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超級接盤俠(八)

宿郢養了一個多月的狗,基本大半時間都是把狗擱在陸洺的寵物店裏,晚上回家才帶走,經過今天這一場,他才終于意識到什麽叫真正的養狗。

屋裏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幾乎沒有幸存的角落,本就不大的一個公寓,被蟬蟬搞得沒有下腳的地兒。宿郢忍了又忍,才忍住沒一腳把這還跟着他搖尾巴的臭狗蛋子夯出門去。

他非常霸道地命令周卑幫他搞衛生,周卑心情還差着,不想跟他說話,讓打掃就打掃,弄半個小時才勉強把屋裏弄幹淨。

弄完以後,他帶着周卑出去吃了飯,周卑沒胃口只喝了粥,他也沒強迫對方,自己大吃了一頓。

之後,他又強行拉着周卑去逛了超市,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還有一堆零食。回去的時候拎了三個大袋子,他讓周卑提那個零食的,周卑不願意。

“又不是我吃。”

宿郢莫名其妙:“不是給你吃給誰吃?”小孩子不就喜歡吃這些嗎?他把袋子塞到周卑手裏去。

周卑看了看手裏的袋子,又看看他,臉上露出個嘲諷的笑。他把袋子提到宿郢眼前晃了晃,然後驀地松手。袋子掉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裏面有一個水果罐頭,可能是玻璃瓶子碎了。

“我不吃。”

這第一聲氣清脆的拒絕開啓了他們正式的同居生活。

後面兩天,周卑被宿郢拉着去了醫院,重新做了一遍檢查,再次确診了病情。檢查結果出來,周卑做了登記,拿了藥。走的時候,醫生還問宿郢需要不需要也做一個HIV檢測,免費。

宿郢拒絕了。周卑在一旁沒說話,但明顯表情不好。

出來後,宿郢覺得得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于是選擇了沉默。

就像周江說的,他們跟周卑不是一路人,尤其是經歷過無數次生命後,他才知道生命多麽可貴,所以尤為見不得這種故意堕落的生活态度。但既然之後的十年要跟周卑綁在一起,他再不喜歡這人,也得時時面對,要怎麽辦呢?

按周卑這幾天的表現,他發現周卑跟之前見到的樣子差別很大。

前幾次見面周卑對他的态度不說好,但光看他叫“舅舅”的樣子,就知道周卑是對他有點好感的,至少還會主動跟他說話,對他笑。可自從威脅着把人領回家,周卑就再也沒好臉色對過他了,臉上連個假笑也沒有,話也不怎麽說,整天待在卧室裏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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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下去還行?他的任務是讓周卑含笑而終,可不是含恨而終。

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上盯着窗外一動不動的周卑,宿郢問:“晚上想吃什麽?”

周卑沒反應。

“訂餐還是出去吃?”

對着他的還是個挂着馬尾的後腦勺,頭發發質并不是很好,有點幹燥發黃,發梢有幾根開叉了,看樣子像營養不良引起的,也不知道一個男生為什麽要留個惹人注目的長頭發。

見人半天沒反應,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開到前面路口調轉車頭換了個方向:“算你有口福,今晚親自下廚給你做一頓大餐。”

車開到了一個農貿菜市場,宿郢讓周卑下了車。

“你想吃什麽?”宿郢一邊看菜一邊問。

“随便。”

“好吧。”宿郢聳聳肩。

他在菜市場轉了幾圈,然後在一個賣水産的攤子前停了下來,讓人殺了一條草魚。然後去菜攤買了幾袋子新鮮的綠菜,之後又去了調料店。出來後,又在市場裏轉着買了不少東西。

周卑跟在他身後,見他買了這又買了那,不一會兒手上就提了兩大袋子東西。有一個袋子裏全是各種肉類,格外地重,他提了一陣手疼,放到地上跟周卑說:“你就在這兒幫忙看着袋子,我去買兩包鹽,我差點把這個忘了。”

說着又去了之前的調料店裏。

見他走了,周卑蹲下來打開袋子,看見裏面占了絕大多數的肉類,抿了抿嘴。他知道,宿郢是不吃肉的。

宿郢在上個世界裏是個禦廚,雖說是個打下手的,但也是經過宮廷總管千挑萬選才做上那差事,手藝自然是不用說。

晚上一桌子堪比酒店水平的菜色端到桌子上後,饒是黑了好幾天臉的周卑也忍不住愣了一愣。

都是他喜歡吃的。

宿郢給周卑夾了一筷子酸菜魚,有點顯擺的意思:“我的手藝有些生疏了,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嘗嘗?”

味道自然不可能差。

這真是個虛僞的老男人。周卑一邊吃一邊想。

為了炫耀廚藝,宿郢做了一桌子菜,兩個人加起來只吃了三分之一,第二天吃了一天剩菜。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吃了他做的飯,周卑明顯态度好了些。原本家裏的家務是兩人平分,但這兩天,宿郢那份家務也被周卑做了。

看來美食還是起作用的。

宿郢看着自覺去洗碗的周卑,勾了勾嘴角。回到卧室裏,開啓電腦,打開文檔。

他寫下了自己的攻略心得以及對周卑态度的變化分析,作為以後參考的數據。

寫完後,他出去看了眼,發現周卑已經在整理碗筷了。紮着個馬尾一晃一晃的。

“明天星期一,你得上學去了。”連上請假和周六周日,周卑已經五天沒去學校了。

周卑低低的“嗯”了一聲。

“你們是早上八點上課還是八點半?”他走到周卑身邊,拿了個塑料袋把廚餘垃圾包起來。

“八點半。”

“哦,這樣。”

周卑看着應了一聲後就沒再開腔,彎腰一心包垃圾的男人,抿抿嘴沒說什麽。

第二天一早,他就知道宿郢為什麽要問這話了。

“起來了?”宿郢一早就起來熬了一鍋魚湯,煮了雞蛋,買了幾個包子回來。圍着圍裙站在廚臺前盛湯,招呼着門口的少年。

“嗯。”他睡眠一向特別差,每天只能睡着三到四小時,而且還全是做夢,所以宿郢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做飯的事兒他是知道的。至于今天早上,他是淩晨三點半醒來的,只睡了兩個小時。

自從來到這裏,宿郢也跟着好幾天都沒有去上班,一直都是對方在準備飯菜。

“那你趕緊去洗洗,弄完了過來吃飯,已經七點了。”宿郢拿着兩雙筷子過來擺好,一邊碗裏放一個湯勺,包子是放在一個盤子裏。

他拿起一個雞蛋開始剝,又催了一遍:“快去。”

語氣和動作是那樣的自然熟練,即便這樣的生活已經過了好幾天,周卑也不能夠完全适應,動不動就會愣住。

他去了洗手間,關上門。

鏡子裏是一張漂亮卻略顯蒼白的臉,表情有些茫然。

“你很開心嗎?”鏡子裏的人微微張嘴,聲音幾乎不可聞。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周卑擡起手摸着自己跳動的心,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跳動的節奏變得越來越有力。

他想起了十年前他十二歲時,一個晚上,他因為跟周建平頂了幾句嘴,被周建平用皮帶狠狠抽了一頓後跑到了城郊去,在河邊一邊大哭一邊想,自己為什麽要活着呢?

媽媽跟別人跑了,爸爸也不要他,天天都很難過,他活着要幹什麽呢?

因為夜已經深了,眼睛又哭得模糊一片,幽幽的河水黑漆漆一片,偶爾泛着幾點森白的月光,加上不停的蟋蟀叫和不知什麽的動物撥動樹林的聲音,顯得更加吓人。

他又害怕又傷心,想跳河又不敢,腳伸出去好幾次都收了回來。

摔下去疼不疼呢?淹進去的話是不是鼻子裏肚子裏全都是髒水呢?要是他死了周建平能發現他嗎?媽媽會來把他撈起來嗎?

周江會記得有他這個弟弟嗎?宿芩雲是不是會很高興呢?他會有自己的墳墓嗎?碑文上寫什麽呢?他會被鍋爐燒成灰嗎?

還有……如果他死了,會有人傷心嗎?

才十二歲的周卑,腦子裏就已經全是這些東西了。但是到底還是年紀小,這些事想了一遍後,越想越害怕,他又不敢死了。

【喂,那邊的小孩兒,你在幹什麽?】

他怕得發抖時,突然來了一個人。

……

這臉洗了有十來分鐘,仔細聽,裏面還沒什麽動靜。宿郢有些奇怪,過去敲了敲門:“還沒洗好?”

“馬上。”裏面傳來聲音。

宿郢不疑有他,過去自己先吃了,順便看看報紙。過了一會兒周卑出來了,頭發放下來了,松松地綁在脖子後邊。

“你為什麽留長頭發?”難道是覺得自己長得太好看了,留個長頭發更漂亮?

“我不喜歡剪頭發。”周卑說。

宿郢抖了抖報紙,喝了口湯,翻了一頁:“為什麽不喜歡?”

周卑沒說話。

他不喜歡剪頭發是因為小時候,只要他一犯錯,他就會被媽媽粗暴地用剪刀剪頭發,長長短短層次不齊非常醜不說,每次懲罰完,他的頭上到處都是被剪子戳出來的傷疤。

雖然那時候連五歲都不到,但他卻記得一清二楚剪刀在頭上晃動的恐懼,好似一不留神那尖尖的鋒利就會插到他的腦袋裏去。

周卑默默地吃完飯,站起來收碗。

“我來吧,你去穿衣服。”

收拾完碗筷,周卑也穿好了衣服背好了書包,還是一套純白色的羽絨服套一條牛仔褲。

“我記得星期三你下午沒課,我帶你去買幾身衣服,”頓了頓,解釋道,“買些別的顏色的,白色太淡了,不襯你。”

宿郢從衣架上拿下來一件黑灰色的冬款西裝套上,今天得上班了,還得開總結大會。

“走吧,我送你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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