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

顧夫人送走陸氏母子後,阿菊婆看着她們的背影道,“這位陸郎君真不錯,至始至終都不敢把目光放到兩位女郎身上去。”

顧夫人點點頭,“陸氏族人的品德是人人稱道的。”她想了想又道,“要說結親,陸郎君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就是陸氏家教嚴,恐阿纖過去受約束。”

“哪裏有不受約束的新婦,”阿菊婆笑道,“重要的是婆母要好,就不會受磋磨。”

顧夫人頗為贊同地點點頭,“這倒是。”

“今日聽說隔壁府的衛郎君叫人将女郎的車攔下,然後同車一起去了雞鳴寺。”阿菊婆道。

顧夫人皺眉,“衛家到底想做什麽?他家夫人不喜阿纖,他家郎君倒總追着阿纖跑。衛宴不是眼光高得很嗎?往日阿蓉與他說話都懶得搭理。如今這是怎麽了?”

阿菊婆笑,“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也很難說。很多時候,人總會對喜歡自己的不屑一顧。不喜歡自己的卻如癡如醉。”

顧夫人冷哼一聲,“曹氏年輕時就眼高于頂,她兒子真真随了她。可惜,我偏不喜歡他。”她頓了頓,“給陸夫人送份回禮。東西要好好挑。給陸郎君也送份禮,也要好好挑。”

顧阿纖回到自己屋裏,把陸湛畫的畫交給璎珞收好,她擡頭望了一眼那片金雀花山坡的畫。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衛宴畫的這幅。

離開泔水巷的家時,她除了幾件衣物和首飾,就剩這張畫了。那些衣物,大部分璎珞禀告過她後都處理了。這畫她日日看着入睡早已習慣,所以璎珞叫人裱過後,依舊挂在牆壁上。

她想起夢中那只聽了她許多苦水的黑兔子,它一句話也不說,大概就真的只是兔子吧。其實這樣也好。若是跟她一樣的人,她估計就羞慚的把自己埋土裏了。因為她真的什麽都說。連小日子來時,曹素娥讓她數九寒天洗衣服肚子疼都說了。

過了幾日,王老夫人派人來催,問為什麽還不去。

顧夫人本來天氣嫌熱,不想動彈。想着母親那邊的親戚已經見過一次了,晚些日子再去也沒什麽。但是對方催得緊,她只好答應次日就去。

她讓人把綠小豆熬的湯給兩位女郎送去,順便告訴她們明天去外祖家的事情。叫她們準備好衣飾。晚間帶過來給她看。

顧阿纖收到消息後,就讓璎珞去準備。

璎珞挑出三條羅裙讓她選,“女郎清麗,穿素色裙子顯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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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女郎最喜素色襖裙。”碧雲插了一嘴,端上加了桂花蜜的綠豆水。

顧阿纖托腮想了想,“穿那件橘色和墨綠相間的間色裙吧。”

她總覺得阿蓉比起剛認識時,似乎哪點不一樣了。雖然嘴上念叨着自己多了個妹妹多高興。但是她覺得對方并不感到高興。為了避免矛盾,還是穿豔一點的衣衫吧。

“女郎何必退讓?”侍女碧圓道,“女郎是夫人的嫡親女兒。這些日子,蓉女郎總是陰陽怪氣,可不就是因為女郎回來了,她認為搶了她的位置......”

“碧圓,”璎珞沉下臉,“這些話能在女郎面前說嗎?”

“我就是提醒女郎。”碧圓不服氣的嘟囔。誰家的女郎誰心疼,何況她們這種依靠女郎的婢女。自然是女郎越好,她們也跟着水漲船高。

顧阿纖嘆口氣,不過穿件衣裳,也有這麽多的故事。

晚上吃過暮食,顧夫人看過顧阿纖的衣飾。再把目光投向顧明蓉的,眉頭一皺。

比起顧阿纖的寶石花、東珠雙釵、明月耳铛,流雲佩,顧明蓉的首飾只有一支做工不錯的金釵和一對玉珠金耳铛。

“怎麽就這麽點?你的其他首飾呢?”

“那些是已經戴過的,奴婢想着明日去見老夫人,所以就挑些王家女郎沒有見過的飾物。但是,挑不出來。”婢女櫻桃忙道。

“阿母,沒關系的,這些就已經足夠。”顧明蓉道。

顧夫人默然,這些日子确實是忽略了阿蓉。“去把我房中那個梨木雕匣拿過來。”

匣子裏是套金鑲琉璃首飾,步搖、珰、钿、釵、簪,應有盡有。

“你素日喜淡,這套你戴正相宜。等回來了,再給你和阿纖多做些衣衫。”

琉璃難得,十分珍貴。尤其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格外引人注目。

顧明蓉心滿意足地摟着顧夫人撒嬌,“阿母最好了。我先替妹妹謝過阿母給我們做衣裳。”

顧阿纖沒想到顧明蓉新打的首飾只有這麽幾個,等離開顧夫人院落後,她追上顧明蓉,“阿姊,我那裏還有許多阿母給的首飾,一會兒拿過來給你分些,咱倆一起戴好不好?”

顧明蓉有些驚詫地停下來,掃了她一眼,将夏風吹亂的一抹發絲別在耳後,慢條斯理道,“不用了。阿母新給我了。”然後似笑非笑地看着顧阿纖,“我只擔心,以後我少的東西,不只是這點首飾。”

顧阿纖怔了一下,看着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垂下眼簾。

“阿姊在怨我搶了她的東西嗎?”她輕聲道。自從來了顧府,她一直擔心顧明蓉會對此心有芥蒂。

“女郎從未搶過任何人的東西。”碧圓正色道,“真正搶東西的是蓉女郎。這府裏的庶子都沒有到夫人跟前露臉的機會。她占了那個位置十多年,心早大了。女郎要提防她。有人看見近些日子王小娘的侍女與她走得很近。”

“她們本是母子,這有什麽奇怪?”

“女郎不知,蓉女郎一向忌諱別人在她面前提起王小娘。她也從不與那邊有什麽聯系。王小娘能做到将親女送到夫人身邊一眼不見,足見心志堅定,為達目的不折手斷。而且,”她頓了頓,“有一點本不該說,但是不說出來,女郎必然不知道她想要什麽。高門的貴女最後比的是夫家。蓉女郎就是擔心女郎你奪了她的好姻緣。”

顧阿纖有些默然,她要的從來就不多,也沒想過争什麽。成為顧家嫡女,她第一反應就是不用沒日沒夜擔心被送出去做妾了。有了父母兄長的庇護就是最大的幸福。但是似乎高門也有高門的煩惱。

“我不想比夫家,就找個差不多的可以嗎?”

“差不多的?”碧圓一臉思索,跟顧家差不多的,那就是,“對門的衛家。”

衛宴?

顧阿纖心跳錯了一拍,“不不,不要衛家。”她從不敢肖想那種全建康女郎欽慕的郎君。

“我就要正常的,然後人正直一點。”

正常的,人正直?碧圓轉轉眼珠,拍手道,“那日來的陸郎君。滿建康也找不到那樣正直的人家了。”

陸湛?

嗯,人有點憨憨的,這倒沒什麽。喜愛畫畫,非常正常的喜好,而且已經闖出一定的名頭,有了銷路。千金難求證明會經營自己,知道饑餓營銷。将來落難後可以用來養家。我為什麽要想落難?哎,總之技多不壓身,倒是不錯的郎君。

顧阿纖舉起手,擋住直瀉而下的陽光,那些金子似斑駁的光暈,讓她覺得生活也挺有盼頭。

顧夫人的娘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琅琊王氏。家中族人衆多,僅王老夫人這一房,就有五個兒子,八個女兒。如今兒孫滿堂,人丁相當旺。

顧阿纖被領着一頓舅父舅母叫下來,得了大把的賞賜。表姊表兄也多,且王家相貌上佳,這一圈下來,炫目到令人記不清都叫了誰。

大家笑嘻嘻地看着她,紛紛道,“跟小姑子長得真像。”“我覺得長相倒頗似祖母。”“我這妹妹真真可憐,如今長到十四了,才被認回來。”

王老夫人攥着她的手,不住地抹淚,“你阿母可憐,你也可憐,如今想來,可見老天還是厚道的。人吶,這一生若過得太順利了,也不好。你就當把磨難已經都過了,以後只剩福氣了。”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顧明蓉站在顧夫人旁邊笑得臉色僵硬。

她往日就不喜歡來王家,她不是正經嫡女,王家眼睛都高高在上,很瞧不上她。如今正主歸來,她就像個沒用的替身,只剩下無盡的嘲笑。

顧夫人似乎感到她的不适,輕輕握住她的手。

顧明蓉這才感覺心情好點,不管怎麽樣,她一定不能丢失屬于自己的東西。

因來得早,還不到吃午飯的時辰。年輕一輩幹脆叫婆婦們把輕舟架出來,放到園中的人工湖上賞蓮玩。

“阿纖,給你。”一位衣着最騷包的表兄遞過一只蓮蓬。

“我幫你剝?”圓圓臉表姊忙道。

“我自己來就好。”顧阿纖很熟練地剝着蓮子。窮人家的孩子沒有零嘴,因此下蓮蓬的時候,這就是她們最好的食物。

“我來幫你捅蓮心。”另一位尖尖臉表姊道,拿起一柄鑲着寶石的銀錐子。

大家都圍着她,生怕她受半點委屈。把最漂亮的荷花給她采上來,讓婆婦把水中的鷗鷺趕過來,給她解悶。

顧明蓉沉默地坐在船尾,看着顧阿纖被衆星捧月圍在當中。

那個王家最出衆的表兄素日連面都懶得露。如今卻挽起袖子給顧阿纖采蓮。采了二十個了,還問夠不夠。幹脆采一車吧。

顧阿纖瞧見顧明蓉面無表情地望過來,見她手上什麽都沒有,而自己都快被那位熱情表兄用蓮蓬埋了。她捧起一把遞過去,“阿姊,給你。”

顧明蓉冷冷瞥了一眼,“你吃不了就給我?”

顧阿纖微微一怔,連忙縮回手去,蓮蓬上的水滴落在羅裙上,暈開小小的圓圈。

圓圓臉表姊臉色立刻一沉,“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哪怕姑母養了那麽久也是白費功夫。”

“可不是?那些妾生子啊,最擅長歪曲別人的好意。嫡女就會有這樣狹窄的胸襟。”尖尖臉表姊扭臉接道。

其他人雖沒有再說什麽,但是光眼神就讓顧明蓉手足無措,恨不得把剛剛的話塞回來。

顧明蓉窘的臉色通紅,緊緊抿着嘴,指甲把掌心摳出一個個白色月牙。

都怪她一時被嫉妒蒙住了心智,這樣的錯誤都能犯。眼下不應該跟大家一起捧着顧阿纖嗎?

她有心想回轉一下,但是大家早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尖尖臉捅了一大把蓮子,放在蓮葉上給顧阿纖吃。其他人則指着鷗鷺嘻嘻哈哈地笑鬧。

她只得讪讪地也将目光投向鷗鷺,假裝沒看見婆婦婢女們揶揄的笑容。

一直到宴席開了,表姊表兄們都沒有給顧明蓉一絲好臉色。

顧夫人知道王家不是很看重顧明蓉,怕她不自在,吃飯時就把她叫到身邊來坐。

顧明蓉這才感覺稍稍好些。

她拿着箸遲遲不夾菜,心裏暗想,那個珞表兄也算是自己從小傾慕的人,才華橫溢,是衆多表兄中最為出彩的。自從知道他對自己無意後,才死心的轉為其他人。

這樣的郎君竟然對顧阿纖那麽好?

她萬分不解,不明白自己差了哪點。衛宴、王珞,似乎就連那個畫癡陸郎君都對顧阿纖有一絲不同。他們都被喂了什麽迷魂酒?

她眼波掃過顧阿纖那張月眉星眼,清麗無雙的小臉。

泔水巷的水井那麽養人嗎?

飯後,王老夫人把顧夫人叫到室內,“阿纖有十四了。雖然你現在忙着處母女之情。但是親事也該留心了。過兩年到了年紀,着忙要嫁哪家?再大一點,還留在家裏是要被人笑話的。還有你家那個阿蓉,你打算怎麽辦?”

顧夫人點點頭,“已經再看了。至于阿蓉,”她皺皺眉,“夫君是想跟衛家聯姻。早就在衛丞相跟前探過話了。”

“我看難,”王老夫人淡笑,“以前你家裏沒有別的女郎,只有她一個。衛丞相只能屈就。現在來了個花兒一樣嬌嫩的嫡親女兒。阿蓉,怕是不成了。”

“那阿纖更不成了,我沒想着給衛家。”想起那日曹夫人的嘴臉,她就氣不打一出來。

王老夫人笑呵呵,“我是想着,你若怕別人對阿纖不好。嫌她是貧家養大的。不如嫁回咱們家。那麽些子侄,還沒有你看中的?”

顧夫人想,這也是個辦法。只是,別人嫌棄,娘家嫂嫂就不嫌棄了嗎?她本想着,多在她身邊待一待,也許外人就少挑剔一些。否則,總會說她在貧家養大,不是大家閨秀。

“再看一看吧。”她嘆口氣,就算她多多的賠送嫁妝,那些沒落的士族自然舉雙手雙腳歡迎。可是如王家、衛家、陸家這樣的大族可看不到眼裏。她們更看重新婦的品德、教養以及後宅本事。

阿纖,如今最缺的就是這個啊。

飯後衆兄姐聚集在一起玩握槊。

顧阿纖瞧了一眼,其實就是打雙陸。投骰子,看誰的棋子在棋盤上先走完就算贏。

她看見那位采蓮蓬的珞表兄解下一枚墨玉佩做彩頭。與他對下的圓圓臉表姊則從頭上取下一柄金發梳。

王珞拿起骰子遞給顧阿纖,“借你的好運氣用一用,第一下你來扔。”

圓圓臉表姊嘻嘻笑,“阿纖,你要小心了。仔細他輸了賴你。”

“怎麽不說我還有機會贏呢?”王珞笑。

圍觀的衆人紛紛湊趣,有讓阿纖投的,也有讓她別投的。

顧阿纖微微含笑,将骰子搖一搖擲出來。

“還不錯。”王珞将棋子走了五步。

一局下來,圓圓臉輸了。

王珞拿起金梳子遞給顧阿纖,唇角微揚,“見面分一半,全賴你那一下神助。”

顧阿纖自然不肯接。圓圓臉帶頭勸她。表姊表兄們七嘴八舌,如蜜蜂一般,就差不聽他們的蜇人了。

惹不起,惹不起。

顧阿纖連忙收下。

這一收,就如同開啓了機關,王珞接二連三的贏,其他人不服又戰。金耳铛、金貔貅、金扇墜,金頭釵。一片金光燦爛。

“阿纖,你是個小福星吧?”王珞笑聲抒懷。

其他人跟着捧場,“阿纖就是小福星。”“阿纖可不是有福嗎?祖母都說過了。她老人家會看人,再不錯的。”

顧阿纖心裏暖暖的,來之前還害怕王家人不喜歡她。現在看來,表姊和氣表兄大方,也太好了吧。

顧明蓉被這場景刺痛了眼,眼圈微微一紅躲到外面去,眼不見心不煩。

過了一會兒,顧阿纖出來找她,“阿姊,你怎麽跑外面了?外面太熱了,我們進去吧。再玩一會兒就該走了。”

顧明蓉冷笑着瞥了她一眼,“有句話要奉勸你。阿母出嫁前跟舅母們相處極好。出嫁後更是對子侄們好的不得了。大家都喜歡她。所以,你不要以為你招人喜愛。那都是托了阿母的福。”

顧阿纖怔了一下,“我自然不會那麽想。全賴阿母我才能到這裏。我只會加倍惜福。阿姊,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她早就想問這句話了,顧明蓉三番兩次口出惡意。她又不傻,只能感覺不出來?

顧明蓉細細看了她幾眼,突然揚起嘴角,燦然一笑,“你頭發亂了,阿姊給你整一整。”她身後,圓圓臉探出頭看了一眼,“阿纖,那麽熱,快回來。”

顧阿纖不着痕跡地躲開她的碰觸,細眉蹙起。

顧明蓉沒有在意,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笑着說,“妹妹,多謝你出來叫我,我們進去吧。”

顧氏母女離開王家時,王老夫人說,要補償阿纖這麽多年的空白。因此,絲羅、吃食、玩意,大包小包裝了一犢車。

回到家後,顧明蓉忙讓顧阿纖快去收拾外祖母給的那堆好東西,她來送阿母回院子就好。

看着顧阿纖的背影消失後,她嘴角一彎沖着顧夫人說起小秘密來。

“阿母,你可不許告訴阿纖是我說的,不然,她要生我氣了。”

顧夫人微笑,“好,阿母給你保密。”

“今天吶,我看見珞表兄對阿纖可好呢,給她摘了好大一堆蓮蓬。要知道,平常珞表兄是多麽養尊處優的人。”顧明蓉大驚小怪道。

“嗯,你珞表哥大概是覺着阿纖才認回去,所以想好好做出一副兄長樣。”

“才不是呢阿母,我們在小堂裏玩握槊,珞表哥明的暗的幫着阿纖贏了許多彩頭。平日他可不是這樣的人。”顧明蓉頓了頓,看顧夫人沉默不語又道,“我想着,今日看外祖母舅母她們都好疼愛阿纖。還有那日宴席上,阿母你說現在就要幫阿纖相看了。我才替阿纖留心看了看,我覺得外祖家就不錯。”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顧夫人一眼,“阿纖受了那麽多年苦,就是我也不舍得再讓她以後在受苦了。”

顧夫人嘆口氣,“你說的都對,但是阿珞是你大舅母的心肝肉,且是王家的嫡長孫。阿纖是絕對不會被考慮的。”

“那其他表兄呢?我瞧着都對阿纖很好。”

“再說吧。”顧夫人搖搖頭。

顧明蓉微微彎唇。

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再滿意不過。她就擔心阿母會動了把顧阿纖嫁給珞表兄的念頭。跟她想的一樣,大舅母怎麽可能答應呢?就算她在疼惜顧阿纖,也不會拿自己的兒子做人情。那麽接下來,哪個有可能,我就打消哪個的念頭。

顧阿纖回到自己院子,看到仆婦們已經卸下那一車東西。碧圓給她端上一盞茶湯,她隔着窗子看璎珞領着人整理。

面前擺放着一套十五個小格的食盒,裏面放着各色蜜餞和饴糖。以前眼饞的東西,現在已經沒胃口吃了。這才多久啊。

她有點感嘆自己腐化的這麽快。

顧夫人身邊的侍女璎蟬走了進來,璎珞笑了一下迎過去,“你怎麽過來了?是夫人有什麽事嗎?”她看着昔日的同伴問。

璎蟬點點頭,“泔水巷的顧家母女來了,說思念女郎,想見女郎一面。”

璎珞心裏一沉,扭頭看向顧阿纖,但是對方神色平靜,安靜地喝着茶湯。

璎蟬暗暗贊賞顧阿纖的表現,不愧是夫人的親女。這般沉得住氣,倒無法使人小看。

“夫人怎麽說?”璎珞皺着眉。

“夫人說,看女郎自己。願意見就讓她們進來,不願意就打發回去。”

“你覺得呢?”璎珞又問。

璎蟬笑,“放心,我替你仔細看了夫人神色,并無不悅。我覺得,女郎應該見一下。否則傳出去,要說女郎涼薄。”

璎珞點點頭,“多虧有你。”她得了顧阿纖的眼色,拿了一只裝着小銀魚的荷包送璎蟬出去。

“咱倆之間還用這個?”璎蟬拿着荷包。

“這是女郎賞你的,不好總白用你。”

璎蟬笑嘻嘻,“那你一會兒替我謝過女郎。”停了停她又道,“夫人對女郎極內疚,所以你大可放心。”

璎珞點點頭,這點她也知道。送走璎蟬後她回到房間,“女郎?”

究竟見不見泔水巷那家,還要看女郎自己的想法。

“讓她們進來吧。”顧阿纖放下茶盞。從她離開泔水巷的時候就知道有這一天。憑曹素娥的貪婪,怎麽可能不來揩一下油?

蓮女一路進來,都快被閃花了眼。她只去過衛家東西兩府。那已經是仙境了。但是顧家亭臺樓閣,架山跨水。那些樓閣,或臨水或倚山,或映襯于花木之中,分外別致。她心想,住在這樣的屋子裏,推開窗就能看見滿院景致,該有多麽的幸福?

蓮女抓着曹素娥的袖子不斷地低聲問,“阿母,我們真能住在這裏嗎?”

“一會兒你好好求求你阿姊,說得可憐點。”曹素娥叮囑道。

一行人走了很久,終于走到藕香閣。還未進門就被濃濃的杏子味吸引了。

後面那一大片杏林到底是被擴了進來。出去左邊砍去一小片蓋了下人住的屋子。剩下的林子修出一條小路直通中間。然後在那裏築了一座小亭,閑時可以烹茶賞景。此時正是六月底,杏子熟透,香飄十裏。

她們仨被領進了院子,頓時被院裏堆着的錦緞、吃食,用具什麽的吸引了全部目光。

顧阿纖這可真是發財了啊。

顧阿纖讓人設了榻上了茶湯和點心。

曹素娥連忙一口飲盡,大太陽下走了這麽久她早渴了。她咂咂嘴,這茶湯是怎麽熬的,怪甜的。見顧阿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老臉一紅,險些把早晨就打好的腹稿忘了。

“阿纖,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要忘了我們啊。你這兩個妹妹還沒有出嫁,一切還得靠你。”

顧阿纖真不知道她是怎麽說得出這番話的。想起冬日在井邊洗衣裳凍得十根手指跟胡蘿蔔似得,想起送她做妾時那醜惡的嘴臉。不要忘?她自然是不會忘記的。

她沒有搭腔,目光越過窗棂看向收拾東西的婢女們。

曹素娥遲遲得不到回答,咬咬牙順着顧阿纖的目光也向外望去,眼睛一亮,“快入秋了,你兩個姊妹的秋衣還沒有準備。另外,蓮女也大了,我想你幫着她相看相看,最好找門士族,門第要比我們高些。”

“還有嗎?”顧阿纖都快被她氣笑了。這才盛夏,哪來的快入秋了?還給蓮女相親?當她是什麽?

“還有就是,燕女說她很想你,想在你這邊多住一些。”曹素娥忙推了一把燕女。

“是啊阿姊,我好想你,你不在的時候,我都哭了。”小姑娘撒謊不打草稿。“知道阿母帶我來看你,我心裏好歡喜。”她目光貪婪地在食盒上舔了一圈。

想我什麽?想我這邊的吃食還差不多。

顧阿纖端起茶湯淺淺地抿了一口,還是不接腔。

旁邊的侍女不知她什麽主意,也不敢輕易開口。

曹素娥嘆口氣,“你就這兩個姊妹,你不看顧的她們些,如何說得過去?別人都要指你脊梁骨的。我也是為你好。更何況如今你是高門的貴女,這點子小事能費你什麽功夫?”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顧阿纖放下茶盞,眼神冰冷。

再由着她說話,指不定多難聽的話也要蹦出來。她不用問都知道對方怎麽想的。既想拿好處,又想給她添堵。也不知道她怎麽突然有了硬氣來找她?要知道,顧胡圖是決不允許她這樣胡鬧的。

曹素娥一聽立刻高興起來,她就知道,顧阿纖還如以前那樣容易拿捏。

“那我今天先拿走些東西,燕女也給你留下。”

“何必這麽心急?”顧阿纖淡淡一笑,鬓邊垂下的流蘇晃出點點柔和光暈,姿态高貴,讓曹素娥微微一怔,一時不敢造次。

“你先回去,你們三個人抱着一大堆東西走出院子,看着不像,會讓人議論眼淺。連我也要笑話了。不如改日我讓人拉一車東西過去,又實在又好看。”

曹素娥聽着這個高興啊,但是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你們三個人?不是說好要把燕女留下嗎?她剛要張口詢問,顧阿纖就讓人送客,碧圓、初雲速度又快,連摻帶扶把話堵了回去。

“看着她們好好的出去了再回來。”碧圓面無表情低聲對小婢吩咐道。暗地裏對這個老虔婆咬牙切齒。就是夫人都沒有這麽跟女郎這樣說話,她算個什麽?

曹素娥看大部分心願都已滿足,決定見好就收,臨走前她留了一句,“你早些派人送東西過來,我好給燕女蓮女縫衣裳。”

“知道了。”顧阿纖眼神愈加冰冷。

知道曹素娥這個隐患不解決,就如同吸血蟲一樣敲脂吸髓,永無寧日。若是她只随着心意不理會她,她就會到處亂說,毀人閨譽。之所以就這麽把她打發出去,也是忌諱曹素娥如同爛泥一般的性格,她真能做出撒潑打滾的事情來羞辱她。

想徹底解決她,最好能使顧胡圖直接将她休掉,這樣,她和她那兩個女兒就再跟顧家沒關系了。但是如何去做這件事呢?要知道,她一個女兒家,開口就是破人一門親,将來被人知道了,難免會被議論。

她左思右想,只能從顧胡圖下手,曉以利害。顧胡圖自從把玉佩送回,顧司空很是照顧他。不僅将他的官升了一級,還給了他許多錢財。想來,為了依靠顧家這棵大樹,他也會幫着她。

碧圓派出的小婢看着曹素娥母女都出了府,才高高興興回去回話。她沒注意,不遠處的樹蔭下,也有個不起眼的小婢,站着看了會兒轉身離開。

那個小婢回到了一處種滿紫藤花的院子,向一名大婢女輕語了幾句。大婢女拿着一陶罐鮮花進到屋子中,放在案幾上。然後恭敬地對王小娘道,“曹素娥母女剛剛離開。”

王小娘點點頭,素手拂過花朵,尖尖的指甲掐下一朵,神情淡漠撕着花瓣,“能拿着多少,就看她們自己的本事了。我是個婦道人家,什麽不都不懂,只知道她們母女可憐,沒有衣穿。”

“小娘素來心善。”大婢女低聲贊了一句。

夜晚,顧阿纖帶着憂思入夢,又來到開滿金雀花的山坡。

黑兔子好久不聽白兔跟他抱怨,兩只耳朵認真地豎得直直的。

唔......唔......是這回事啊,這也值得憂愁?他輕輕呲呲牙。

白兔嘆口氣,垂下腦袋,完全沒有心情吃草。把黑兔子看得好不焦急,低頭看看自己兩只小爪爪,嘆口氣,要是變成人就好了,可以摸摸她的頭。

曹素娥?

黑兔子眯眯眼。

上次送兩個小妾過去,她真是一點都不吃教訓啊。

過了幾日,顧阿纖終于找到出門的機會。她讓車夫把車趕到泔水巷口停了下來。

明明只是月餘,卻好像經年累月。她提着裙裾,讓碧圓在車上等她,獨自一人下了車。

站在原來的家門口,她放下準備推門的手改為敲。不過兩下,就聽見裏面傳來婦人的答應聲。

開門的是張陌生的面孔,年輕而溫柔的女子。

顧阿纖愣了一下,以為自己敲錯了門。

“女郎找誰?”女子看了一眼顧阿纖的裝扮,非常恭敬的問。身後傳來顧胡圖的聲音,“是誰啊?站在那裏不動彈?”

女子移開一點距離,顧胡圖瞥見了門口站着的人,神色立刻變得欣喜,“阿纖?”他幾步走過來把門打開,“怎站在門口?快進來。”

顧阿纖走進去後,他往出探探頭,見沒有別人後關上門。“阿纖,你怎麽來了?可是家中有事?”

顧阿纖張張嘴,“阿......”

“莫叫我阿父,讓人聽見該瞎想你了。如今你喚我一句顧叔就好。”顧胡圖語重心長道,“你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巷子裏的貧家女了,一言一行要符合如今的身份。”

知道顧胡圖說的都對,她點點頭,“顧叔。”

“哎,這就對了。”顧胡圖一臉欣慰,“你能記着我,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顧阿纖微微笑了一下,把頭轉向那個陌生女子。

“她是我的新婦,叫阿眉。”顧胡圖笑着摸摸胡須。

“新婦?”顧阿纖睜大眼。

“哎,說來話長了。你進來,我們慢慢講。”顧胡圖将顧阿纖讓進廳堂,吩咐阿眉去煮茶。

阿眉點點頭,恭順地行了禮,在廊下生了小泥爐,煮起了茶。

廊下茶水咕嘟嘟地冒着泡,顧阿纖端正地跪坐在草席上聽顧胡圖說話。

“曹氏貪婪、狠毒,以往我只以為她喜歡往娘家揣錢,扶持兄弟。錢財不過身外之物,我也由着她。但是沒想到她平日趁着我不在,就偷偷虐待你。不讓你吃飽,指使你幹活。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

顧阿纖手指繞了繞細細的衣帶,望了一眼認真煮茶湯的阿眉。

一聽這就不是主要理由。要說她受虐待這件事,曹素娥再謹慎,再小心也不能瞞這麽久。你多多稍稍都會知道一點。但是大概覺得女兒家做家務活天經地義就沒有管。

“唉,是我失察了,世子告訴我時我萬分驚訝......”

“衛宴?”顧阿纖打斷他。

“是啊,”顧胡圖因為她的打斷顯得有些發愣,但是立刻又變得語重心長,“阿纖,不可直呼世子名諱。”

“可是他怎麽知道?而且為什麽還告訴你?”

“呃,這我就不知道了。世子就是這麽對我說的。唔,”顧胡圖沉吟一下望了顧阿纖一眼,眨眼間,他這個養女出落得清麗無比。他點點頭心裏有了一些猜測。

“世子給我薦了一位衛氏女,”他轉頭看了一眼阿眉,眼神裏有了一絲柔和,“她父母早亡,跟着叔父過活,也是個可憐人。”

“那曹氏呢?”顧阿纖問。

“她啊,帶着她的兩個女兒改嫁了。”顧胡圖漫不經心地回答。

改嫁?這麽快?“嫁給了誰?”她追問道。

“呃......”顧胡圖啞然了一下,“誰知道呢。”他有些心虛地別過了頭。

飲完茶湯,顧胡圖熱情地送顧阿纖出門,“再過些日子我就搬家了。搬到北城去。到時候我叫人送新址給你。你以後若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就去那裏找我。”他臉上洋溢着一股獲得新生的笑容。

顧阿纖點點頭,“好。”

才出了門,就聽斜對門發出激烈的打鬧聲。

“你這個蠢婦,煮粥都能煮糊了。以前沒幹過活兒嗎?我真真後悔娶了你。若不是你勾搭我,我現在也不會這麽倒黴。說,你什麽時候去漢安侯府賠罪?你是怎麽惹上那樣的貴人的?”

“砰!”院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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