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孤僧靈然(志怪)6

“那老和尚如今還在大牢裏押着嗎?”

“小和尚你問明溪?”那小七娘急急地道,“說是今年秋天就要處斬!已經關押了好些年,不知為甚今年新官上任要把這案子提起來,說是哪怕呃,方外之人,犯法也得與庶民同罪,務必要殺了他呢!”

這下壞了!

人若死了,他倒可以撒手不管,拍拍屁股走人。

但眼下這老和尚分明還活着,按照日本那師父所叮囑的,此人昔日與他們山門有莫大的恩情。他如今人來了東安寺,睡了人家的床板,聽了一夜人家的悲慘往事……結果人還活着,他卻不能見死不救!

靈然心下十分懊惱,這破事兒粘在他手上,害得他就如同兩手沾了濕面粉,甩也甩不脫。

他拍拍手,站起身,想了想又問那幾個叫他逮住的精怪。“你們幾個分別叫什麽,原形是什麽,如今家住在何方,今夜為何來寺中……須再交代一遍!”

那幾個精怪哆嗦了一下,一一報上姓名及家門。然後又道,“和尚,你要知道我們的明細,可是要使喚我等?”

靈然本來只是這麽随口一問,見他們這樣主動的說,反倒心中一動。

他來此處形單影只,眼下連大郎同志都舍下他跑了,多幾個幫手,或者多幾個小弟,倒也不錯!

他還從沒收過小弟!

靈然興致勃勃地接口道,“正有此意!”

那幾個精怪見狀,臉上紛紛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蔫頭耷腦地道,“那,需要我等作甚?幫你收拾寺廟,還是先抓些小和尚回來?”

靈然失笑。“抓和尚回來做什麽,難道我還要你們将人抓來,剃了光頭,陪我一道念經敲鐘?”

那幾個精怪臉上都是【難道不是嗎】的表情。

靈然沉吟了一會兒,道,“修繕寺廟什麽的,就不必了。這廟年久失修,地方都住不得人。我既然要去看望明溪老和尚,替他周旋,想必我也要在此處住些時日。你們且先将這雜草去除,将寺廟中打掃幹淨,每日再做些吃食給我就行。”

這個簡單!幾個精怪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色。

靈然心中暗笑,果然,沒修成人形的東西都比較好騙。尤其是渴望做人、偏偏又做不成人的小妖怪們,心思都寫在臉上,一目了然。

這世上最複雜的到底還是人心,九曲十八彎,如在蜜蜂腰間綁一根細繩,驅它穿過玲珑珠子。——揣測人心,确實是這世上最不容易的一件事。

靈然聽幾個精怪說了一夜的話,不知不覺間夜已闌珊,東方天色漸白。

他接着淡淡天光環視四周,雙手負在身後,如同一位在巡視領土的君王。

最後他手一揮,道,“也罷,如今你們且去打掃寺院吧!先将這庭院中的雜草清除,門板也重新弄一塊兒。”

原來那門板被他一腳踹壞了。

他習慣性地右手虎口叉開,摸了摸下巴,暗道,那如今和尚我卻要做什麽去呢?

要不,先進城打探一下消息。

畢竟衙門口朝哪兒開他還不知道。

靈然原本已經踱到寺院後面的小門,突然回頭冷不丁地問道,“你們平日吃什麽?”

那幾個精怪猶豫了一下,小心地查看靈然神色,謹慎答道,“我等不吃人間煙火食,只需有一滴露水,吸取泥土氣便可活。”

靈然眯眼,見搭話的是柳樹精,遂将充滿希冀的目光轉向蠍子精小七娘。

小七娘唬了一跳,忸怩道,“奴家是吃雜食的,偶爾也愛去廚房尋些肉吃。天亮了,和尚你是餓了吧,奴家先做點東西給你吃。”

還是妹子貼心些!雖然這妹子長得不敢恭維,但還是有一顆金燦燦香噴噴熱乎乎的心啊!

靈然安慰地點了點頭。“卻不知此處有何可食用?”

“如今這世道,最容易吃的反倒是人啦!”那大肚怪接口,見靈然瞪他,連忙又補充道,“我雖是只螳螂,卻不是勸你去吃人,只是這前朝亡了沒多少時候,打仗打了十幾年,有許多冤魂滞留于人間,怨氣直沖雲霄。有那不修正道的妖都去擄生人吃,吃完後拍拍屁股就走,官府拿不住他們,也無可奈何。”

一直悶不吭聲的矮個老頭兒松樹精插言道,“如今二百九十州,十戶九空,鬼怪肆虐橫行,新皇也頭疼的緊!據說如今各地都在張貼皇榜,要從民間選一個道行高深的國師呢。”

“唐朝居然也有國師?”靈然詫異。“不是文治武功開國盛世嗎?”

“和尚你這話,一聽就是從外頭來的呢!”小七娘扭扭捏捏地站起身來,眼風斜斜瞟了靈然一記。

“如今哪談得上什麽盛世啊,新朝剛建都三年,到處兵荒馬亂,百姓餓死的都不知有多少!就連這長安城內,一到冬天,大雪飄落,也常有舉家食粥都吃不起的,挨家挨戶的乞讨,結果凍死在路邊。”

哎呀,這聽起來不像貞觀年間,倒像是天寶末年!靈然皺眉,懊惱地想到,怎地他每次到一個地方,那裏都是兵荒馬亂,充滿了硝煙與鮮血的味道。

靈然回過神,打斷小七娘到,“你且先去弄點吃的,其他人,呃,其他幾個,你們先去打掃寺院。”

半個時辰後,靈然吃到了來大唐後第一頓別人為他精心準備的早餐。——原來卻是一盤煮好了的花。

這花想必就是從寺外野草叢中摘來的,也有一些他不認得的品種,星星點點,藍白紅缤紛。

……顏色倒是極為絢麗,但是他不敢吃啊!誰知道有沒有毒?

蠍子精小七娘巴巴地捧着盤子看他,見靈然皺眉,讨好他道,“放心,這花兒都是有靈氣的。這東安寺雖然破敗了有十年了,但是這寺院中的靈氣,卻還沒有散盡,比外頭的東西好吃多了呢!”

靈然小心地拿手捏起一片靛藍色花瓣,盯着瞅了瞅,雙眼微眯,唇彎下撇,略有些愁苦。

正在這時,他突然又聽到了那一陣熟悉的嘶嘶聲。

難道是青柳大郎?

大郎同志回來啦?!靈然驚喜地回頭朝窗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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