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沖冠一怒為紅顏，大聖三打白骨精

朔風嗚咽着席卷過來，山中雪越下越急，天空陰沉得可怕，團團灰雲好像是壓在人心頭的大石頭，叫人悶得發慌。但是，山谷中回蕩的那一聲聲痛苦的怒嚎更是聽得人心頭發顫。

玄奘聽得八戒回報，打馬上前來，驚下馬一看，只見那位雪地裏彳亍而行的老婆婆橫屍野外，死狀凄慘，二話不說，把那緊箍兒咒來來回回足足念了二三十遍。

悟空痛得滿地打滾，腦袋勒得像個葫蘆兒，十分難忍時竟然不惜以頭撞山抵消頭疼！

八戒和沙僧看得心有戚戚。

“師父別念了！有什麽話你就說了吧！別念了！”悟空滾過來扯住玄奘的袈裟，痛苦地哀告道。

“還有什麽好說的？出家人耳聽善言，不堕地獄。我之前百般勸化你，你可曾聽入耳中？打死一個不算，現在又逞兇打死一個！”玄奘鐵青着着臉怒叱道，一把扯回自己的袈裟。

“她是妖精！”

躺在地上的只是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沒有妖氣，也沒有死後打回原形，悟空只怕是百口莫辯了。

“你這個猴頭胡說！就算有這麽多妖精，你也是個無心向善，有意作惡的人！你走吧！我不要你了！”玄奘冷冷地一拂衣袖，也不念緊箍咒了，轉過身去翻身上馬，吩咐八戒背起老婆婆屍首。

悟空氣喘難平地站了起來，“師父，我回去便就回去了，還有一件事師父要答應我。”

玄奘皺眉。

八戒嘟囔着背起地上的屍體，猴子惹的禍，老是讓他來擦屁股。

八戒将老婆婆的腦袋擱到他的肩膀處時，老婆婆喉嚨裏一口滋養血猛地噴了出來，然後整個兒委頓下去，八戒吓得“啊呀呀！”大叫着将老婦人的屍首給掼了出去，瞬間感到一股子寒氣從頸脖處竄到五髒六腑，饒是再不怕冷的八戒渾身也起了好一層雞皮疙瘩。

呃……

好像位置不太對，丢山底下去了……這回算是坐實【擦屁股】的名頭了。

坐在馬背上的玄奘差點跌了下來，也是氣得一口老血要噴出來！指着八戒“你你你……”老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取經組現在是正式更名為殺孽組嗎？一個負責殺人，一個負責抛屍，一個負責念經超度，還有一個望風的！

八戒心虛地搓搓胳膊，他又不是想偷懶故意把人丢到山崖底下去的，這不是受了驚吓麽？忙開口轉移話題，明确兇案主要負責人，“師父，猴哥是要跟你分行李哩！他殺了人，見逃不開責任，你要趕他，不好意思空着手回他花果山……”

盯着雪地上那灘血不知想什麽出神的悟空臉上有些許陰沉之色，又聽八戒一通胡編亂造給他編排罪名，氣得腦門青筋暴跳，一躍過去，揪住八戒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責問道：“你這個尖嘴牙碎的夯貨！老孫什麽時候有這貪戀之星，要分什麽行李？”

痛得八戒哎呦呦亂叫，悟空礙着玄奘在場，不敢下重手，只是窩着無名火，松了手，踹開八戒，直直跪了下去，一雙赤金眼眸望向玄奘，聲音清朗認真說道：“師父，老孫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簾洞稱王為聖時，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頭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黃袍，腰系的是藍田帶，足踏的是步雲履，手執的是如意金箍棒，也确實是威風凜凜。自從跟你做了徒弟，觀世音把這個金箍兒勒在我頭上，我現在若是回去，沒臉見故鄉人。師父如果真不再要我護送你去西天取經，把那個松箍兒咒念一念，退下這個箍子，随你換個腦袋套，放我快活自在！”

玄奘聞言一時臉色陰晴難定，悟空這番話說得巧妙，随便換個人來，以他的品性和本領，他都絕不會在那人底下稱小為徒，也是你唐三藏對他有救命之恩，又有觀世音菩薩作擔保，他才一路心甘情願跑腿驅妖。且不說玄奘根本不知道什麽松箍兒咒，要是有，他真的趕走了悟空，那一方面也是辜負了菩薩對他的期許，另一方面也不保不齊是送虎歸山。

玄奘阖上眼眸，一時思慮萬千，沉默許久才開口道：“悟空，我并沒有什麽松箍兒咒。你且起來。”

“我再饒你這一次，從今往後，你萬萬不可再行兇了。以後每日随我修習往生咒和清心經文，好好修身養性，化戾氣為祥和，多積善緣。”玄奘無奈地嘆了口氣，撥動着腕間念珠。

騎着馬的玄奘走了，沙僧和八戒跟在後頭，悟空還垂着頭跪在原地。

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肩頭，遠遠看着像是一個白頭老翁。

他擡起手看了看，然後垂眸将那只抓過白骨的手附到鼻尖嗅了嗅，妖血的味道，透過赤金的瞳孔隐約可見萦繞在指尖的那一縷若有似無的陰煞鬼氣。

受傷了？還是，已經死了？

他突然覺得挺沒勁的，當初在五指山下壓了五百年，那麽急着出來的一股子勁兒好像輕飄飄地瀉了。

他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了？

雪花飄飄，萬物靜籁，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他。

而與此時分崩裂析的取經組士氣迥然不同的是落在半山頭的白骨精，她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骸骨，撿起小腿骨，打量着上頭的那個黑乎乎的手印抓痕，輕笑出聲。

“桀桀桀～好個美猴王，本事的确了不得！竟然想要用那地獄煉火燒得我灰飛煙滅！不過瞧他那反應，倒不像是個真忘了前塵往事的樣子。”白骨精撚起最後那副老頭兒人皮囊，穿了進去，渾濁的眼中幽藍鬼火叢叢，深深望向馬背上的玄奘，然後從懷裏掏出一粒細小如沙的東西。

琉璃蒙血，黯淡無光。

“我就不信了，他孫悟空若是發狂手裏又再新添一條人命，唐三藏還能留他！”說罷，只見她按下陰風，落在山坡下，又成了一個找兒尋妻的老公公，手裏還挂着一串念珠，口裏喃喃念着“南無阿彌陀佛”。

玄奘遙遙在馬背上看見了老公公，心中慨嘆：“老人家連路都走不上來，一路一撚珠呢！是個發善心的好人家。”

八戒意味難明地瞟了一眼玄奘，涼涼地說：“師父，您真是玲珑葫蘆心，悶不通。咱們這是撞上禍根了，您還誇哩！老豬我都要哭臉了！”

“二師兄，怎麽又是禍根？”沙僧不解。

“猴子一棍子敲死倆——他兒他妻。”八戒豎起剪刀手搖了搖，“人家找來了，給人間官報個怨，遞張狀紙，師父你償命，老豬我為從，問個充軍，沙僧下大牢。那猴子清清爽爽是個法子遁走了，咱仨留下來頂缸。”

這一番話說得，不得不說，八戒到底是在人間混得門兒清的，看得清當下形式。

此時，悟空已經聞着血腥味兒走了過來，将金箍棒藏在身邊，迎上那口念真經的老公公。

“老倌兒，你往哪兒去？”悟空揚聲問訊。

呵呵，真個是好妖精，三番四次送上門來招打，膽子不小，還敢來？這回他可不再做冤大頭，思量着等她自己露出馬腳來，最好是讓他把實心眼和尚抓走，頂多自己再勞心費力救他一次。好好教他們幾個肉眼糊了心的人瞧瞧，他打的究竟是不是妖精，還要不要趕他走！

順便，順藤摸瓜搗到她老窩裏去，仔細找找看那只小妖精是不是真的落在她手裏，還是又和以前一樣随便撿個妖精就認是大王。

白骨精擡眸瞥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沖玄奘答道：“長老！我老漢祖居此處，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老年得一個小女，視作掌上千金，今早送飯齋僧，不見回去。我家老婆子出門找尋，小半天也沒回家。不知長老幾人往哪兒去？可曾在路上見過我家妻兒？”

玄奘聞言一怔，身姿有些不穩，但也是沉默翻身下馬，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

悟空哪裏比得上白骨精的算盤撥得精？見玄奘下馬正要走過來，她悄悄往悟空靠近了幾步，悟空動也不動，冷眼瞧着她還有什麽鬼把戲。

等到悟空的身形擋住諸位的視線後，白骨精慢慢伸出了森森的白骨爪，掌心中悠悠地躺着一枚琉璃耳釘，“孫悟空，你可認得這是誰的？”

像有人拿刀一把捅進了心髒，悟空一雙眼難以置信地盯着白骨掌中的琉璃，臉上轉過數種表情，突然伸手扼住了白骨精的脖子，近乎狂暴地咬牙切齒道：“你殺了她？”

白骨精臉上綻開笑容，數條皺紋組成一朵得意的菊花，“白吱吱，她在五指山下陪着你看完星星看月亮，你出來了轉身說忘就忘了跑來當和尚，可憐她巴巴地從千裏之外一路跟着你到了這裏……”

“你他媽在說什麽？我問你你是不是殺了她？”悟空腦中一根根神經繃得僵直，耳畔白骨精剛剛說的話卻不斷在回放，什麽叫在五指山陪他？白吱吱？……好熟的名字，他什麽時候說忘就忘了？背後傳來的驚呼聲他一概聽不見，他胸口蕾西翻滾，心緒難平，只顧死死盯着眼前笑得張揚的妖怪。

“桀桀桀～自古多是癡情女子負心漢，齊天大聖孫悟空，八面威風，不可一世。怎麽會在意一只小老鼠的愛慕和欽仰呢？賤到塵埃裏的一顆心捧給你還不是讓我拿來滋養！”白骨精說着說着兇相畢露，面目萬般猙獰，左臉上已然出現了點點死灰的黑斑，渾身散發出張牙舞爪的血腥和暗黑之氣。

悟空氣急攻心，手骨咯吱作響，根本抑制不住手中的力量，五指越收越緊，掐得那老頭根本發不出聲音，眼中殺氣騰盛，讓人看着膽戰心驚！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沙僧急急跑過來，他只知道那老公公雙腳已經離地寸許了，大師兄再不松手，一條人命又在他手中報銷了，師父絕對不會再原諒他。

悟空目眦欲裂，另一只手痛苦地去摳腦門上越來越緊的金箍，手中妖精憋得蒼白，眼中卻是有瘋狂的笑意。

“大師兄！快松手啊！你要勒死他了！”悟淨抱住悟空的胳膊，哭喪着臉。

“師父，快念緊箍咒快念快念！”

“師父真的生氣了！大師兄……”

“那猴子出手兇煞，又要殺人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別吵！別吵！！你們太吵了！太吵了！

天色已是昏暝，沉沉的暮色好像無邊無際的惡鬼洶湧着壓下來。

悟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眼中燦若烈炎的兇光卻好似業火一般燒得越發旺盛，狂暴的，炙熱地想要毀滅，想要破壞一切！

“我殺了她，我殺了她哦，孫悟空。”

悟空好似被金針蟄入五髒六腑，頭疼得要炸裂開來，一口心間血湧上喉頭，再也抵不住撕裂般的疼痛，他猛地甩開了手！

“嘭——”

噓，安靜了。

繼屍魔三戲美猴王後，小妖的故事将如何發展呢？吱吱是死是活？取經組何去何從？請看明日本卷最後一章：聖僧三逐孫悟空，白骨化灰掩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