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四聖試禪心—下，五莊觀認罰受罪

曠野無垠，寂靜的天和地交彙融合。

墨藍的蒼穹，清冷的月華下一株菩提葉影婆娑，風姿綽約。

那蓊蓊郁郁的樹冠宛如一朵蘑菇華蓋。夜裏有秋風陣陣掃來，樹葉簌簌作響，禁不住悲涼秋意的片片紅葉緩緩落下。

如同被篩子濾過的淺白米粒，月光透過菩提樹，一點點、一滴滴地漏下來。

弱光打在鋪散了一地絨白的小雛菊花盤上，在光暗交錯的花海裏，那只身形單薄且寡弱的錦毛鼠小妖——白吱吱俏俏隐匿其中。

悟空仰躺在巨大的菩提樹枝幹上，輪廓清晰，呼吸淺而綿長。

幾位菩薩的試煉已經結束，那幢幻化而成的大宅院自然消失無蹤，曠野為鋪蓋，酣睡亦安然。

吱吱只是靜靜地仰着頭望着，目光卻不知是落在哪裏，是樹枝桠間流露出的那一角月牙臉？還是衣擺随着風在空中搖擺的那只猴子？誰也不知道。

重陽節将至，适合登高思故人，也适合爬樹睡故人。

“嘻嘻～”小黑豆眼有賊兮兮的狡黠光芒一閃而過。

此時，是誰的睡夢中也出現了這樣一雙亮晶晶的溜圓眸子？

眼眸的主人踮起腳尖，飛快地在做夢人的臉上落下一個花瓣般輕柔的吻。

“miu～”甜甜蜜蜜的氣息。

驀的，在那一瞬間，花果山上千樹萬樹桃花都綻放了！

一身雪白的嬌俏姑娘兩只手不好意思地背在身後，唇邊的笑意卻是燦爛地蔓延開來，擋不住的是無邊歡喜和戀愛心情。

她歪着腦袋，調皮地問：“大聖，你說過的，帶我去天盡頭看流星，回花果山看螢火蟲，現在還算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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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揚的緋紅花瓣落在她的發間，肩上，也落在了他的心間。

……

不知不覺中，啓明星更淡，東方既白。

初秋的清冷日光從枝桠間投射下來，一縷光線夾帶着舞動的細碎花粉在空中起起落落。

那一雙暗金的深邃瞳孔緩緩睜開，長長的睫毛宛如有蝶扇翼，那個帶着橙色的溫暖而绮美的夢飄飄散散，慢慢升高……

“怦——怦怦——怦怦——”

是誰？

是做了什麽美夢，那樣一顆心居然也能跳得那麽快？

悟空枕着手，閉上眼。

唔，為什麽怎麽也想不起剛剛夢見了什麽才讓他一大早心情這麽好？

等他再睜開眼時，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前的一大捧淡紫色小雛菊上。

嗯？

悟空還來不及仔細思考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菊｀花，就聽見沙僧驚慌失措地“大師兄！大師兄！”，喊個不停。

原來是他和玄奘一覺睡醒，睜開眼既沒看見房屋廳堂，也不見雕梁畫棟，發覺自己和師父居然都是睡在曠野的石板上！所以才慌得他急忙找悟空。

悟空伸着懶腰，從高大的菩提樹上跳下來，笑着同玄奘、沙僧如此這般地解釋了一圈。

玄奘正在感慨取經必須堅定信念呢，就聽到不遠處有人高聲喊着：“師父！救命啊！師父！俺老豬以後再也不敢啦！”

幾人牽馬挑擔順着聲音找去，哈哈！那被五花大綁地吊在樹上的不是想去給菩薩做女婿的八戒，還能是誰？

取經組感慨的感概，羞憤的羞憤，說笑打鬧的依舊兀自開懷。稍作休整後，取經組整頓行李，繼續上路。

在他們身後，廳堂大院的原址，一株參天菩提樹上，一只錦毛鼠坐在樹梢頂上，兩只爪子托着下巴看着他們漸行漸遠，小尾巴搖啊搖的。

啊哈，太陽升起來了！

充滿希望的美好一天又開始了！

（《四聖試禪心》完）

《五莊觀》

山頭漫天祥雲舒卷無意，青鐘悠然響起，讓人靈臺一片清明。

蔚蔚丹霞間，千級石階通山門，隐隐可見那飄渺深處有一座神仙觀宇。

飛檐鬥拱，莊嚴肅穆。

可此時，道觀白玉大殿的前習武場上，俨然成了修羅場。

一個手執龍皮七星鞭的強壯道童繞着綁在場上六根通天華庭柱的四人十分有威懾作用地轉了幾圈，然後恭敬朝玉階之上一拜，朗聲問道：“師父，先打哪個？”

擲地有聲，金玉铿锵，這麽一句話就把捆在柱子上的膽小怕死八戒的眼淚水給逼出來了！

“猴哥！快些使出你的神通手段，救救我們啊！”

站在高階之上，頭戴紫金冠，身穿無憂鶴氅的道人捏須一笑，道：“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

此人正是該道觀的主人——鎮元大仙。

要問起取經組這又是怎麽招惹他了，還得稍稍回顧一下造成現在這種情景的前因後果。

唐僧師徒幾人一路西行，到了風景秀麗的萬壽山地界。

而那萬壽山也不是啥普通仙山，首先山上有一座觀，名為五莊觀，觀裏住着一個名號為世同君的鎮元子大仙，這位大仙與金蟬子一起喝過茶。其次，五莊觀裏種有一株神樹，好死不死樹上一萬年才成熟一次的人生果果最近熟了（﹃）……聽說，它的廣告詞是這樣的：凡人嗅一嗅，活上三百六，吃一個，長壽四萬七千年！簡稱人間蟠桃，保健果中的戰鬥果！

觀主鎮元子收到元始天尊的請帖，順溜兒上天做客去了，只留下手下最小的兩個童子，清風和明月，囑托他倆摘人參果款待舊友金蟬子，也就是轉世的唐僧。可惜的是，那心慈師父唐三藏誤認人參果是人娃娃，不敢吃。而那邊悟空架不住嘴饞的八戒撺掇，在院子偷偷摘了他家三個果果，與八戒、沙僧分了吃了。

然後的事，大家都知道啦！

取經組幾人被清風、明月倆童子指着鼻子大罵，先說唐僧禿子不老實，又罵什麽豬猴一窩，賊頭鼠腦，臭短臊長。心氣兒本來就高的悟空哪裏忍得了這樣難聽的話？臉紅脖子粗的，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縱上雲頭，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那人參果樹一把推倒，來了個一幹二淨！這不，夜間逃走的師徒們被回到家的鎮元子縱雲趕上，一袖子籠了回來，一個個正綁得結結實實，等着論罪領罰呢！

山高太陽近，頭頂的金燦燦日光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

悟空聽鎮元子說要打唐僧，立馬開口道：“偷你果子的是我，吃你果子的是我，推倒你的樹的也是我。怎麽不先打我，反倒打他？”

鎮元子聞言，揚了揚手裏的玉塵，笑道：“你倒是個忠義徒弟，那就先打你。”

那道童掄起鞭子就往他兩條腿上招呼，噼裏啪啦，泡過水的龍皮鞭抽得他兩條褲腿布條亂飛，一聲聲萬分瘆人。三十鞭後，道童累得氣喘籲籲，上前兩步走，讓開了身後的悟空，只見他仍舊是似笑非笑一張臉，腿上既沒皮開肉綻，更不曾血肉橫飛。

鎮元子阖眸一笑，也不說什麽旁的話，人家有本事，熬過三十鞭便算是他熬過了，開口淡淡吩咐道：“唐三藏教徒不嚴，縱容頑徒撒潑，打他。”

自然這三十鞭又被悟空承接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晚，那大仙着人擡出了一個口鍋。

悟空心道不妙，卻聽旁邊呆子八戒卻哼哧說：“猴哥，他們這是想讓我們吃些飯，做個飽死鬼哩！”

衆道童在階下支起鍋，又架起了幹柴，發起烈火。

“把清油熬上一鍋，等會兒燒滾了，把他們師徒幾人下油鍋炸一炸，替我人參果樹報仇！”火光明明滅滅映在鎮元子那張道骨仙風的清癯面目上，語調也是飄飄渺渺，一番話說得卻是不喜不怒。

頓時驚得取經組幾人愁的愁，嘆的嘆，落淚的也有。

悟空忍不住有些心焦，下油鍋他倒沒啥事，頂多是洗澡水熱了些，就是擔心那細皮嫩肉的師父。若是換師父他下了油鍋，哪裏還要護得他不被妖魔鬼怪吃掉，現成一個稀爛和尚！

幾番考慮後，悟空在無人注意時，悄悄念動了咒語，咬破舌尖，暗暗将一口舌尖血噴到了綁着他的石柱上。

這時，油鍋滾透了。

衆道童氣勢洶洶地捋袖子，一起上來扛悟空。

前前後後擁過來了二三十個，才稍稍将他擡了起來。在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使出五牛二虎之力，正要将悟空往油鍋裏一掼時，卻聽一個急匆匆的稚嫩聲音遙遙從山門方向傳來……

“手下留情！呼～大仙手下留情！呼呼～等下……呼～”

大門有九百九十九級青石臺階，一般人偷懶都不走這條路，選擇旁邊的小山路盤旋而上，可此時一個穿着素白秋裙的小姑娘雙頰緋紅，氣喘籲籲地爬了上來，一步步，汗流浃背，灰頭土臉的。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傷寒後消失無蹤的錦毛鼠白吱吱。

她原本養好病後，害怕再次遭到無情的驅逐，便一直遙遙跟着取經組。

正午日頭太毒，她進到土地廟裏休息，卻零碎聽了幾句土地爺和土地婆婆的閑聊，說是五莊觀的大仙抓了齊天大聖，正嚴刑拷打中呢！這麽一聽，唬得她不行，這才知道取經組遇上了人參果。雖然她明白悟空最後會有法子拯救師徒幾人，但……如果能少受些罪，她還是希望他，他們能平安些。

他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天不怕地不怕。

但是，他偶爾也需要被人舍不得一下吧？

于是，她又作死地冒險出頭了。

習武場上各人表情各異，最值得玩味的應當是此時被衆仙童扛起來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了。

驚訝的挑眉，不悅的抿唇，難以言明地喉結微動，不耐地微微眯眼，僵硬掉的尾巴，略帶薄紅的耳根。

悟空：“你來幹什麽？”

八戒：“小耗子救我！”

鎮元子：“階下何人？”

吱吱好不容易爬上來，心裏詛咒了一萬遍修砌青石臺階的人，然後一擡頭只看到了“衣衫褴褛”＋“五花大綁”“口吐鮮血”的大聖爺，眼眶一紅，揉着眼睛就跑過去了……

“大聖！”

八戒/鎮元子：“……”

悟空：“……”

衆人眼神很複雜。o（一＿一）o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氛圍一下子蔓延開了，別問他們為什麽手裏的火把燒得辣麽高，他們也不知道。

然後扛着悟空的道童們默默放下了他。

其實是太重了！能不重嗎？移山的功夫，悟空将身後石柱的重量一塊兒加在自己身上了。

悟空眼神似刀剮了心虛的道童們好幾眼。

撲過來的吱吱趁機對着悟空上下其手地檢查。

兩條腿，get√有點僵硬

窄腰，get√咳，線條略勾人

胸口，get√心髒跳得有點不正常

脖子脈搏，get√青筋有點跳

脊背，get√……有點敏感，剛剛抖了一下“咦？沒受傷呀？”風卷殘雲般檢查完一遍悟空的全身，吱吱踮起腳尖，捏着大聖的下颌，強迫他張開了嘴，“啊——讓我看看你的嘴巴怎麽流血喇？”

悟空此時心情簡直過山車，起起伏伏，想要一陣狂風暴雨猛地趕走她，但看到她那一雙滿是關切且幹淨的杏眸，奇怪的酥麻讓他難以自制地想要推（pu）開（dao）她。

最後，所有紛雜的情愫退去，他只是微微阖眸，略微低下頭，目光沉沉，不帶絲毫情感地看着她，說出口的只有冷冷淡淡一句：“你在幹什麽？你來幹什麽？”

吱吱有些害怕他這個樣子，不自覺背着手，乖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蹬蹬蹬”跑到了白漢玉的石階前，跪得筆直，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仰着小腦袋問：“仙人，您別炸玄奘師父和大聖他們好嗎？”

她的眼神執着又很幹淨，婷婷如一朵出塵白蓮。

鎮元大仙捏須淺笑，剛剛仔細觀察過這小女娃面相，仙緣有，佛緣更深。若能招個小徒兒也是極妙的。

“本道并非刻意為難唐僧師徒，只是他們今番越理欺心，推倒我觀人參果樹，縱有我與他們講到西天，見了那西方佛祖，也少不得還我人參果樹。你與他們有何淵源，怎地想要替他們求情？”

吱吱言辭懇切：“大聖一時賭氣推翻了你家樹，是他不對。仙人愛樹心切，若是咱有讓人參果樹活過來的法子，是不是能網開一面，放師父他們繼續西行？”說罷，她又認認真真打算磕頭。

小雞啄米的吱吱才磕了一個頭，就被人拎着衣領提着站了起來，詫異地望向那只手的主人。

“哼，你這先生好小家子氣！說了這麽多，不過是要那樹活過來，又有什麽難的？早說了這些，豈不是省事得多？”昂首站在她身邊的還是那只驕傲的美猴王，嘴角的那絲血紅不曾擦拭，衣衫也是破爛，卻絲毫無法掩蓋他身上的那股桀骜之氣。

他的眼中暗金粼粼，瞥了替他跪地磕頭道歉的吱吱一眼，知道嗎？你，自作主張了。

齊天大聖從不說對不起。

齊天大聖從不認錯。

綁住悟空的棕繩噴過水，足有碗口那麽大，現在斷成數截落在地上。他剛剛不過那麽一扭，便從桎梏中掙脫開來，可見他原本輕而易舉能逃離開的，可他卻是乖乖在認罰，并未多作什麽辯解。

齊天大聖從來都是頂天立地，敢作敢當！

那鎮元子修煉萬年，心裏是明鏡似的人物，對早聽說過“齊天大聖”之名的悟空當下也有幾分親近之情。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裏。

鎮元子當場笑着與悟空約下：“若是醫得樹活，我與你八拜為交，結為兄弟。”

悟空只是笑笑，勞他先放了自家師父與兩位師弟。

悟空又聽玄奘師父囑咐了幾句，擰了幾把叫嚷着他會“有去無回，自己逃命”的八戒，縱起筋鬥雲，正要別了五莊觀，轉向三島十洲去訪求起死回生之法，一個團潔如雲的姑娘急如流星，一下子撲到在他腿邊，上了筋鬥雲……

回首，皺眉，“……喂，你做什麽？”

吱吱笑嘻嘻，兩只漆黑圓眼直勾勾望着他，似乎想要望進他的心裏去。

“跟你去天涯海角……”

悟空頓時黑了臉，擡腿，想要一腳将她踢下去。

吱吱閉上眼，死死抱住悟空大｀腿，急忙吼出聲道：“我知道誰可以醫活果子樹！”

且不知大聖和小妖将要【私奔去天涯海角（←劃掉）】去何方尋找醫樹之法，五莊觀之劫将如何度過？請看下一章——天涯海角覓流星，方丈山悟空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