地望着她,沒有回答,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問這樣問題。

“我就直說吧,國內的醫學水平太落後了,我請了美國最好的醫生,明天過來會診。如果有希望的話,可以送家偉的爸爸去美國治療,這樣他還能多活幾年。我已經跟家偉說過了,現在就看家偉爸爸的意思,我剛才也跟他說了,但他不想折騰。聽家偉說,家偉爸爸很喜歡你,你幫我勸勸家偉爸爸,讓他積極配合治療。”

我默默地望着她一言不發。

她看着我,補了一句:“如果你幫忙的話,我可以送你去國外念書。美國或者英國,或者其他國家,随便你。”

“如果能幫助康叔的話,我會盡力。”我頓了頓又道,“出國就不必了。”

我說完轉身離開安全通道,快步走向病房。

康叔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着什麽。我輕輕地叫他一聲。他見我來,擠了一抹笑容,道:“晶晶,你怎麽今天又來了?”

“我媽給煲了營養湯,讓我送來。”我将保溫壺放下,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這單人間的病房,住宿環境相較三人間好了太多,不僅有一張可以陪護的床位,還有電視機和冰箱等其他設備。

“替我謝謝你媽媽。”

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心中只是非常的難過,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讓自己的情緒有所浮動影響到康叔。

忽地康叔問我:“晶晶

,你喜歡我們家家偉麽?”

我驚訝地擡頭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剛才劉雲桦也問了類似的問題,不知道為何康叔也開始關心我和方便面的關系來。

康叔說:“別緊張,我就随口問問。”

我連忙說道:“康叔,你放心好了。我跟家偉絕對沒有早戀,我們兩人一定會好好學習,努力考一所好大學。”

“我們家家偉性格有點內向啊,自從遇見你之後開朗了許多啊。”

我知道康叔在擔心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方便面又變得不愛說話,于是道:“康叔你放心吧,即使以後不在一所大學,我也會天天拉着他說話的,說到他煩為止。”

“那就拜托晶晶了。”康叔笑着說。

“康叔,如果能去美國治療,多活幾年,你會去麽?”

康叔的笑容突然淡了下來,他頓了頓,反問我:“晶晶啊,如果有機會去美國讀書,你會去麽?”

我一怔,方才劉雲桦也問過同樣的問題,雖然我不會因為她的提議去美國,但是我還是本能地回答:“應該會吧……”

康叔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是啊,最好的大學基本上都在美國了。美國好地方啊。在美國的話,就不會像現在上學這麽苦了,不會有地溝油、添加劑、轉基因食品和霧霾。美國好啊……”康叔自言自語地說了很多。

“康叔,我是沒有去過美國,不知道那裏有多好,我想去的原因只是對資本主義

國家好奇而已,想去看看,看完了就回來。而且,聽身邊的人說那裏吃不好,我想想,我這樣的吃貨應該還是适合在國內。咱中國人有句老話,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覺得我們大中國最好。你看現在的國際新聞,哪個國家有咱們國家好啊?到處亂哄哄的。我們沒有種族歧視,大度又包容,社會安定,走在馬路上絕對不用擔心被人扛個槍當靶子打了。雖然我們國家有很多不足,但是我們國家還年輕麽,還在成長,總有一天能成為世界最強。”

“晶晶啊,你這思想覺悟真高啊。”康叔笑了起來,但很快又擰起了眉心,嘆了一口氣,“唉,家偉是怎麽都不想去美國……”

“爸,你在說什麽呢?”這時,方便面突然推門進來。

“叔叔好。”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徐婧婧。徐婧婧在看到我的瞬間,眼神十分不友善。

康叔道:“哦,沒說什麽。閑聊。”

“藥好了,先把藥喝了吧。”方便面從保溫壺裏倒出剛熬好的中藥。

“放着吧,我等會再喝。現在有些累了。”康叔像是耗費許多精力似的,一下子變得很虛弱,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閉起了眼。

我便起身道:“康叔,你好好休息,我改天來看你。”

康叔睜開了眼,道:“晶晶,替我謝謝你媽媽。你要好好學習,好好考試啊。”

我點了點頭,眼角已經濕潤,出了病房門,眼淚便

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方便面跟着一起出來。我便道:“我媽熬了些營養湯,等康叔餓的時候,你記得給他吃。如果他吃不下,你記得吃了。”

“替我謝謝阿姨。”

“謝什麽謝?你好好保重身體。”我望着他削瘦的臉龐,心裏五味雜陳。之前結實健康的他,眼前看起來更瘦了,不僅瘦,人也很憔悴,年輕的面容上布滿了哀愁。

“嗯。”

“我走了。”

可是我沒想着我這一走,就再也沒有見過康叔。

隔了一天,我又提着佳人小姐煲好的營養湯去醫院。這天下了好大的雨,等于到醫院的時候,臉上挂滿雨珠。推開病房,病房裏住着一位陌生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女兒一臉驚詫地望着我。我退出門,看了下門頭上的號牌,确認房號并沒有錯,這時,我的心莫名地慌了起來。沒等我開口,老太太的女兒便道:“你是來看之前住在這的那位吧,他已經走了。”

“走了?”我昨天還和方便面聯系過,康叔還好好的。

老太太的女兒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像是怕觸及老人情緒似的,走出來跟我說道:“我聽說是昨天夜裏偷跑出去的,然後跳河了,所以我們才有床位搬進來,具體的你去問一下前臺的護士吧。”

我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了,手中的保溫壺震落在地,不敢相信這位家屬的話。

“謝謝。”我連忙從包裏摸出手機,給方便面打電話

,但是他的手機卻不在服務範圍內。

我沖到前臺,向護士詢問,護士的臉色不是太好看,吱吱唔唔不肯說。到是一旁的一位家屬聽見了,告訴我一二:“大約昨夜裏十一二點的樣子,那位病人趁着有家屬進出,就跟着一起出去了,沒多久他兒子醒過來,發現自己父親不見了,就到處找。等找到人的時候,人已經沒了,說是從醫院後面那條河跳下去的。”

順着那位家屬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電梯間橫放着一排椅子,上面坐滿了家屬,兩三個男人憂慮地抽着煙,他們的身後是一排開着的玻璃窗,玻璃窗下,就是他說的那條河。

“……謝謝。”我的聲音開始發抖,渾身也忍不住在瑟瑟發抖。

為什麽康叔好好的要自殺呢?前天明明還好好的。方便面在哪?他這會兒在哪呢?我不停地撥打着他的手機,一直顯示無法接通。唯一能想到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也只有他家了。我匆忙離開醫院,又打了車趕去他家。下了車,我一路狂奔,根本顧不得雨水飛濺。

終于到了,他家的大門敞着,裏面進進出出全是人。王阿姨眼尖地看見我,急忙說:“你來了正好,趕緊去看看家偉那孩子。”

聽到家偉在家,我懸着一顆心頓時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偌大的客廳裏擠滿了人,全都是來幫忙布置靈堂的熱心鄰居,每個人都在專心地忙碌着。我還沒走進卧室

,便聽到一陣憂傷的小提琴音傳來。

房間裏亂成了一團,屬于康叔的衣服都已經被打包收拾起來了。方便面站在房間連接着院落的走廊下,專注地拉着小提琴。屋外,雨滴落在紫藤花架上,落在樹葉上,落在康叔親自鋪的青石磚上,噼啪作響。

作為一名樂盲,我并不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聽着憂傷的旋律,悲從心中來,眼淚也禁不住跟着一起湧了出來,就連再平常不過的雨聲聽起來都帶着無盡的傷感。他一遍又一遍拉着這首曲子,比起中國式的哀樂,這旋律讓人更加憂傷無助。我也終于明白王阿姨為什麽一見着我,就焦急地讓我看看他。

我擡着朦胧淚眼望着他,他臉上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凝重哀傷,左手手指不停地在琴弦上飛舞滑動,右手的琴弓上上下下,帶着他心中的悲傷随着這旋律一起流淌出來,又或許只是悲傷的旋律在流淌着,而他心中的悲傷還在存積在原地,無法宣洩。

突然,琴聲停止了,他僵直地轉過身看着我,眼中的神情變得冰冷而陌生。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子,怯懾地喊了他一聲:“方便面……”

他看了我許久,神情慢慢恢複正常,道:“如果有機會去美國,你會去麽?”

我擰眉,為什麽都問我這個問題?

然而我還沒來及回答,他便道:“算了。我沒事。”他又将琴弓架在了弦上,繼續拉着曲子。

直至三天後的葬禮上,我始終未曾見過他流下一滴眼淚,留在我心中的只有那首他拉了從天亮拉到天黑的小提琴曲,和他破了皮流着血的手指……

多年之後的某一天,我再一次聽到那首曲子,眼淚依然會抑制不住地掉落下來。我也終于知道了它的名字叫《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這是一首能傷感到将人殺死的曲子。正如音樂所表達的情感一樣,那時的他,就像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一樣迷失了方向,看着空中不斷落下的雨滴,究竟是他是在憂傷的回憶,抑或是天空在悲傷的哭泣,都分不清了……

再後來,他離開了,一聲招乎都沒有打的離開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情。那個我曾經喜歡過的,擁有一頭方便面似的卷發的男生,就這樣從我的人生中徹底地消失了。

有時候,我會望着西邊的天空,他也許就在那個方向吧。

有時候,我從夢中醒來,腦海裏深刻浮現出的那個胖胖團團的臉,甚至只是以為做了一場夢而已。

有時候,連夢都會變得遙遠,變得奢侈,我甚至害怕終究有一天,我再也記不得他的模樣,再也想不起那一段暗自心動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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