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六海州界39

邵白低着頭, 現在他整個人都處以如坐針氈的狀态下。

此時他坐在一張圓桌旁,他左手邊坐的是楚天澤,右手邊坐的是邵夫人。

邵夫人的另一只手邊坐的不是他兄長,而是玄機大師。

邵和玉則是坐在了楚天澤和玄機大師的中間。

整個圓桌的座位的安排都透着淡淡地詭異。

當邵白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有選擇位置的權利了,因為邵夫人一看見他就極其心疼地将他牽到自己身邊坐了下來。

他其實并本不想挨着楚師兄坐的。

畢竟他醉酒時做出的那些荒唐事依舊歷歷在目。

不僅直呼楚師兄的名諱, 還對楚天澤……上下其手。

真是太丢臉了。

從坐下到現在邵白都不敢去看楚師兄的臉色。

“心肝啊,身體怎麽樣啊!娘先舀一碗鲥魚湯給你補補。”邵夫人從一旁伺候布菜的小厮手裏接過一個小碗端在了邵白的面前。

“謝謝, 娘親。”邵白望着小碗裏雪白鮮嫩的魚肉輕聲說道。

“小楚還有大師也嘗嘗,這鲥魚是從臨江裝在水箱中快馬送來的,到邵府的時候這兩尾鲥魚還是活蹦亂跳的呢!俗話說‘寧吃鲥魚一口,不吃草魚一簍’, 熬了兩個鐘頭這湯鮮着呢!”

邵白原來以為這場晚宴會十分尴尬,但他倒是低估了他的娘親。

身為名門望族的女主人, 即使上了些歲數,邵夫人依舊風韻猶存, 面容也是端莊美麗。

禮儀交談時落落大方,展現出的親切從容實在是難以讓人拒絕, 既能給對方春風拂面般的親近, 又不會感到太過親昵的不自在。

“謝謝, 伯母。”聽到身旁的人言謝,邵白都忍不住驚訝。

而當他擡起頭卻發現竟然連一向沉默陰郁的蘇玄機竟然也對着邵夫人微微颔首。

“小楚, 聽說你在清虛宗十分關照我們邵白, 這段時間真是麻煩你了。”邵夫人笑地溫和。

“謝謝, 楚師兄。”邵白連忙接過話頭, 小聲試探男人的态度。

“我沒做什麽。”男人說得很平淡。

邵白微微愣神,邵夫人只當楚天澤是自謙客氣,又笑着誇了對方幾句。

然而直到晚宴結束,邵白都沒有找到再次開口的機會。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晚的楚師兄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平日鋒利的棱角都像是被磨去了一樣,整個人都顯得沉悶又疏遠。

散宴後,邵和玉便催着邵夫人回屋靜養,邵夫人拿她這兒子沒辦法只有照辦。

“你啊,可真是和你父親一個德行,這還有客人呢。行吧,邵白,你帶兩位在邵府逛逛吧。”

邵和玉也不是想掃興,主要是邵夫人的身體虛弱,吹不得寒風,一吹着風就很容易會頭痛腦熱。

當父親不在的時候,邵和玉就很自然得扮演起提醒的角色,也常常因此被邵夫人嘴上抱怨。

“我晚上還有事務要處理,若有事便派人到書房找我。”送走了邵夫人,邵和玉說。

“兄長不要太累了,注意身體。”邵白點點頭。

邵和玉摸了摸少年的小腦袋,對另外兩人行了一禮,便轉身帶着小厮離開了。

見邵和玉走遠,邵白剛想回頭,卻見高大的男人已經先行走遠。

“玄機大師,您想去——”邵白有些失落,轉身望向站在旁邊的蘇玄機,然而他還沒說完就被蘇玄機打斷了。

“我對邵府沒有興趣,如果可以我能回自己的客房嗎?”隐藏在黑色的鬥篷下,蘇玄機的聲音生冷,嘴裏說着如果,但表達離開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确了。

“當然可以。”邵白有些悻悻然地說道,“玄機大師,今日多有冒犯,對不起。”

“你沒有錯,我是自願的留下的。”說完,蘇玄機深深望了少年一眼,裏面是少年看不懂的東西。

邵白摸了摸鼻子,他總覺得自己喝醉後肯定是深深得罪了玄機大師的。

還有楚師兄——

無奈的長籲一聲,邵白終是朝着楚天澤離開的方向趕去。

楚天澤并沒有回自己的客房,他甚至都沒有離開走很遠。

沒走一會兒,邵白便感應到熟悉的氣息,停下了腳步,環顧四周後又仰起頭來。

楚天澤正躺在邵家寬敞的屋頂上,微阖着眸子,全身透着淡淡的慵懶。

邵白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打擾面前的人。

金色的長發肆意地散落在灰青色的瓦片上,在月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光影。

男人靜靜地躺着,面上也不是平日暴躁的模樣,面部的線條柔和了下來,這讓他精致的五官變得更加奪目,就像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瑰寶,足以讓所有人為之驚豔。

“你這樣看起來好傻。”男人低沉的聲音讓邵白猛地回神。

臉上不由一陣熱意,邵白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看得愣神了。

“楚師兄……”邵白不知該如何解釋剛剛的失神。

“小傻子,想上來看看嗎?”楚天澤卻先開口了。

邵白當然是樂意的,但他卻說不出話來,因為那個從屋檐上一躍而下的身影美得讓他驚心動魄。

幾乎不待少年反應,男人有力的雙臂就直接将他攔腰抱起。

一陣天旋地轉,邵白已經被楚天澤帶到了高高的屋檐上。

砰砰砰——

男人放開了他,邵白卻有些無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跳得好快。

為什麽會這樣?

之前和楚師兄在一起的時候也有過這樣奇怪的感覺,但是從來沒有這麽劇烈過。

“楚師兄,我這裏有些奇怪。”邵白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茫然地問道。

“呵,這就被吓到了。”淡紅色的眸子輕輕瞥了一眼,嗤笑一聲,嘲諷的話脫口而出。

随後楚天澤自顧自地躺了下來,他扭過過見少年還傻傻的模樣,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沒什麽大不了的,過會兒就好了。”

真的嗎?

可為什麽他覺得響如鼓面的聲音沒有一點停下的勢頭。

邵白不敢再反駁怕又惹男人生氣,他也不知道好好地到這屋檐上要做什麽,便只有學着楚師兄的模樣平躺了下來。

“楚師兄,你在看什麽?”沉默片刻,邵白忍不住問。

“看星星。”男人懶散地說。

“可是這天上沒有星星。”少年耿直地說。

“那就看月亮。”

“可是月亮現在被雲擋住了。”

“那就看看天!哪來那麽多話,不看自己下去。”男人被少年無休止的疑問磨得有些冒火。

這話說得有些有恃無恐,反正在男人看來,少年自己也下不去。

被罵了後,邵白撓了撓頭,只有和男人一起仰望着寂靜的天空。

其實邵白上輩子在天山的時候,到了夜裏他也常常會做這樣百無聊賴的事情。

那是金炎離開他一段時間後的事,那時他有些抑郁寡歡,偶然想到民間的戲文,說是死去的人會變成星星挂在空中。

邵白就想試着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金炎變得星星。

結果,守着黑夜找着找着,有一天,邵白就突然想明白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到。

戲文上說得是騙人的。

每天世上離開的人多得去了,就是滿天的星空也是裝不下。

再說——

金炎也不是人啊。

邵白心裏感慨,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就是太寂寞了。

只有寂寞的人才會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他們渴望有所羁絆,卻又不知如何得到。

難道楚師兄……是感到寂寞了嗎?

少年鬼使神差地問:“楚師兄,你是想家了嗎?”

“你在說什麽玩意?我沒這那種東西。”男人很不喜這個話題,兩道細眉如刀蹙在一起。

“楚師兄,沒有……家人嗎?”邵白問得小心,他想更加了解面前的男人,但又生怕一不小心戳到對方藏在暗中的痛處。

就在邵白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時候,男人開口了。

“有。”

“那他們在哪?他們也會想念楚師兄的吧。”邵白想了想,他對家人這個詞的認知來源于他的娘親和兄長。

應該會想的,畢竟他回來以後娘親與他說得最多的就是想他想的緊了。

而邵和玉雖然嘴上不說,邵白現在也隐隐能察覺到。

家人應該就是這樣的。

楚天澤面無表情地望着深沉的黑夜,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少年,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在娓娓道來地講着他人的故事。

“家人也有可能是你的夢魇,不是每個人都和你家這樣的。”像是有所感慨,男人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聲音勾得邵白心裏有些癢。

“說來也是好笑,你娘見了我這怪異的樣貌竟然能和顏悅色,邵和玉似乎也是見怪不怪,你們邵家的人都這般奇怪嗎?”說着說着,男人倒是笑得越發厲害了。

明明是笑着的,邵白看在眼裏心卻像刀割一般的疼。

“而我的家人呢?見到我和見到鬼一樣,污言穢語能套在我身上用的毫不客氣,老子就奇了怪了,大家都流着一樣的血,把老子踩進爛泥裏,他們就能高貴起來了?”

“還不是都一樣的髒。”

淡紅色的瞳孔因為不甘、憤怒還有仇恨變化着,猶如暗流下的漩渦,吞噬着一切負面的情緒。

“楚師兄?”

少年的聲音将楚天澤從魔怔中驚醒。

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态,楚天澤轉了個身,以背影面對少年。

“媽的,老子和你這小傻子說這些幹什麽?”男人暗罵一句,低聲嚷嚷着。

“楚師兄,對不起。”少年說。

“你對不起個什麽啊?”楚天澤被這沒頭沒尾的道歉弄得莫名其妙。

“不知道。”少年聲音低了下來。

“……”

“楚師兄。”

“幹什麽啊!煩不煩啊!”男人兇巴巴地說道。

“你不要難過,我可以當你的家人,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以後你不會感到寂寞的。”少年說得無比認真。

嚣張慣了的男人背少年一串話噎住了,腦子一片混亂,過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罵道。

“你……有病吧,動不動亂……說什麽!”

一針見血。

赤誠的話語直擊要害險些讓楚天澤潰不成軍。

而少年的目光更是熾熾,灼得楚天澤生疼,無法對視。

“毛都沒長齊,什麽都不懂,話不要亂說。”男人有些惱羞成怒。

“我說的事真的,我想當楚師兄的家人——”

“大晚上喊什麽喊!”楚天澤趕緊一個起身将少年的嘴捂上。

這人都不嫌害臊的嗎!

“楚師兄,我是認真的。”被捂住嘴少年依舊不死心地小聲念叨着。

“行了,行了,真的就真的呗!”楚天澤被少年弄得心煩意亂,語氣有些敷衍。

雖然知道少年說得是不可能,但他——

暫時就當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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