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十一月
轉眼間,十月已經離去,十一月悄然而至,H市的溫度也開始逐漸下降。
林晔漫不經心的坐在樹下的椅子上翻着書,翻着翻着突然有張紙條從書裏掉落,她撿起一看,是一首席慕容的詩: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啓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的去追索,
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隐沒在日落後的群岚,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将它裝訂的極為拙劣,
含着淚,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她輕輕讀着這幾行詩,默默的回味了好久,又搖搖頭,喃喃自語:“好像不是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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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樹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只有經歷過,才會懂,你不懂是對的,我也不懂。”
林晔循聲起來走到樹後,瞧見那人,會心一笑:“你怎麽來了?來找簡怡嗎?”
“我來找一點資料。”不過尤深倒是掠過了後一個問題。
“找資料?”林晔有點不太明白,想了想,忽然問道:“難道你也是我們學校的?”
“唔,大學的确是在這裏度過的,現在是在B大的研究院。”
天哪,居然是師兄,都這麽久了才知道,算不算反射弧比較長?
突然林晔又想起了什麽,歡喜地對他說:“你等我一下,我去宿舍拿一下東西,一會兒,一會兒就回來。”
“我等會兒……”尤深話還沒說完,林晔就跑遠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倒也只好認了,那就等她一會兒吧,也不礙事的,難道不是嗎?
等林晔跑回來的時候,尤深正在樹下閉目養神,陽光調皮的閃爍在他的臉上,平日裏略帶冷峻的面容此刻顯得溫柔極了,就如他笑的時候,溫和浮上眉間,入木三分。
林晔有點不敢向前挪動了,怕驚了這溫暖的人兒。
他是被樹葉的沙沙聲驚醒的,一睜開眼就看見林晔在對面的樹下,捧着一本速寫本,手執鉛筆正不停的揮動着,目光柔和,一直注視着自己,瞧見他醒了,露出笑容:“尤深,你別動,還有一會兒就畫好了。”
他還真的是一動未動,十分的配合。
等到林晔落筆,走近他,把畫舉在他的面前時,他還真的有點不敢相信,畫中溫暖的,姿态随意放松的,沒有一絲疏離韻味的少年竟是自己?
“怎麽樣?本來我是準備了一幅風景畫要送給你的,過來的時候剛好瞧見這美好的一刻,便想着要記錄下來,也送給你,你滿意畫中的少年嗎?”說完,她還指了指那邊樹下裱得精致的風景畫。
不問他是否喜歡這畫,卻問他是否滿意畫中的少年,他知道她是在暗示他應該經常保持這樣放松的模樣,小小的女孩,有着一顆玲珑的心呀。
“喜歡,都滿意。”他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她的心意。
她笑了笑,又問:“還沒有看過那幅呢?怎麽就知道都滿意了?”
“皆出自你的手筆,雖然不值千金,倒也貼心,怎會不滿意?”他頗有意味,正經的說着,說的話還有幾分文绉绉的感覺。
她被誇的有點不好意思了,抿着嘴笑:“上次你幫書蘊的事,真的很謝謝,禮物你滿意就好。”
奧。原來是謝禮,他還以為是專門贈與他的,不過無妨,無論是出自什麽緣由,心意到了就夠了。
經林晔這麽一說,尤深突然想起來簡笙,是告訴她簡笙的事,還是不說呢?
他還在猶豫,她卻将畫都遞交給了他,然後禮貌的同他道別,沒有給他機會選擇說還是不說。
算了,簡笙那小子,若是後悔了,定會回來的。
十一月又過了些許日子。
對尤深來說,他從未想過簡笙再也不會回來了,發郵件給他的第二日,那小子明明還打電話過來,厚着臉皮問着周書蘊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變瘦了之類的,末了,才嗫嚅着說是他忘了,只有他親眼看見才會知道書蘊是不是比以前瘦了。
尤深一直以為那小子該是時候要回來了,不論怎麽說,留給周書蘊的難過只能那小子親自來收回,可是那小子的親自變得遙遙無期了。
也不忍破壞了簡笙的一片苦心,剛剛從英國歸來的尤深緊緊握着手裏的信封,除了嘆息,更多是心情凝重。
他站在機場發呆了許久,終還是撥通了前段時間林晔留給他的聯系方式。
“喂,林晔,有空嗎?”
“……”
“等會兒在A大門口那邊的咖啡店見個面可以嗎?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挂掉電話後,林晔就覺得不對勁,隐隐的有種不好的預感,緩了一口氣,和周書蘊說了一下,便出門了。
到咖啡廳的時候,林晔剛坐下,尤深就說道:“你應該是知道簡笙的吧。”
雖是略帶疑問的口吻,但他看上去卻十分肯定,臉色還有點蒼白。
林晔點頭默認,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名字是書蘊的傷疤。
尤深像是決定了什麽,緩緩說道:“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或者可以說,我是看着那小子長大的。”
林晔擡起頭,“你和簡怡認識,所以我大概也猜到了你認識簡笙。“
林晔是知道簡怡對書蘊的敵意的,她在想尤深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敵意?
“如果你有什麽關于簡笙的事想說,我想你應該找書蘊,你肯定也知道書蘊和簡笙的關系的。”
尤深搖了搖頭,“我想了想,這事先和你說比較好。”
“到底怎麽了?”
“簡笙前天走了,在英國的病房裏。”
震驚!這一瞬間除了震驚,林晔不知道還有什麽情緒能表達她的不知所措。
這消息讓林晔措手不及,震驚過後,沉默了片刻,林晔的眼眶微紅。
不是心疼那個叫做簡笙的大男孩消失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風輕輕一吹,不留下任何來過這個世界的痕跡,畢竟這不該由她來心疼,她真正心疼的是那個男子的隐忍、執着和對書蘊的一片用心,如今全都鑲上了“過去”二字。更心疼書蘊,心疼她不知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是不知所措,是可惜,還害怕會成為悔恨,但又暗暗地、莫名地微微慶幸書蘊是不知的,不然,她該,怎麽辦?又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事實?
微微顫抖的嗓音:“為什麽選擇告訴我?不怕我會忍不住想要告訴書蘊嗎?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于簡笙,于書蘊,都不公平。”卻又說不清是怎樣的不公平,惋惜、悲傷、心痛占據了林晔的情緒。
“這是簡笙的選擇,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他任性的選擇,可這是他保護周書蘊的方式。”
尤深無奈,也心疼,這是他一起長大,而且是最信任、最珍惜的兄弟。
“前天我趕到英國的時候,他在病房裏已經快不行了,但還是執着的留着一口氣,他是為了等我過去。”尤深露出痛苦的表情,“我還以為那小子終究是知道對不起我這個哥哥的,所以才一直等着我,等着我去看他最後一眼,唉!還是想錯了,那小子最放不下的是他的姑娘,只有他的姑娘。他是因為知道了我認識了他的心心念念的姑娘,才拼命撐着等我過去。”
尤深從大衣寬厚的口袋裏拿出一封信,鄭重地遞給林晔:“這是那小子寫給他的姑娘的最後的信,他不交給簡怡是害怕簡怡不願意幫他實現最後的心願,簡怡終究是有點怨恨周書蘊耽誤了簡笙的病情的,雖然這并不是周書蘊的錯,那小子早就知道自己是不會活下去的。他交代讓我在周書蘊遇到下一個值得相伴的人再将信交給她,我覺得将這個任務交給你最為合适,希望你能幫幫簡笙,讓他走的安心。”
林晔把信放在心口,珍惜的收着,這是書蘊青春記憶裏遇見過的最美好的人兒,她應該替書蘊保護好這最美好的念想和成全。
林晔漸漸走遠了,尤深也離開了咖啡廳,回到家後尋到客廳的角落,獨自喝着酒。
其實他撒謊了,不過并不是什麽太過分的謊言。
選擇告訴林晔是因為想讓簡笙走的安心,這是其一,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但還有其二。
送周書蘊去醫院的那日,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林晔對周書蘊深刻的情誼。如果不提前告訴她,他日她知道了應該會很難過,就像他最後知道簡笙即将病逝的消息時,是無言的、錐心的痛楚。
他不想她也嘗到這樣的痛。
可是——
寂靜的黑夜,只剩月光打在伶仃大醉的男子身上,他喝醉了,卻又覺得比平時更加清醒。
忽然響起酒瓶破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夜漸漸深了,他也睡得沉了。
在這即将迎來風雪的十一月,簡笙的青春和生命都劃上了句號,在周書蘊的渾然不知之間悄然消逝。
倚在牆邊發呆的林晔突然想起前幾日席慕容的詩,泛黃的紙張上的詩句竟一語中的,她好似有點懂了,不過他們倆苦苦追索的一個開始是在樹葉紛飛的秋日。
又想起去年秋日,周書蘊翩然走進圖書館,終日平靜的面容,卻滿是缱绻的笑容。
“書蘊,這片楓葉倒是別樣的紅豔。”
“嗯,火紅到耀眼呢,阿晔,我喜愛這片紅。”
黑夜裏不知是從哪傳來的聲音,夢中的林晔仿佛聽見了一場來自十一月的哀嘆:
“我想我就是十一月的人,
時間教給我記憶,遺忘是上帝的,
我和枯了的樹木一起,
頭頂落滿烏鴉,皮鞋在水泥路面喊出聲音,
這時候,落葉被土覆蓋,
被我一個人,推到了消失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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