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寧死,不再複婚

果然,他不了解她。

不知她喜歡什麽花、什麽糕點,連她擅長什麽都不知,就連擔心,也這樣多餘。

怕她被人取笑挖苦,他昨晚闖進雨花閣,找到那把被秦蘭密謀施毒的小提琴,又趕到月魔,逼着琴師,依樣造了一把出來。

怕來不及,他早朝上一半,就借故腹痛,在一群臣子古怪的注目下,匆匆奔出來。

卻一入宮苑,就被這超絕的《高山流水》攏住雙耳。

不只琴曲高妙,伯牙與鐘子期知音難遇,相知可貴,她為何偏偏彈這一曲?鞅!

急功近利的德妃,被父皇冊封為語學堂的琴藝太傅多年,也彈奏不出這樣的清靈,悠遠,飄渺的意境。

因南贏王給他兵權,她已然備受矚目,朝堂之上不少臣子主動提出要與南贏王府聯姻,有這一曲,恐怕,這女子又要震驚宮闕。

隔着窗子,見百裏羿坐在她身邊,他又往前走了兩步。

樂曲彈奏之際,她竟沒有再恐懼。

她側首,眸光恍惚,并沒有看琴弦,身軀随着樂曲,優雅輕晃,完全沉醉在他不知的某一處。

他又無聲無息地轉身,踏着琴曲,失落走出禦學堂。

原來,不被一個人需要,也會心痛。

出了大門,他煞然停住腳步。

百裏遙正站在大門一側的牆根下,背着古琴,側耳靜聽曲子。

兄弟倆四目相對,都恨不得轉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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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一刻在朝堂上……

百裏玹夜先俯首開口,“二哥……”

百裏遙點頭笑,“真巧哈!我們同時肚子痛,老四那只吸血鬼,還莫名其妙地生了什麽血斑疹,真不敢想象父皇當時的臉色。”

百裏玹夜尴尬地輕咳兩聲,想起剛才兩人同時說腹痛的一幕,唇角完美的淺笑,幾乎繃不住。

“秋日寒涼,生病難免湊巧。”

“但願母後和皇祖母不會因我們同時腹痛大發雷霆。”

“應該不會。”

窘迫的寒暄之後,兩人同時避開對方的視線,剛才那一幕,也算翻過去。

百裏遙看到他手上奇怪的琴,“我來晚了?”

“沒有。”百裏玹夜忙把小提琴藏到背後,“今天教授的是古筝,可能,她……正需要二哥手上的。”

“這就好。”百裏遙微揚唇角,拍了拍他的肩,似只是感激他的一句提醒,也似感激,他沒有進去糾纏陌影。

兩人就這樣擦肩而過,一個進入院子,一個孤絕前行。

百裏遙直接闖進了學堂內,大煞風景地打斷了陌影的彈奏。

所有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不速之客。

百裏遙腳步未停,直接上前,抓住陌影的手腕,把她拉起來。

“你的位子在哪裏?”

陌影一頭霧水,擡眸,乍見恍若隔世的俊顏,驚得一時愕然。

莫錦年……“你……你怎麽來了?!”

“我擔心你沒有琴用。”

琴?她猛然又回過神來,見大家都或嘲諷,或玩味地盯着自己,慌得回過神來,忙從百裏遙手中抽手,卻抽不出。

安凝不願見陌影又和力量強悍的百裏羿在一起,笑着招手,“二哥,陌影的位子在我身邊。”

百裏遙拉着陌影過去,從背上取下布袋,把古筝放在翹首桌案上。

千年古琴,有着獨特沉厚的韻致,每一根琴弦卻擦拭的晶亮奪目。

“以後,這琴就是你的,好好練。我還要去軍營,這就得走。”

陌影不想與百裏羿共用一架,猶豫片刻,終是起身謝恩,“謝殿下厚賞,陌影恭送殿下。”

百裏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他對德妃行了禮,又朝百裏羿道,“老四,早日康複!”

百裏羿只得起身相送,“二哥慢走。”

如來時一樣,突然地,百裏遙便又走出去。

卻無人注意到,他出了門檻,便激動地握起雙拳,唇角的笑也抑制不住。

他着實沒想到,陌影竟然接納了他的禮物。

十一公主百裏稥轉頭,壓低聲音,對陌影笑道,“陌影,好大的面子!二哥從來不送庶出的人禮物,看這古琴,正是他平日用的那一架呢!”

百裏嫣冷笑,“這裏有誰不是庶出?我是庶出,四哥是庶出,老十,十五,十六,十七,十八都是庶出,百裏香,就連你自己,也是個賤骨頭。”

百裏香不以為然地冷笑,料定德妃和百裏羿都不會插手,她有恃無恐地手拍在桌面上,站起身來,嘲諷冷笑道,“五姐,陌影給你下了什麽蠱,你這樣圍護她?別忘了,她前幾日可是搶了你心愛男人的玉扳指當定情信物!”

百裏嫣被戳了痛,似驚跳而起的蚱蜢,勃然大怒。

“小蹄子,你

再說一句試試,看我不撕爛你這張賤嘴!”

陌影忙伸手抓住百裏嫣的手腕,“公主息怒!”

她疑惑地看德妃,又看四皇子,對于皇族的冷漠,又見識了一回。“眼見着兩個妹妹要打起來,四皇子看得很過瘾嗎?”

百裏羿起身,淺揚唇角,他随手一擡,強大的兩股真氣席卷百裏嫣和百裏香,兩人被瞬間扯住了堂內,都摔到了門外去。

他似丢了兩只野貓出去,随手拂上門,“現在清靜了。”

德妃冷怒瞪了眼百裏羿,怒聲呵斥,“都坐好!”

陌影伸長脖子看了眼窗外,見百裏嫣無礙,略松一口氣。

她輕撫琴弦,不禁感慨緣分的微妙,繞來繞去,還是繞回了原點。

百裏玹夜得了父王一份兵權,他們因此,忽然都開了竅……

若非得賞這架古琴,她還癡傻地當百裏遙是前世的莫錦年。

現在,卻是一眼就看清,這男子——急功近利,也當她是傻子。

而那人,總是陰魂不散,無所不在的,如今得了兵權,看她一眼也懶得了。

德妃瞧着兒子坐回位子上,嚴肅地說道,“剛才陌影彈得很好,現在我們開始學新曲,因秋獵在即,我教你們彈《出獵》,大家要好好練習,屆時會篩選出彈奏最好的一位,在狩獵晚宴上,為皇上與太後彈奏。”

衆女齊聲應下,“是。”

“羿兒,你把《出獵》彈一遍。”

“是。”

修長的手撫在琴弦上,那一身霸氣反而暗隐無形,指下琴弦微動,卻是一片大氣雄渾,磅礴恢弘的曲調,只是,展開的一片天地,暗無天日,急迫而狂肆,無絲毫狩獵的悠閑歡樂之氣。

一曲終了,德妃點名,“安凝,你彈一遍。”

“阿嚏……太傅,我……阿嚏!”

“罷了,你坐下。”德妃又喚十公主百裏晴彈,“每年出獵,我都會為皇上彈一遍,你們常年聽曲,天資聰穎,應該一學就會才對。晴兒,你彈一半即可。”

十公主硬着頭皮應下,手落琴弦,卻開始就錯了三個音。

德妃聽得無奈,又命十五公主彈,曲調斷斷續續,亦是錯了大半。

安凝忍不住道,“太傅,您怎不讓陌影彈呀?她失憶,彈錯了我們也不會怪她。”

德妃不耐煩于她一再找茬,在椅子上坐下來,“陌影,你彈來試試。”

陌影起身俯首,“是,太傅。”

三歲開始,爺爺請人教授她古筝,小提琴,鋼琴,舞蹈,這等簡單的曲子,聽一遍便能記了大概。

但是,狩獵晚宴彈曲……

槍,素來只打出頭鳥,她不願做那樣一只鳥,父王定然也不希望她如此。

因此,她彈了前面的三分之一,便站起身來。

“太傅恕罪,後面的……陌影記不清了,不敢妄加篡改亂彈。”

“也罷,坐下吧。”

“謝太傅。”

這會兒,德妃才開始後悔,取消了她和百裏羿的婚事。

《出獵》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能無一錯漏的彈下三分之一,已然難得,且節奏,意境,曲調掌控比老四更精準,後面不彈,分明是掩藏鋒芒。

如此女子,實屬難得。

更何況,她一句話,便能左右兵權歸屬。

一個時辰後,學的是書畫。

德妃特別在課業結束後,向教授書畫的太傅趙蒲,要了所有學生的書畫圖。

果然如她所料,其他公主皆是字字精巧,畫得也是富貴牡丹,鳳凰展翼等繁複的圖畫。

陌影卻寫了幾個筆畫簡單的大字,然後畫了一幅蘭花圖。

蘭花圖極其簡單,花葉的姿态,卻似随風輕擺一般,栩栩如生。

趙蒲見她看着陌影的字畫發怔,把一盅茶放在她手邊,“娘娘可是有話要對老臣說?”

“你認為陌影的字畫如何?”

“字如其人,平實簡單,筆畫踏實,不驕不躁。這畫,足可見其功底不俗。”趙蒲收整書畫,試探道,“娘娘是郡主的姑母,不知郡主在府中可學過?”

德妃思忖良久,才篤定搖頭。

“據本妃所知,她從前只做些粗活,劈柴,打水,洗衣,摘菜,丫鬟不做的,都讓她做。秦蘭和鳳之蟬,都恨不能把她碾死,如何肯讓她學這些?”

趙蒲念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呵呵呵……郡主毅力亦是不凡。琴曲不俗,字畫不俗,還醫好了太後的頭痛頑疾,不懼死亡,捉到暗害太後的兇手,如此女子,若能給予一番天地,必可扶搖直上。倒也難怪,南贏王對她的疼惜,也藏着掖着。”

藏着掖着?!德妃驚怔看定趙蒲炯爍的雙眼,臉色卻變得異常難看。

門外突然一個小太監沖進來,“娘娘,不好了,

四殿下暈倒了。”

“暈倒?人在何處?”

“就在陌影郡主的桌旁,張太傅的棋藝課方講到一半,郡主的袍袖裏滾出一瓶毒藥……”

德妃站起身來,臉色忽然就和緩了,卻說了句,“暈的好!那毒藥……也是好東西。”

陌影走到百裏羿的寝宮門口,刻意避開了清芝那日被殺的位置,身上卻還是驚起一身冷汗。

紅煞在後面提醒道,“郡主,進去吧,皇上和皇太後都在,沒有人敢為難郡主。”

嚴懷景的肩辇從宮道盡頭匆匆敢過來,擡着肩辇的,都是南贏王府中輕功最好的,已然是健步如飛。

陌影看到在前面引路的金狐,略松了一口氣,先在地上跪下。

肩辇停下來,金狐忙掀起肩辇錦簾。

嚴懷景下來,在女兒身前站住腳步,彎下腰,低沉地厲聲斥道,“為父一直想讓你進禦學,又怕生事,始終未敢與皇上提。這才第一日……你都過不去嗎?”

陌影滿頭冷汗,擡不起頭。“女兒該死,可……女兒不是故意的,女兒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嚴懷景氣得戳她的腦門,“憑你這腦瓜子,若知道怎麽回事兒,還能落到這種被人宰殺的地步?”

陌影頭上痛,心裏痛,又驚又怕,已然六神無主,被這樣訓斥,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下來。

“哭什麽?還不說,到底怎麽回事?”

她忙抹掉淚,“四皇子莫名其妙地,在女兒桌旁暈倒,袍袖上染了毒粉……”

“毒粉?”嚴懷景無奈地長嘆一聲,“怎麽會有毒粉?哪兒來的毒粉?你有沒有中毒?”

陌影忙道,“那毒粉其實是女兒用來防身的。在女兒下棋時,藥瓶不知怎麽就滾落下去。安凝中了此毒,就此一口咬定,女兒要毒殺四皇子,報複他背叛女兒,然後,其他公主郡主怕染毒,驚吓過度,所以……事情就鬧大了,皇上和太後也來了……”

“荒唐!宮裏是什麽地方?是可以随便帶毒的嗎?萬一皇上召見你,那藥瓶滾出來,你要如何解釋?那會害我們滿門抄斬,甚至連太後,連你祖母,連你姑母都要被殺!”

陌影剛才就想到了這些,所以才越是不敢冒然進去。

嚴懷景氣得無奈,親手把她頭上的郡主頭冠取下來,頭釵,發簪都摘了,抓住她的手臂直入內殿,當即跪在百裏珣與太後面前。

“臣罪該萬死,教女無方,她失憶無法自保,所以臣為讓她防身,藏毒在身上,以防萬一。若皇上與太後娘娘怪罪,臣願意代小女受過,自裁謝罪。懇請皇上,太後,把她貶為庶民,饒她死罪!”

陌影吓得面如土色,見父親把自己的郡主頭冠,和他的王冠都放在地上,這就擡手打向自己的心口,她忙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臂。

“不要,父王……是女兒的錯……是女兒一人知錯……”

一衆禦醫在側,皆是神情唏噓,自嘆糊塗。南贏王對這個女兒,可謂是疼愛到了極致,這回是再也遮掩不住了。

百裏珣忙起身,上前扣住嚴懷景的肩。

“懷景,你這是何苦?陌影那藥粉既然是你給的,難道你不知藥性麽?不過是能讓吸血鬼和狼人渾身發痛,與人類一般,生點小病罷了,又不致命,對人類也無害。”

陌影忙道,“皇上明鑒,父王是關心則亂,怕陌影死罪,才如此說。其實那毒是陌影一手研制的。”

嚴懷景呼出一口氣,回頭瞪了眼多嘴的女兒。

陌影卻是頭也不敢擡,手腳還在哆嗦。想起剛才父親拼命相救,此刻縱然是死,也了無遺憾了。

嚴懷景順應百裏珣的力道站起身來,臉色仍是蒼白。

他看了眼床上昏睡的百裏羿,卻看不出他如何。

吸血鬼暈厥,睡着,死去,都是一個樣子,無聲無息,渾身冰冷,肌膚煞白無血。

德妃坐在床沿,始終未起身。見他上前,說道,“那毒藥雖不致命,禦醫們卻束手無策,陌影這醫術也實在是絕了,竟造出這種歪門奇毒。”

聽得她口氣并無冷寒之意,嚴懷景才松了一口氣。

太後歪靠在椅子靠背上,臉色卻難看到極點。

德妃卻并不在意她的臉色,繼續說道,“此事,本妃與羿兒都不予追究,不過,哥哥,羿兒與陌影還是盡快成婚的好。”

嚴懷景愕然,怎麽也沒想到,這一計……是這麽玩的。

百裏珣搖頭失笑,內斂垂目坐下來,狀似甚是忙碌的樣子,只等着嚴懷景發話再做定奪。

嚴懷景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兒,心如刀割,良久無話。

太後手握在椅子扶手上,俯視着陌影,眼底亦是泛紅,這丫頭還是少了一根筋,白白的叫人算計了。

德妃等不到答案,寬和笑了笑,心裏卻不禁焦急。

“羿兒自從回來,便神不守舍,對陌

影癡心不改,縱然有錯,也已悔過一新。哥哥就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嚴懷景礙于皇帝與太後在側,只得道,“娘娘所言極是,不過,上次婚事定下,小女傷心已極,此次,還是讓她自己定奪吧。”

德妃點頭,起身拿起嚴懷景放在地上的郡主頭冠,蹲下來,親手給陌影戴回發髻上。

“陌影,上次本妃有錯,也是被如玉騙了,你自幼在本妃膝下長大,我們到底是一家人。姑母從前對你冷落了些,卻不曾傷你半分,羿兒也是處處呵護着你……”

陌影略擡起頭來,卻不願看她一眼。

“娘娘,請恕陌影鬥膽打個比方。”

“你說。”

“若是皇上在您生辰之日,趁着您喝醉,臨幸您的好姐妹,您會原諒他嗎?”

德妃臉上的神情凝固了片刻,驚覺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自己身上,突然又笑出來。

“本妃的好姐妹,都是皇上的妃嫔,皇上喜歡誰,臨幸誰,那是皇上的帝王之權,天經地義,本妃身為妾室,原不該計較。”

陌影因她圓融精巧的話嘆服,自愧再修煉五百年,也難有如此爐火純青的火候。

“是陌影嘴笨,打錯了比方。不過,殿下在陌影生辰當晚臨幸的,不是殿下自己的女人,而陌影入室便是正室,不是妾室,所以,陌影始終難以釋懷。娘娘既然是陌影的嫡親姑母,定能體諒侄兒吧?!”

德妃握住她的手,溫柔地笑了笑,眼底卻一片清寒。

“丫頭,你沒有明白,姑母這不是求你,你有罪,姑母如此以兩全之策,是在救你。”

“陌影明白。”陌影說着,跪行到百裏珣面前,端端正正磕了個頭,“懇請皇上,依宮規嚴懲陌影。”

百裏珣挑眉,俯視着她,意味複雜地笑了笑,視線卻沒有在她絕美的臉上久留。

“來人,把陌影拖出去,杖責五十。若還能活着,送去芙蓉殿調養。若死了,就讓南贏王帶回去安葬。”

嚴懷景聽得如此,正想跪下來……

突然,冷風呼嘯,滿殿簾幕與衆人衣袂飛卷,門外就撲——一聲,似有宏大的羽翼撲扇收攏,然後,闖進一個身穿銀甲的綠眸男子。

他視線在陌影身上微頓,當即單膝跪下,“父皇,兒臣願代陌影受罰。”

---題外話---二更馬上到,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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