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深櫃校霸的覺醒(四)
宿郢他暈了。
高燒不退,連着三天都沒去學校,成功錯過了月考。
為了照顧他,蘇桂英這幾天早上都沒去包子店,光給他打針買藥住院就花了一千多塊,肉疼地一邊給他敷水袋一邊直罵他是“賠錢貨”。
女兒蘇慧說:“知道他賠錢你還養他啊,都這麽大人了,你不想養他就讓他出去打工呗,你把錢都給他花了我上高中怎麽辦?萬一我分不夠要墊錢上呢,你哪兒拿錢呀?再說了,你養他這麽多年了,他記住你什麽了呀,昨天不就說了個大學學費要讓他自己想辦法嗎?說甩臉就甩臉了,他為你考慮過半分了嗎?”
“行了,你少說兩句,還好意思說,為什麽就要少幾分給你墊錢?你就不知道多考幾分?有沒點出息?”
“我沒出息,就他有出息,他再有出息也不是你兒子啊!”蘇慧頂嘴道。
“行行行我懶得跟你說,你最有道理,你最有出息。”蘇桂英翻了她倆白眼。
自從蘇桂英跟她那賭鬼老公離婚後,她就讓蘇慧跟她姓了。蘇慧成績比起蘇印差多了,都初三了還不上不下地卡在高中錄取分數線上,波動幅度跟正弦曲線有的一拼,把蘇桂英愁得頭發都白了十幾根。
要是蘇慧有蘇印一半省心,她也不會去供蘇印上高中了。
蘇印小學三年級他爸死後、媽就跟人跑了,他外公外婆都不認他,親戚裏也沒人願意帶他,踢皮球一樣東踢幾腳西踢幾腳的,還提出來一三五住誰家,二十六住誰家等等馊主意。就這樣過了幾年,連這種輪住的方法都維持不住了,蘇印出現了離家出走的情況。
她也是沒辦法才把蘇印帶回家,總不能看着蘇印小小年紀就跟個孤兒一樣進福利院吧。 她沒兒子,蘇印沒爹媽,可以說她是把蘇印當兒子在養,蘇印成績好有出息,她在心裏很驕傲,以後也是指望他養老的。蘇慧那丫頭的腦子,能把自己養活她都該笑醒了。
當初是這麽想的,雖然她現在也有些後悔就是了。
一個女人供兩個半大的孩子,她這幾年累出了一身病,不僅沒換來一句好,反而抱了很大希望當成兒子養的蘇印還越來越沉默叛逆,跟她和蘇慧愈加生疏起來,時不時還要吵上幾句嘴,說她們多管閑事,他也沒想跟她們在一起。
養了幾年的孩子這麽說自己,蘇桂英怎麽可能不心寒。
在蘇慧的強烈反對之下,她前幾天跟蘇印商量了上大學的事情,畢竟她确實也沒有那麽多錢供他,她自己的女兒還要上高中呢。談完那事兒後,當晚蘇印就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第二天早上連早點都沒吃就出了門,中午高中班主任就撥通了她的電話,說蘇印發高燒送醫院去了。
這下好,三天過去,一個月的工資出去了快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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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好點沒?”
宿郢緩緩地睜開眼,眼神有些迷茫。他偏過頭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打扮樸素的中年女人。
“大姑。”
“哎你可算清醒了,我還以為你要燒死了,三天了高燒都不退,昨天嚴重地醫生都做好準備讓你進急救室了,就怕你把腦膜炎給燒出來,結果今天突然又降溫了,好,沒事兒就好。”蘇桂英叨叨着往門口走,沖着門外喊,“醫生,我們家孩子醒了!”
宿郢這才注意到,他這是住院了。
“哥你餓不餓,我給你去打點稀飯啊?”蘇慧問。
“好,謝謝。”
蘇慧有些驚訝地看他一眼:“喲,你還會說謝謝啊?”
宿郢:“……”
“你說什麽呢蘇慧,趕緊去給你哥打飯!”蘇桂英一巴掌拍到蘇慧背上,把人趕走了。她也聽見自己女兒說的話了,怕蘇印不高興,說,“你妹說話不過腦子,你別往心裏去,今天星期六她一放假就來看你了,擔心你擔心得不得了,問醫生問了好幾遍你有沒有事,把醫生都問煩了。”
“嗯,謝謝大姑,也謝謝表妹,之前是我的态度有問題,不怪她這麽說我。”宿郢慢慢坐起來,腦子裏已經清楚多了。
蘇桂英一愣:“別想那麽多,都是一家人。”嘴上說得再難聽,她也不可能真的不管蘇印。
宿郢說:“這幾年大姑養我的恩情我都記在心裏,小慧要上高中了,您把錢留着給小慧,我大學的錢我會自己想辦法。”
“你能想什麽辦法?”蘇桂英一下子紅了眼睛,“要不是你那個死鬼姑父把存款都拿走了,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供你上大學的,現在家裏……不說了。”
他們不得不從省城挪到縣城來,就是因為實在被那個賭鬼姑父纏得沒辦法了,催債公司的都找上了門,讓他們還錢。就算離了婚,那男人也依舊陰魂不散,搞得家裏兩個女性整日惶惶不安,不然誰都不會想着從自己待了十幾年的地方搬走。
“學校說了,只要期中期末考進全級前十就有獎學金,而且家庭貧困的還有助學獎金,您放心,期中考試的時候我會考進前十的,至于大學……只要考進全省前五十就有十萬獎金不是嗎?我會考進去的。”
蘇慧一進門就聽到了自家表哥吹的大牛逼,頓時覺得連中考都過沒信心過的自己簡直就是個蝼蟻。
蘇桂英沒上過學,不了解學校這一邊兒事,也不知道全校前十、全省前五十是個什麽概念,連連道:“好好好,再有志氣一點,像你以前在學校考第一一樣,你也往第一考,考個全校第一才好!”
“好,沒問題,那就考第一。”
蘇慧:“……”
學渣存在的意義就是被羞辱是嗎!
宿郢在家裏待的這三天是趙果有生以來最生氣的三天。
氣到睡覺睡不着吃飯吃不下,考試都一怒之下交了大白卷,直接被班主任從各科成績的評分中除名,免得他的成績拉低班級平均分。
班主任使絕招把他的家長請到學校來教訓了一頓,回家後他被爹媽盤問了兩個小時,最後終于從他的嘴裏套出來一個勁爆消息:有男生給自家兒子寫了情書。
這下好,趙家爹媽都跟特.務似的,一人一邊兒坐着板着臉逼問他那男生是誰。
“問這幹什麽?”
趙家爹媽說:“你是不是忘了你表姐的下場了?”
“沒、沒有,你們誤會了,這個事也不是我挑起來的,是人家給我的情書,我能怎麽辦,而且後來查出來了那個給我寫信的不是那個署名的男生,字跡都不一樣,應該是別人栽贓陷害的。”
“信呢?”
“……太惡心,撕了扔了。”
“哦,我不管哪個男生給你寫情書,反正如果以後你要是看見這種信,就給我拿回來,我到時候去找那個人,通知他們的家長,讓他們把自家的娃帶去看病,免得留在學校裏禍害別人,你說是不是?”
“嗯,就是。”
趙爹看看自家平時要多土匪有多土匪,此刻卻乖乖附和的兒子,突然問了一句:“你沒有那種變态的想法吧?”
趙果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起來:“怎麽可能有嘛,你也想得太離譜了,你忘了之前被老師叫到學校去污蔑我把人家搞懷孕了的事了?全校都知道我喜歡的是女人,我可是最讨厭那種變态了!”
“沒有就好,你要知道同性戀是病,你知道你表姐的事給多少人看了笑話,學習再好有什麽用,學成了變态了還不是要被人罵,你學習差也就算了了,我們也不硬要求你這個,考得上就考,考不上你高中畢了業出來了就接你爸的班,但要是敢跟你表姐學那些歪門邪道……我給你說,我們家不允許出現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不然腿都要給你打斷!”趙爹嚴肅道。
趙爹長得五大三粗,當了多年老板,唬人全靠一張包公似的黑臉。他絕大多數的時候很好說話,但碼着臉的時候,趙果連大氣都不敢出。
趙果連忙說:“那當然,我才不可能是變态,我不可能喜歡男人的。”
“我管你喜歡什麽人,只要你牢牢記得你表姐的下場,不然的話我們家不要兒子都行,反正不能給人看笑話,給祖宗丢人。”趙媽說。
“知道了知道了,幹嘛老跟我說這些不可能的事情,哎喲,煩人,說別的說別的。”
“說什麽別的?說你月考交白卷?”趙爹把遙控板砸過去。
趙果接住遙控板,沒個正經地嬉笑:“反正畢業了要跟爸你幹嘛,讀那麽多數也沒什麽用啊,就算讀到博士出來還不是幾萬塊錢一個月,還沒爸你一天的水平呢。”
他嘻嘻哈哈地拍爹媽的馬屁,把趙爹趙媽哄得喜笑顏開。
完事兒後,晚上睡覺時,他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想起之前被蘇印親的那一下,又想起表姐劉晗的事,不禁緊緊地抿起了嘴。
他表姐叫劉晗,是個同性戀。她從小喜歡穿男生衣服,跟男生一起玩,興趣愛好都完全是男生的樣子。剛開始他大姨家沒在意這個,以為姑娘長大了就慢慢好了,卻沒想到表姐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學都是這樣,打扮越來越男性化,長得也越來越帥,如果不仔細看她的喉結和稍顯秀氣的長相,只看言談舉止的話,完全就是個男人。
高中大家都穿校服且學校禁止早戀,因此看不出來是同性戀就罷了,後來大學四年都沒談男朋友,他家裏還沒覺得有什麽,只覺得是自家姑娘優秀,大概是要考了博士再去找更高層次的男人。
直到前年,二十六歲在國外讀博士的劉晗帶回來了一個外國妞,跟她爹媽說這是她女朋友,她們準備在國外結婚,兩個人一起過一輩子。
大姨和大姨夫當場就氣暈了一個,另一個氣得半死。反應這麽激烈,當然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大姨和大姨父原來都是窮鄉僻壤出來的農村人,兩個人連初中都沒念完十四五就出門打工了,如今在趙果土豪爹的手下做工看工地,都沒什麽文化。
能養出來個博士女兒,還是因為誤打誤撞當初讓女兒做了留守兒童、被寄養在老師家人家自己聰明學出來的,跟他們沒幾毛錢的關系。
他們兩個土老帽,沒聽說過同性戀,以為全世界都是男女配對,根本無法接受女兒這種奇葩的想法,于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完全不講理,粗魯地趕走了那個洋妞,以斷絕親緣關系作為威脅把表姐強行扣在了家裏。
好說歹說,分析各種利害關系,軟的也來硬的也來但都沒有用。人家就是個同性戀,改不了。去看醫生,醫生說這個不是病,治不了。
夫妻倆不信邪,就覺得這個是病。後來自學上網各種搜,搜出了反同群,加了進去,從裏面接觸到了跟自己觀念一樣的人,找到了組織。組織裏的大家一致認為同性戀是個病,必須要治,而且也能治。
至于治療的辦法,目前最有效的,群裏也有人治療成功的,是電療。
于是,表姐被自己的親生父母下了安眠藥,五花大綁着去了電療機構,在機構裏待了兩個多月。
當時趙果初三剛剛畢業,在家沒事幹,是跟着大姨和姨父一起去的電療機構。随同的還有他爸他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大家都去了,圍在一起看表姐接受治療的過程。
他到現在都記得當時表姐一邊崩潰地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吼着“我沒病,誰來救救我”的樣子。電擊過程中表姐數次暈倒,他想要去阻止,但周圍的親人都攔着他,讓他別壞事兒。
大家說:“堅持下來,堅持下來你就正常了。”
沒有人理會表姐撕心裂肺的“救救我”,也沒人在意表姐絕望的眼淚。
他看不下去,最後離開了。後來聽說表姐的同性戀矯正治療成功了,她主動跟自己的洋女友分了手,一心一意讀博。今年讀完博,回國工作了。
前段時間大姨夫過生日時,他還看見表姐跪在大姨父面前磕頭,說謝謝父母把自己從歪門邪道的深淵中解救出來,讓她成為了正常人。大姨和姨父在她面前哭,說只要她過得好,過得幸福,他們付出什麽都願意。
全家都為表姐的“改邪歸正”開心地笑了,只有他一個人覺得哪裏不對。難道沒有人發現,表姐再也不會笑了嗎?她的笑,都是假笑。
也許有人發現了,但大家都當做沒有發現。
在他們的家族觀念裏,同性戀是最大的罪惡。
星期日晚,趙果拿出那封《致橡樹》看了兩遍,然後把信夾到了自己的一個游戲光盤袋裏。
睡覺前,他給呂一翔發了條短信:找人,我要打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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