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WHAT IF·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
(1)
“你是妖怪嗎?”
“你是笨蛋嗎?”
鼬不吭聲了,只靜靜地觀察她。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臉龐圓潤稚嫩,漆黑的眼睛卻展現了一種成年人都未必擁有的沉靜光彩。
女人從樹枝上悠悠地飄下來,猛一下将臉湊到他跟前。
“哇啦——怎麽樣,有沒有被吓到?”
一臉得意洋洋,卻也生機勃勃。
小小的孩子退後一步,神情警惕,卻依舊冷靜。“如果不是妖怪,那是什麽?”他一手握着苦無,另一只手暗中夾着幾枚手裏劍,“半透明、會飛、無法被其他人看到……不是妖怪的話,是哪一族的血繼限界嗎?”
“才不是,我是神明大人。”女人抱起雙臂,趾高氣揚地說,“請高呼‘神明大人萬歲萬萬歲’。”
莫名其妙。
他盯了她一會兒,收起武器,邁步向另一邊走去。
“無聊的妖怪。”他說。洩憤似地,自己卻并未察覺。
“哎?哎哎哎?為什麽這麽小就這麽冷酷無情?”
女人不死心地追上來,還是以那飄飄然來去的姿态。她攔在他面前,但那半透明的身軀是無法阻止他的;鼬已然發現這一點,只略猶豫片刻,就選擇徑直穿過去。
寒冷的感覺。
穿越過她半透明的軀體時,他感覺到了異常冰涼的氣息。在平靜安逸的木葉裏,他無端想起橫屍遍野的戰場。是關于死亡的聯想。
Advertisement
“你可別亂來啊!這對你身體不好。”
女人有些急了,連忙退到一邊。
這個反應讓鼬明白了:她對自己并無惡意。
“你要去哪裏?”她飄在邊上晃啊晃,臉湊在很近的地方,“說話嘛,陪我說話嘛,只有你能看見我,要是你也不理我,我就快無聊死啦。”
一個奇怪的女人。鼬再度确認了這一點。
“你到底是誰?”他停下腳步,決定再給女人一次坦白的機會。
5歲的宇智波鼬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他去過戰場,擁有獨立的思考和判斷能力,明白越是面臨未知的事物就越要保持冷靜沉着,如此才能作出正确判斷。
此時正是第三次忍界大戰堪堪結束之時。昨日清晨,鼬才随父親參加了位于慰靈碑園的烈士告別儀式,那生死之間肅穆悲涼的氣氛深深印在他心中,同此前在戰場上見到的殘酷情景一起,促使他不斷思考生命與死亡的意義。
誰知道,今早醒來,身邊就多出來這麽個古怪的女人。那輕盈透明的姿态若非是妖怪,想必就是……
“是幽靈嗎?”他問,“難道是戰場上死去的亡靈?”
“要這麽說……倒是也沒錯。”女人沉吟片刻,痛快地承認,“沒錯了,我就是幽靈!”
這莫非是什麽值得興高采烈的事?鼬感到困惑。他表面在和女人對話,實則始終不動聲色地觀察她。這也是他在戰場上學會的技巧之一。
除開那屬于“幽靈”的特征,她看上去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約莫二十歲,身姿纖細挺拔,是只有自幼鍛煉的忍者才能擁有的線條;黑發散碎,五官纖巧,如果不是一直在笑,那雙藍眼睛恐怕會顯得很鋒銳。
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這種笑嘻嘻的模樣只是一種表面的姿态。
鼬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
不過,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幽靈。
和成年人想象的不同,小孩子對美醜是非常敏感和在意的,即便是鼬也不能完全例外。
無論按照他個人的标準,亦或按照世俗常人的标準,這都是一個漂亮的幽靈。
下意識地,他對這個漂亮的幽靈沒什麽惡感。雖說對方叽叽喳喳地顧左右而言他,不肯說實話,但那模樣不含惡意,要說成是調皮搗蛋也很合适。
鼬并未意識到,自己一個5歲的小朋友評價一個20歲的女青年“調皮搗蛋”有多詭異。反正他也沒有親口說出來。
“幽靈小姐找我有什麽事?”他問。
幽靈小姐粲然一笑,漂亮的藍眼睛熠熠生輝。“懂禮貌的小孩子果然最可愛了。”她蹲在他跟前,笑得開懷,眉宇間全無半點陰影,“我說啊,既然只有你能看見我,我就跟着你好了。否則我一個阿飄飄來飄去多無聊?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你好啊宇智波鼬小朋友,我聽見別人叫你名字了。今後請多多指教。”
平心而論,鼬并不樂意有個人随時随地跟着自己,幽靈也不好。但他暫時沒有別的辦法擺脫她。果然還是自己太弱了。
“幽靈小姐有名字嗎?”他問得有些敷衍,心中暗自思索,是否該開始研究關于靈魂的忍術,好及早将她超度。聽說徘徊在陽世的亡靈都有未了的執念,早日超度是件好事,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我叫伊邪那美。”幽靈小姐莊嚴地回答,“沒錯,就是創世天神之一。當年我死之後,我的丈夫兼哥哥伊邪那岐忘不了我,為見我一面寧肯潛入九幽黃泉,卻不曾想身為亡靈的我已然渾身腐爛、生滿蛆蟲,哥哥一見我便脫口而出‘你怎麽這樣惡心’,我惱羞成怒,派人追殺哥哥直至陽世,就此我們二人反目成仇,此後凡是哥哥支持的我就反對,哥哥反對的我偏偏就要支持。嗚呼哉,死亡之醜陋可見一斑!”
鼬默然片刻,隐約有些頭痛。不是真實的生理性頭痛,只是感官上的無可奈何。
“幽靈小姐,《古事紀》我也讀過的。”
“哎呀,真的?想不到我們還是同好!”幽靈小姐雙眼放光,驚喜不已。
鼬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直到她喜悅的面色漸漸如花朵失了水分,蔫巴巴地損了顏色。
“別生氣呀,小孩子生氣會長不高的。我和你開個玩笑罷了。”她讪讪地說,“我叫夏月,就是‘夏夜之月色’的意思。”
夏夜月色嗎……這個名字是不是過于冷清了?
她伸出手,像是想碰一碰他的臉。鼬即刻繃緊神經,以為她要做出什麽不好的舉動。然而這個名字冷清的幽靈僅僅只是擡起手,手指停在半空,不再前進。她并未觸碰他,只是眼神忽而遙遠起來。
遙遠而溫柔。
“能見到你很高興……鼬。”她輕聲說着,恍如一聲嘆息。
(2)
幽靈小姐——夏月,是一個活潑的人。比較而言,與其說她是二十歲,不如說她是兩歲。
這是來自宇智波鼬的中肯評價。
每當他出門修煉時,她就飄在他身邊唠唠叨叨,一會兒感嘆天氣多麽美妙或多麽糟糕,一會兒指點沿路往來的人群說誰值得信任、誰兩面三刀,還會為街邊一只風筝或一盞燈籠而驚呼出聲,甚至慫恿他去買來玩一玩。
鼬拒絕了。他的志向是成為火影、守護木葉,為世界帶來和平,為此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修煉,哪裏能将時間浪費在玩耍上面?
“是嗎。”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
“不必。”
“這樣就好。”
總是這樣回答她。
其他人看不見夏月,他又總是獨來獨往。這樣的“自言自語”一多,人群看他的目光更加怪異,還多了無數竊竊私語。父母也被驚動了,來問他為何有此古怪的舉動,他便回答說,只是在獨自思考問題而已。
那時弟弟佐助剛出生,父親盤腿坐在上首,嚴厲地責備他,說他該更穩重些,給弟弟做好榜樣才對。
他恭聲應是,心中不起波瀾。
夏月卻在乎。那以後她就安靜不少。
她說個不停時,鼬覺得她有些聒噪;現在她安靜了,他反而又有些不習慣。但就像此前他不曾直言她吵鬧一樣,現在他也無意糾正她的安靜。
他按照自己的步調,修煉、讀書,還要照顧弟弟。經常一回頭,看見夏月就在不遠處,睡覺、發呆,或者只是單純地看着他。
她深深的眼神裏蘊藏着什麽?他看不出來。
她還是會鼓動他去玩,或央求他去書店買些閑書,翻給她看。為了達成這一目的,她承諾指點他修煉,還可以和他一起照顧佐助。
“夏月既然連書都碰不到,又要怎麽照顧佐助?”他有些好笑。
“我可以看着佐助,他要是尿褲子了我就叫鼬過來。”她笑眯眯的,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他的實力和戰鬥經驗與日俱增,漸漸地,夏月不再能給予他戰鬥上的指點。佐助也脫離了需要人時時看護的嬰兒時期,成了可以到處亂跑的幼獸般的小孩。夏月再想要他念些故事來聽,就只能找他撒嬌,時而軟語央求,時而嬉笑耍賴;眸光總是亮晶晶的,比幼弟都活潑。
再後來,她也發現他越來越忙,就不再找他要閑書看。起初他沒有發覺。他滿心是修煉、忍者的理想和困惑、家族和村子的矛盾,再有和止水的相互扶持、對幼弟的照顧和殷切盼望;到了某一天,幼弟都抱住他的腿,天真地問他“哥哥你現在怎麽都不講故事了呀”,那時候他才發現,夏月已經好久沒有來纏他了。
他四下一看,見庭院的樹上垂下一角衣物。走過去再擡頭,便能發現她睡得正香。幽靈也需要睡覺嗎?
要不要叫醒她,問問她想不想聽什麽故事?這念頭剛一出現,就被今天的日程表否決了。
10歲的中忍,剛剛成為暗部,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下一次吧。他告訴自己。下一次。
樹上的幽靈睜開眼睛,問:“鼬,你要出門?”
他點點頭,她就飄然落下,理所當然地擺出跟随的架勢,就像過去每一次一樣。她說:“那就走吧。”
宇智波鼬是一個沒有心的人——由于他的性格太冷靜、表現太鎮定,一些忍者便在背後這樣評價他。但他看一看身邊飄來飄去、興致勃勃逛街的夏月,再暗中數一下自己的心跳,就能确認自己當然是有心的。
這舉動有些傻。不過,這樣也好。
少年時期的鼬性格頗為冷漠。這一點或許和他最終給弟弟留下的印象不同,也和秘密檔案中記載的那個堅毅、充滿責任感、可以為村子付出一切也承擔一切的人不一樣。他少時過于專注自我內在,整理自己異于常人之處,并以自己的标準評判世界,不曾真正在意誰的感受。家人之愛、兄弟之情、朋友之誼固然重要,卻都不如他心中理想的光輝。
這種特質也許是另一種自負,起源于他那被無數次誇贊的“深淵般的才能”。他雖然看到了家族與村子的矛盾,卻僅僅一味地按自己的想法去要求父母和族人,又一味地憑自己的力量抵抗村子的懷疑,才使自己最後落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幼時立志成為火影,自認器量遠超常人,但若他果真具備火影的氣質,他就該更可靠、更值得人信賴。止水就不會孤注一擲,嘗試以“別天神”改變團藏的想法;族人也不會始終無視他的意見,最終輕率地決定發起政/變。
當他接受了村子的命令,将自己化身為覆滅家族的屠刀時,他前所未有地看清了自己的冷漠和自負。是的,所有那些鮮血和痛苦,每一條被他的刀刃奪去的生命,都化為他自身冷酷的象征。包括施加給幼弟的痛苦,也源于他的冷漠。
所謂的“背負黑暗”,本質都是濫殺無辜。從來沒有什麽“大義”,有的只是對個體生命的冷漠。
鼬想,他終于看清了自己。這是好事。人只有先看清自己如何醜陋,才能毫不猶豫地走完剩下的道路。
他劃去護額上木葉的象征,披上“曉”的衣袍,趁夜離開故鄉,不曾回頭。
夏月說:“鼬,別哭了。”
冷漠的人是不會流淚的。
“你的心都淚流滿面,哭得渾身顫抖了。”
那是不可能的。
13歲開始,鼬沒再和夏月說過一句話。他身邊随時有“曉”的人存在,最開始是自稱宇智波斑的人,後來是枇杷十藏,再後來是幹柿鬼鲛。明面上的首領佩恩也能随時聯系他。
他給予她的全部只有沉默,她卻不太在意似地,仍舊執著地跟着他。從青翠山谷到黃沙漫天的大漠,從陰雨連綿的雨之國到晴空萬裏的雷之國,她總跟在他身邊,還是有說不完的話。
鼬,你怎麽這麽慘啊,随時都被監視,都沒辦法和我聊天了。你一定很寂寞。
快看今天月亮好漂亮!
聽說這裏的特産是金箔,連點心上面都會灑亮閃閃的金子,好奢侈,你要不要試試?
你的第二個搭檔長得真的好像鯊魚……鼬,你看到鬼鲛都不會笑場嗎?
鼬,你好像很累。
總是用寫輪眼身體會負擔不了的,休息一下吧。
你好像生病了。
你生病了。
好嚴重。
身患絕症、為重要的人忍辱負重的橋段,難道不該是苦情小說女主角的特權嗎?鼬,你真是太犯規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夏月的表情依舊那麽生動,即便得不到回應,也樂此不疲地和他講話,忽而微笑忽而憂愁。當他在沙漠裏點亮一叢篝火,她就靠在他肩頭看漫天星河;當他跨越湍急的河流,她就趴在鐵索橋上驚嘆地勢險要;當他走在陰森的溶洞,她就用半透明的手臂環住他,撒嬌說怕黑,要他背出去才好。
她真是個傻瓜。
那麽執著地想把快樂和希望帶給他,夏月真是個傻瓜。
(3)
鼬在木葉度過了人生的頭13年,在外漂泊了9年。這兩個數字相差不大;如果再将不記事的幼年除開,那他在風霜星月裏行走的時間,就和他待在故鄉的時間一樣長。
無論是在家安穩度日的時候,還是在外餐風露宿的日子裏,他的幽靈小姐都一直跟着他。
她已經很會自得其樂,笑眯眯地和他說這說那,還仗着別人看不見她,就繞着他的搭檔好一番評頭論足。為了排解寂寞,她還會自己編一些對話,假作是他在回答。
“才不是假裝呢,我只需要看看鼬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麽。”
這是不可能的。
“真的,你要相信我。我們很有默契的。”
真是孩子氣的話。
“鼬才是好孩子呢。你瞧,我們的交流是不是暢通無阻?”
他就無話可說,只能默認她是對的。她像是真的接收到了他的投降,藍眼睛再一次因為笑意而瑩瑩閃光。
這麽些年過去,他長大成人,夏月卻還是初見時的模樣。
“旅途漫漫,豈非無聊?不如我來給鼬講故事,如何?”
她講的故事天南地北,無所不包。有時是些飛天入地的神話傳說,有時是些沒頭沒尾的冒險傳奇,有時又是凄凄切切的愛情故事,講完後她還要唏噓一番,感嘆個不停。
有時他會忍不住深思:夏月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我要報答鼬小時候給我念書的恩情。”
這樣笑眯眯的、輕松的回答,一聽就是敷衍了事。但她如果不想說,他不會逼她。
鼬忽然一怔。他當然是逼不了她的。為了避免“曉”的懷疑,他連自由地跟她交談都做不到,遑論其他?她總是開開心心地猜測他的想法,和他說話,時間一長,他都快忘記自己已經很久都沒親口對她說什麽了。
她是他生活中唯一單純又輕松的存在,他卻連一句話都給不了她。
去波之國打探情報的那一次,正好遇見鎮上召開手工器具節。手工匠人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吆喝着吸引游客和行商的目光。夏月素來喜歡這些熱鬧,他就故意放慢腳步,多在街上待了一會兒。她到處轉悠,對什麽都感興趣,最後對着某一樣東西看了好久。
那是一枚小巧的櫻花發卡。雖然是金屬制品,卻被打造得纖薄細巧,連花蕊都栩栩如生,工藝十分精致。
她什麽都沒說,目光裏的戀戀不舍卻顯而易見。
他買下了那枚發卡。鬼鲛懷疑地問他要送給誰,他說,只是想起了一個故人。
夏月飄來飄去,眼睛比平時更亮。她問:“鼬,你要送給我嗎?”
他瞥她一眼,不敢再看,只微微點頭。
她開心了好久。那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裝飾品罷了,甚至都無法真的妝點她,她卻這樣開心,還輕輕哼唱不知名的歌謠。他握住那枚發卡,好像就真的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晚上,她像貓一樣蜷縮在他身邊,低聲又講了一個故事。這一次的故事,總算是關于她。
“我曾經有一個未婚夫。我非常喜歡他。”
那個人聰明、沉着、有主見,小小年紀便樹立了遠大志向。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卻因為命運的捉弄天各一方。她追尋着戀人的足跡,做了很多努力,想要他回來,但是他都拒絕了。他告訴她,要接受現實,要接受命運最終的結局。
而很久以前,在命運還不是那個樣子的時候,他曾送過她禮物,就是這樣一枚發卡。
“真懷念啊……那個時候。很想回到過去,但想一想,即便真的回到過去也只是把痛苦再經歷一次。鼬,人為什麽一定要接受命運?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一如既往,鼬安靜地聽着,一言不發。還是沉沉的寂寥夜晚,如同過去每一夜,他卻覺得此刻的風如此苦澀,懷裏的發卡也沉重得可怕。
他很想問問她,她還喜歡那個人嗎?又想問,她為什麽會變成缥缈的幽靈,那個人怎麽能眼睜睜看她變成這樣?甚至想問,如果換成他……
不行。不能問,也沒有資格問。
夏月談起那個人的時候,眼裏的柔情都快要融化。他從沒見過那樣的眼神。
鼬閉上眼。他眼中的世界早已模糊不清,那為什麽還能分辨她的模樣和情緒?是不是在她信誓旦旦說他們早有默契,即便無言也能交流時,他就也具備了讀懂她的能力?
櫻花發卡在最貼近心口的位置,被情緒燒得滾燙。
至少,夏月此刻在他身邊。他告訴自己,這麽多年,夏月一直在他身邊。她的笑容屬于他,她的關切屬于他,她的開心或難過都屬于他。只屬于他。
還要奢求什麽呢?
他身體越來越差,寫輪眼帶來的負擔也越來越重。每次他咳血的時候,她都會變得很沉默,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黯淡,姿态又有種奇怪的倔強。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說:“別擔心,沒什麽大事。”
搭檔以為那是對他說出的話,還感嘆說鼬先生病得太久,居然連性格都柔軟一些了。鼬對搭檔搖頭,眯着眼睛想竭力看清夏月的神情。他想知道她在想什麽,為什麽不說話。
夏月很擅長叽叽喳喳。但那天她什麽都沒說,只靠過來輕輕抱了抱他。半透明的身軀帶着寒涼的氣息,虛虛地圍住,并不曾真的接觸到他。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如此小心,很怕害了他似地。
其實沒有關系。有什麽關系?他本來就快死了。如果她真是亡靈,那些寒冷真是死亡的氣息,那麽在生命末尾,直接擁抱她又有何不可?
他等待了這麽多年,忍了這麽多年。
抱一抱她,有何不可。
最後的時刻,雨落之前,他安排好一切,令鬼鲛在廢棄的南賀神社入口等待佐助的到來,自己一步步走進神社內部。先人建造的古老建築早已荒草叢生,巨大的寫輪眼圖案如神靈漠然的眼神,居高臨下注視着人世。他擡頭仰望時,聽見她的哭聲。
夏月開始不停地哭。是最倔強的哭泣方法:瞪大眼睛盯着他瞧,淚水流了滿臉,間或才抽泣一聲,昭示着極度的忍耐。
能夠憑這雙模糊的眼睛描繪出她的神态,也足夠了。
“夏月,別哭。”時隔多年,再一次親口和她說話,就是這樣的一句。
她依舊在哭,卻什麽都沒說。沒有勸他停止戰鬥,更沒有強顏歡笑說些趣事;她好像決意不再多說,正如他決意在這一場戰鬥中死去。
她在原地一動不動,只不停流淚。那悲傷的樣子,讓他心口的櫻花發卡再度變得灼燙。或許是太久沒有和她說話,或許早已習慣了聽她說話,一旦她保持沉默,他就無法說得更多。
只能抱一抱她。把這個冰冷的魂靈抱進懷裏,連死亡的氣息都成了釋然和安慰。
“別哭。”他只能說。
她默然地觀看了他的最後一場戰鬥。他無暇分神,卻能感覺到她目光的追随。無論在神社內殿,還是在布滿陰雲的高空;當夾雜雨水的風灌滿衣袍,他聽見雷電隆隆作響,視野被弟弟手中的電光點亮,他依舊能感覺到她的注視。雨水好像她的眼淚。
——你是妖怪嗎?
——你是幽靈嗎?
——幽靈小姐找我有什麽事?
如果她是幽靈。如果她來自死亡。如果她早已離開生者的世界。
那麽,死亡到底有什麽值得畏懼?
鼬以為自己要死了。
雨水落下,弟弟傻傻地看着他,對他最後一次惡作劇信以為真。天空雷雲翻滾,黑色的火焰從斷壁殘垣一直燒到蒼蒼林木,不知道地獄裏是不是有差不多的場景。
烏鴉的叫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也可能是從過去傳來。他已經分不清了。
他要死了。
“你不會死的。”
比雨水更冰冷的影子籠罩下來。夏月望着他,面容近在咫尺。
鮮紅的寫輪眼也近在咫尺。
在這之前,他從未見過她使用寫輪眼。他不知道她有宇智波的血脈。
“鼬,你不會死。”她的眼淚蓄滿眼眶,直直掉在他臉上,“你活着,跟其他人一樣活着。你會活下去,這才是你的命運。”
“接受你的命運吧。”
“這一次,是我贏了。”
“……瞳術·伊邪那岐。”
(4)
宇智波的寫輪眼有兩大秘術: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
伊邪那岐是可以将夢境與現實颠倒的術。現實中的不利可以被夢境中的有利所取代,連死亡都不例外。
伊邪那美是克制伊邪那岐的術。如果說伊邪那岐是對死亡的極度抗拒和恐懼,伊邪那美就是平靜地接受命運的結局。施放伊邪那美後,無論伊邪那岐多麽努力想用夢境代替現實的死亡,施術者都只能回到起點,直到他能夠真正接受死亡的結局。
但是,伊邪那岐一定會被伊邪那美克制嗎?夢境一定無法抵擋現實嗎?
從不同人口中說出的“命運”,哪一種才能真正成為現實?
宇智波夏月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他們一起長大,又在命運的捉弄下天各一方。她想要戀人回到她身邊,想要戀人活着從戰場歸來。
但是,他卻平靜地走向了死亡。他說自己身患絕症,就将自己的死亡也利用起來,成為弟弟變強的一個步驟。
第四次大戰後期,敵軍喚醒了穢土轉生大軍,其中包括她那已經死去的戀人。
他以亡者的身份重歸世間,心心念念想的還是守護故鄉、世界和平。他去尋找施放穢土轉生之術的敵人,想要解除這個忍術,緩解故鄉在戰場上的壓力。
他弟弟靠着一腔執著和被欺騙的憤怒追上去,而被他抛下的戀人則帶着更多偏執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夏月想,如果伊邪那岐連死亡都可以扭轉,為什麽不能将她的戀人重新帶回來?
未婚夫拒絕了這個提議。他說自己已經徹底死去,沒有必要為一個不确定的事實付出活人的視力。伊邪那岐的施放要以失明作為代價,他不願意看見她徒勞忙碌,白白失去眼睛。
他一定沒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在多年悲苦中變得有多偏激。無論他如何拒絕,她還是斷然釋放出了伊邪那岐。
為了阻止她,他施放了伊邪那美。
兩大尚未完全釋放的瞳術撞在一起,結合成了一個大型的夢境。在這個夢境裏,他們的人生軌跡清零重來,最終誰能主導夢境的結局,誰就能獲得現實的勝利。
終究是身為活人的未婚妻技高一籌。憑借多年籌謀,她得以擺脫夢境的束縛,以旁觀者的形式存在于她那一無所知的未婚夫身邊。
夢境裏的時間流逝和現實一樣漫長。未婚妻忍耐着,旁觀一切現實的不幸在夢中重複發生,為的就是在最後一刻,在她的戀人心神最放松的那一刻,取得這場漫長戰争的勝利。
伊邪那岐颠倒生死。
伊邪那美喚醒夢境。
“鼬,你的命運是活下去。”
“接受這一點,然後……”
——清醒過來,在現實中活下去吧。
宇智波鼬醒了。
一個人面朝他倒下。他下意識接住她。
四周是陰暗的山洞,旁邊是陷入幻境的敵人,對面定定看着他的是已長大成人的弟弟。
弟弟捂住一只流血的眼睛,看表情很想把他們打一頓。
“我說,你們兩個人任性也要有個限度。”佐助面無表情,暗暗磨牙,“再有下次,就不會這麽好運氣有我在旁邊了。”
鼬低頭看看懷裏昏迷的夏月,又傾聽片刻自己的心跳。是屬于活人的心跳。
漫長的夢境和漫長的現實交疊,即便是他也愣了好一會兒。最後,他終于嘆了口氣。
“抱歉,佐助……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鼬無奈搖頭,卻把未婚妻抱得更緊,“以後會看好夏月,讓她別再任性。”
弟弟丢過來一個不屑中還摻雜冷笑的眼神。“首先要活着,才能看住夏月吧。”他不客氣地說,“鼬,說到任性,你們只是半斤八兩而已。”
“……大概吧。”
(5)
夏月換了一雙眼睛。曾經屬于其他族人的寫輪眼,現在和她的血脈相聯結。這麽一想就會感覺有點古怪。
不過,還能保有視力已然十分奢侈。為此被跑前跑後、出人出力的佐助弟弟冷嘲熱諷,給他訓得擡不起頭,也物超所值。
要不是後來戰鬥中,佐助陰差陽錯開啓了輪回眼,他的一只眼睛就會永遠因為不靠譜的哥哥和姐姐而陷入黑暗。
孩子大了,有想法了,會教訓人了,還為你付出了一只眼睛的視力。
惹不起,惹不起。
雖然輩分上可以算是嫂子,但那些年裏他們相依為命,說是姐姐才更親近。
總之,乖乖被訓別回嘴就對了。
戰争結束後,秋林也已經染紅。清晨醒來時,夏月從窗戶望出去,正見到陽光為青山描出一層金邊。朝陽升起,萬物清明。
她走到窗邊欣賞明媚的清晨,有人在身後給予她溫暖的擁抱。
“早安,鼬。”
“早安,夏月。”
“請叫我神明大人。”
“早上好,幽靈小姐。”
“哪裏像幽靈,你是笨蛋嗎?”
她在笑。他不作聲,低頭吻了吻她的面頰。
陽光從窗邊延長至桌上。一枚銀色的櫻花發卡閃閃發亮。
作者有話要說: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帶在你臂上如戳記。因為愛如死之堅強,嫉妒如陰間之殘忍;所閃的光是火的閃光,是耶和華的烈焰。”(舊約 雅歌8:6)
不信教,當文學作品欣賞w
本番外就是倆人一個非要死,一個非不讓死,然後用瞳術從現實鬥進夢裏,要不是有“愚蠢的弟弟”邊上幫了一把,妹子就玩兒完了,哥哥多半惆悵終生的結局。
佐助:我太南了。
真·全文完√
打臉:後面還有番外
同類推薦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