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年三十晚上, 季誠陪孤兒院的孩子們放完煙花, 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

色調單一的公寓裏冷冷清清的, 幾乎沒有一絲人氣。

季誠開了燈, 從冰箱裏拿了一罐冰的啤酒, 剛坐下來,柏俊民的電話就打來了:“誠哥,到家沒到家沒, 就等你了!快點兒吧,兄弟們等得花都謝了。”

季誠随手開了擴音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丢, “啪嗒”一聲拉開易拉環,長腿擱在面前的小茶幾上,仰起頭, 喉結滾動,冰冷的啤酒順着喉嚨流到胃裏。

一口氣喝了大半罐,他才放下啤酒,重新拿起手機:“剛到。”

“到了就趕緊來啊。”

柏俊民那邊熱鬧得很,好像還在和別人說話, 說了幾句聲音又清楚了,“莊邈那小子打個游戲像別人刨了他家祖墳似的, 橫沖直撞, 我們都跟着他跪了無數次了。”

季誠輕呵了聲,不緊不慢地打開筆記本電腦。

登錄,上線。

季誠的手機就放在旁邊,玩到緊要關頭,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來一條新的微信消息,很簡單的六個字:【學長,新年快樂】,後頭還跟了一個顏文字。

季誠只看了那一眼,視線就難以從屏幕上挪開了。

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本來就少,這麽多年了,除了柏俊民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會催他上線打游戲,幾乎沒有收到過其他任何人的一句“新年快樂”。

看着那四個字,季誠有點出神。

連着麥的耳機裏突然爆發出柏俊民一聲驚天慘叫:“啊啊啊啊--誠哥你怎麽死了!誠哥你醒醒啊!誠哥你死了兄弟怎麽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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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季誠操縱的人物轟然倒地。

季誠嫌柏俊民聒噪,拿着手機進了房間。

門關上,他才點開剛才那條微信,還是那只小奶貓頭像的主人發的,他們之間上一條的記錄還停留在他發的那個“嗯”字上。

季誠勾了勾嘴角,唇邊不自覺揚起了一個笑。

他打字回過去:【想要紅包?】

薛卉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努力醞釀瞌睡蟲,再不睡,一會兒等外面噼裏啪啦滿世界都是鞭炮聲就睡不着了。

她沒指望季誠會回,也沒想到他會回得這麽快。看着他回複過來的四個字,薛卉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在和一個傻子對話。

她就是想他一個人過年寂寞難過,好心給他送上一點溫暖,怎麽就成了在問他要紅包了?

薛卉想了想,又發過去:【不是,我就是單純的沒有任何目的地給你問個好。】

她這句話才發出去不到一秒,對面就跳出來一個紅包,看不到金額,不過能肯定的是,季誠沒看到她後來說的那句話。

薛卉當然沒有收。

她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季誠的這份“好意”,于是匆匆回了句“很晚了,我要睡了”就關機鑽進了被窩裏。

第二天早上醒來看手機,在一串密密麻麻的新春祝福留言下,薛卉找到了季誠的那條。

紅包還原封不動地停留在最顯眼的位置,季大佬很耐心地給她回了個“嗯”,對話到這裏就又結束了。

薛卉盯着屏幕看了兩分鐘的呆,起床換衣服,順便準備明天去H省要帶的東西。

從S市到H省不算太遠,坐飛機兩個小時,到機場後又有人來接他們,路上颠簸了一個多小時,總算到了宋楚的老家。

将近三十年過去,原本落後的小村莊經過修葺,變得煥然一新。家家戶戶都蓋上了新的樓房,水泥路通到了每家每戶的門口。

放好東西,一家人先去祭拜了薛卉和薛堯的外曾祖父母。

村子裏不少鄰居宋楚都認識,小的時候對她都不錯,她每年回來都會準備很多禮物給他們,今年也不例外。

家裏熱熱鬧鬧的,薛堯和薛卉被鄰居家的小胖子叫出去玩耍了。

村子裏從前窮的時候,連飯都吃不起。現在富裕了,漫山遍野都是大片的農田和果園。

小胖子家就有一個很大的果園,一年四季都有果子成熟。

小胖子帶了兩個大籮筐,和薛堯一人背着一個,邊走邊笑呵呵地和兄妹兩人說:“今年我家種的果子大豐收了,正好你們回來,一會兒多摘一些你們帶回家去吃。”

薛卉平時在家裏根本接觸不到這樣的地方,更別說可以親手摘果子了,高興極了,一路跟在哥哥和小胖子後頭,摘了滿滿兩大框果子。

回去之後薛翊要給小胖子錢,小胖子沒收,憨厚地笑:“薛叔叔您每年回來都給我們家帶那麽多禮物,我們沒啥值錢的給你們,就這點果子,您就別和我客氣了。”

薛翊點了點頭,沒和他客氣。

他們在村子裏住了兩個晚上,初四那天離開的時候,村子裏很多人都來送他們,還給了一大堆土特産,車子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的。

車子開出村子,行駛在平穩的山路上,薛卉趴在車窗看沿途的風景。

看慣了大城市裏的高樓洋房,青山綠水的環境似乎更能讓她開心。

薛卉意猶未盡地說:“等将來我有錢了,一定要在這樣青山綠水的地方買棟房子,每天早上醒來種種花種種菜,最好還能像小胖子家裏一樣種一大片果園,下午無聊就在院子裏擺一個躺椅邊看風景邊吃水果。哇,簡直太向往了!”

宋楚聽了她的話,輕輕地笑了笑,連正在開車的薛翊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薛堯拍拍妹妹的小腦袋,笑着說:“這些你都會種嗎?”

“不會啊。”薛卉腦袋一歪,枕在手臂上,回頭看哥哥,“我不是還有你嗎,我哥哥那麽聰明那麽厲害,這點小事肯定難不倒你吧?”

“……”

突然被冠了那麽高的一頂帽子,薛堯無奈地笑。

妹妹是不是也太崇拜他了,怎麽就覺得他一個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城市裏的孩子會連種菜種花都會呢?

回家之後,薛卉把從小胖子家果園裏摘的水果往所有的親戚家分了一部分,還剩下很多。她又打了個電話,給了姜涵一些。

姜涵高興地嗷嗷叫,當天下午就來她家裏拿了,抱着她轉了幾圈,叮囑她好好休息。

薛卉一大早就起床坐了車又坐了飛機,确實累了,回房間睡了兩個小時覺,總算恢複精神了。

醒來看看時間,下午四點不到。

家裏沒有人,薛堯留了張紙條貼在客廳的茶幾上,說他被幾個同學叫出去打球了,晚飯可能不回家吃,爸爸媽媽接到電話也出門了。

薛卉嘆了口氣,看着空蕩蕩的家,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孤獨感。

然後,她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季誠。

他一個人在家裏過年,應該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薛卉翻了翻手機,找到了和他的聊天記錄,他發的紅包她沒有領,已經過期了。

薛卉想了想,又從帶回來的那一大堆水果裏面挑了一部分,找了個袋子裝着,颠了颠,還挺沉,已經差不多是她能拎得動的極限了。

薛卉給季誠留了個言:【學長,你現在有空嗎,來一下學校門口吧,我有東西要給你。】

薛卉等了等,季誠大概有事,沒有馬上回。

她上樓換了件衣服,她怕冷,把自己裹得厚厚實實的,脖子裏還圍了一大圈圍脖。

再下樓時,季誠已經回了:【嗯。】

還是那一個簡單的字,他都不問她原因。

薛卉提着很重的一袋水果出門了,只從家裏到小區門口的這段距離,她就覺得自己拎得手都快斷了。

薛卉突然後悔了,她為什麽想不開要給季誠送水果呢?季誠是她什麽人啊,過年回不了家的農民工多了去了,她從前看新聞的時候也沒同情過誰,怎麽到季誠就覺得他可憐呢?

她攔了輛車,一路上反反複複地思考了好幾遍這些問題,最後靈光一現,有答案了。

肯定是因為之前季誠給她送的吃的東西多了,她內心覺得十分不好意思,所以趁着這次也有機會,打算還他一個人情。

這樣想着,薛卉心裏舒服多了。

出租車在九中門口停下,她拎着一大袋水果下車,站在路邊等。

路上的車不是很多,行人也不多,薛卉等了一會兒,蹲下來繼續等。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脖子裏圍了一圈大紅色的圍脖,蹲在一棵樹下,腳邊還放了一個藍色的袋子。

季誠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小姑娘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似的,可憐兮兮地蹲在校門口,手邊的袋子裏不知道裝了什麽,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季誠第一反應是她是不是又和她哥哥鬧矛盾,從家裏跑出來了。如果是這樣,他不介意把她帶回去養一養。

季誠幾步跑到她身旁,之前跑得急,停下來時還微微有些喘氣。

薛卉先是看到一雙刷得特別幹淨的白色球鞋停在她前面,視線往上移,這次是一條黑色的牛仔褲,再往上,她看到了紅色的衛衣邊。

紅色。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季誠穿不同顏色的衛衣,看起來還挺喜慶,十分符合過年的氣氛。

不過以她現在仰起臉的姿勢,也就只能看到他的上衣了,再往上想看到他的臉就比較費勁。

于是薛卉選擇站了起來。

季誠看到她消息的時候人剛從孤兒院出來,他不喜歡讓別人等,更何況是個小姑娘,一路上催了司機無數次,催到司機都暴躁了,在前面那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他直接開了車門跑過來。

可是他還是來晚了,小姑娘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凍得臉都紅了。

季誠垂眸看着她,啞聲問:“怎麽突然想到找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薛卉:看你可憐,順便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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