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梅林

因這幾日下了雪,孟佳氏的帖子上便寫的是“京郊踏雪尋梅”,雲溪裹着大紅的氅衣,鬓邊貼了一朵鵝黃的宮花,修飾的面盤好似都小了不少,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鮮嫩如二月枝頭剛生出的花苞,嬌軟了起來。

果真女人要是會打扮,也要抵幾分顏色,她連說話都自信潇灑了不少,語笑嫣然:“早就聽說裕親王府上郊外的梅莊是京城一絕,沒想到今天我們也有幸能去看一看!”

孟佳氏的帖子也給馬佳氏母女有一份,聽說要去的有好幾家人。

歲末頭上戴着兔子毛的帽飾,襯的一張小臉銀白如玉,穿着一件松花綠的大氅,走動之間露出蔥黃绫灑線裙,目光清淺淡然,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多出了一份不可及的美貌和氣度。

雲溪笑着轉頭問歲末,好似是格外的眷顧一般:“妹妹說是不是?”

據她對這一世的了解,最大的不同是八阿哥還沒有成親,而原本那個她從來都不曾正視的妹妹,這會竟然也不得不讓人正視起來,她也曾想過這個妹妹是不是也同她一樣,但又很快否決,從現在發生的事情上來看,這個妹妹的表現都太過普通一般,不像有這種經歷的人,而她心裏過于自負了些,并不認為重生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地位卑微的人身上,她是貴為貴妃的人,自有天神眷顧,她只是自來都不大喜歡貌美的女人,如李氏,年氏。

歲末淡笑着看向雲溪,那一雙過于清澈幾乎能看透人靈魂的眼,讓雲溪的表情也不自然起來:“沒想到姐姐病了一場竟然對我親熱了起來,真是叫人受寵若驚。”

歲末的話讓雲溪覺得心驚肉跳,好似自己的秘密被窺破了一般!

歲末搭着丫頭的手上了馬車,雲溪看着歲末的背影咬了咬牙,也沒想到才一開口就被将了回來,覺得心裏的氣格外不順,她以是做了貴妃的人,很久都沒人敢在她面前這樣說話,丫頭喚了她一聲,她轉頭淩厲的目光吓的那丫頭一個哆嗦,話也說不利索,馬佳氏掀起馬車的簾子,看了過來,雲溪面上又成了溫和乖順的笑,扶着丫頭的手上了馬車。

聽說裕親王病情好了很多,所以孟佳氏才能這會在莊子上宴請。

出了京城,郊外的官道上積雪也不多,太陽還未出來,天氣也冷的厲害,但光線很好,明晃晃雪白的一片,還沒有進莊子,就已經有梅香撲鼻而來,歲末的腦海裏又翻騰出深處的記憶,宮裏的時候禦花園裏也種着梅林,那時候的她愛極了梅花,胤禛也總說梅下的她最是好看動人,真是物是人非,如今果興阿早已不在,那些未了的情也随着時間灰飛煙滅,重來了一次,她想換個活法。

外頭的丫頭打起了簾子,歲末先下了馬車,又轉身扶住了科本氏,科本氏一臉笑意。

青磚的走道上雪掃的幹幹淨淨,游廊外的太湖石和千層石堆疊出假山,沒有多餘的花木只有枝桠遒勁的梅樹,整個院子看來古樸大氣,實在非一般人可以設計的出這樣的氣勢。

同行的太太格格們大多好似被震懾住一般,只有雲溪眼裏閃着不屑,裕親王府的梅莊她還住過幾日,沒什麽大驚小怪,現在看似風光的裕親王世子保泰,也不過是昙花一現,等到雍正朝的時候,都是階下囚!

內室的炭火燒的旺,非常暖和,站在門口的孟佳氏看起來更憔悴了一些,額上勒着朱紅的抹額,穿着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錦裙,外面罩着一件銀鼠的褂子,衣裳很厚卻還是看起來瘦弱的很,身旁正立着個圓臉的姑娘,面容白皙,目光澄澈,雖不是頂好看的樣貌,但一看就出身大戶,是個有着良好家教的大家閨秀。

大家都笑吟吟的見禮,孟佳氏特地拉着歲末多說了兩句:“幾日不見又比前幾天漂亮了不少,真是人比花嬌,我這滿園子的梅花大抵也比不過你!”

她身旁的姑娘大方的打量了幾眼歲末:“姐姐也不說說這位妹妹是誰?”

孟佳氏笑着道:“你着什麽急,若是喜歡你自己去問就好了!”聽語氣也知道孟佳氏和她很熟。

這姑娘果然自己來拉着歲末的手,一雙手滑膩非常,落落大方:“好妹妹我是瓜爾佳錦繡,不知道妹妹芳名,多大年紀?”

原來是瓜爾佳錦繡,太子妃的庶妹,石炳文的女兒,後來做了保泰繼妻的人。

歲末對她的感覺不壞,笑着還禮:“今年十二,閨名歲末。”

錦繡笑着朝着孟佳氏道:“果然是妹妹!”

大家就都捧場的笑起來,雲溪眼裏雖是清高,但也很給面子,同一起來的幾位裕親王府五品六品的典儀以及牧長和典膳的太太格格們相處的非常和諧友好,這讓馬佳氏十分滿意。

孟佳氏叫幾位太太們一起打葉子牌,又叫丫頭帶着格格們去院子裏折梅花:“也不必急着回來,在院子裏轉一轉。”又叫錦繡幫忙招呼。

年紀不大的格格臉上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興奮,大家一路說笑的去了花園。

成片的梅花美不勝收,讓人不知道從哪下手,一旁的水榭裏早就燒了地龍有擺好的點心供人休息取暖,喜歡梅花的可以去轉,不喜歡也可休息,處處想的周到,歲末忍不住感慨:“真是難為世子妃了。”

錦繡笑着轉頭:“我也這樣想,姐姐總是這麽厲害,事事周到,讓人拍馬不及。”

雲溪也笑着應和:“誰說不是呢?真讓人受寵若驚!”

如今的歲末看見梅花實在沒有什麽好感覺,不大想去,想在水榭裏坐一坐,錦繡卻不行:“你陪我走走,折一枝,難得來一次,回去的時候不帶梅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來過裕親王府的梅莊。”

這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纏人的功夫到厲害,歲末卻不過她的熱情,只好跟着起身。錦繡這才笑起來。

大家都三三兩兩的在一處,雲溪的刻意之下,跟其他的幾位格格關系已經親熱起來,隐隐有了帶頭大姐的風範。

歲末對這些都不大關心,人各有志,只要互不影響就行。

溫暖如春的書房,保泰皺眉看着八阿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郭絡羅氏一族雖然敗落,但血統高貴,名聲又在,皇太後和皇上都十分喜歡輕扇郡主,郡主對你也是一心一意,這麽好的婚事你為什麽不喜歡?”

八阿哥沉靜如水,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已經在讓人窺不見他內心的想法,那俊朗溫潤的面龐上溫和的表情像是磐石一般,擋住他的內心世界,他彈了彈黑絲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就好像要彈走那讓人惱火又憋屈的記憶:“我自有主張。”

保泰還想說些什麽,樓下傳來女子嬌俏的說話聲,他不自主的轉頭看向窗外,紅色的梅林,撇在雪地裏的那件松花綠的大氅分外的顯眼,但還是不及那滄桑豔麗的梅樹上,趴着的那個嬌弱的身影吸引人。

錦繡目瞪口呆,大抵也沒想到她非要高處的梅花會帶來這樣的結果。

保泰眼裏多了幾分興致,看向一旁的八阿哥:“這不就是那次差點撞上你的鈕钴祿家的丫頭嗎,下去看看。”屋子裏的氣氛實在沉悶,待下去估計也會說的不愉快。

歲末是不想待,而且錦繡也有些反常,站在這閣樓下不走,不知道是在等什麽,但她實在無意參與其中。

她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是不是要的這一枝?”

錦繡深吸了一口氣:“梅花我不要了,你快下來吧,要是摔着了怎麽辦?”

有人在身後說話:“表妹好雅興!”

錦繡的眼眸都亮了起來,轉瞬又是面頰緋紅,轉身行禮:“沒想到八阿哥和表哥在這裏,你們也幫我勸勸吧,叫歲末妹妹快下來!”

八阿哥擡頭看向了樹上那不因為突然到訪的人有多餘的情緒波動的歲末,她像是隐在梅花裏的仙子,紅梅映着臉龐分外的迷人淡然,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他彎腰撿起了地上帶着清香的大氅,彈着上面的雪:“你要什麽梅花,我來替你摘。”

錦繡一下子尴尬起來,八阿哥的語氣叫她覺得好似是她逼迫的歲末上樹摘花一樣,她緊張的看了一眼保泰,解釋道:“不是您想的那樣.....”

保泰卻正看着樹上,紅梅掩映,那一雙眼燦若星辰,一點朱唇如梅花一般,白嫩的手腕看的人幾乎心疼。

嘎吱一聲清脆的響聲,梅樹上的雪簌簌的往下落,歲末一把抓住了粗一些的樹枝才沒能掉下來,錦繡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八阿哥眼眸沉了沉,向前踏了一步,保泰皺眉:“你一個姑娘家上樹做什麽?現在掉在那裏上不去下不來,你難不難受?冷不冷?!”語氣聽上去頗為嚴厲。

歲末很沉默,她試着将自己微微晃動,努力夠上一旁的樹枝,讓自己的腳能踩住,但努力了半天手也凍得僵了,還是沒有成功,她又低頭看,腳離地上的距離不是很遠但也并不近,如果跳不好,這樣寒冷的天氣很容易扭腳,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家裏,并不好。

有人站在樹下,擡頭看她,發色如墨,眼眸如幽潭,唇線格外的□□好看,聲音也格外溫潤:“你往下跳,我扶着你,不用怕。”

歲末一下子撞進了八阿哥的眼裏,但很快又挪開了眼,與其等到自己掉下去,還不如主動一些,她一旦決定就毫不猶豫,保泰還在說着話:“既然不是膽大的,就不要随便......”

歲末跳下來的時候漫天都是飛舞的梅花,她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慌亂和害怕只有無邊的清澈和淡然,輕盈的像一瓣飛舞的梅花,她跳下去在雪地裏自然的滾了一圈,這樣能夠讓向下的沖力緩沖掉大半,這還是做鬼的時候學到的技巧,今天是第一次試驗。

她站了起來,發飾也歪了,衣裳上全是雪,但她從容不迫,于是便是這樣狼狽的時候,她卻越發的美好起來,錦繡緊張的跑了過來,上下打量:“要不要緊,傷着了沒有?”

她剛好避開了八阿哥站的地方,八阿哥的心裏竟然微微有些失落。

歲末歉意的道:“本是想替姐姐折梅花,卻沒想到給姐姐惹了麻煩。”

因這一句替人着想的話,剎那之間錦繡對歲末好感倍增,親昵的用帕子替她擦着衣裳上的雪,又給她扶着發釵。

細珠膽戰心驚的從八阿哥手裏接過了歲末的衣裳。

不遠處的林子裏傳來了姑娘們的說話聲,八阿哥挪開了自己的眼,負手而立如松柏一般挺拔。大家很快都走了過來,看到八阿哥這樣俊朗又溫和有禮的皇子分外激動,膽子都比尋常大,雲溪卻淡淡的立在後面,八阿哥微笑的時候,雲溪的眼裏就露出幾點憐敏,雍正朝還有誰比這位八皇子可憐?

錦繡挽着歲末站在遠一些的地方,悄聲道:“瞧她們這些人,見了八阿哥腳都挪不動,就是撲上去獻殷勤又怎麽樣,咱們這些人最多也只是做小,上趕着做妾,真是自甘堕落。”

她這會看上去已經将歲末納入了自己人的範疇,說話就比較顯露本性,活潑又随和。

歲末笑着點頭,卻不知錦繡是怎麽打算自己的,她并不知孟佳氏命不久矣,難道這樣一直耗着?。

八阿哥很快就和保泰離開,也沒在跟歲末多說一句。

保泰一轉身,臉色就差了很多,八阿哥淡淡的:“世子妃請了這麽多年輕的姑娘過來,又故意放到園子裏,好似是叫你相看的。”

保泰哼了一聲:“女人就是事多,實在不知道她一天到晚想的是什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雪,雖然冷卻也格外好看,大家又說說笑笑的回了落腳的水榭,投了一回壺,傳了花鼓,歲末和衆人玩的臉頰通紅,看上去更明豔了幾分,跟錦繡的關系也更親密了幾分,等到走的時候,錦繡特地邀請歲末過幾日去她家裏做客,科本氏得意的看了一眼馬佳氏,雲溪就是在厲害交好了一群格格,那也沒有一個瓜爾佳錦繡體面得力!

想起孟佳氏剛剛對科本氏格外的看重,馬佳氏就心裏格外不舒服,對科本氏實在給不出什麽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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