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獸人少女

瑪麗昂發足狂奔。

她的腿上打着綁腿,腳下卻沒有鞋子,赤裸的雙足就這麽踩在安加索山粗粝的岩石上。大片棕色皮膚從那條麻布制成的裙子中裸露出來,對一位十六歲的少女而言,這條五年前制成的裙子已經太短了。

或許不該叫她少女。

如果有晚歸的樵夫擡起頭來,他一定會為看到的景象大驚失色。什麽樣的少女才能在山林間跑得這麽快,在背着一個比她更高大的人的時候?這姑娘健壯得像匹小馬,但她背着的人更要高上一大截,半個身子都挂在她不算厚實的肩膀上。那人影痛苦地哼了一聲,瑪麗昂的耳朵抖了抖,轉了個方向。

只要看一看她發間那對毛茸茸的耳朵,便不會有人把她當做人類少女看待。那對犬科動物的耳朵機警地轉來轉去,而她尖尖的腳指甲倒鈎般扣緊了大地,讓她能在險峻的山道上疾跑。她已經奔跑了太長時間,汗水粘住了她的灰發,即使是瑪麗昂,也不可能永遠奔跑下去。

“把我放下來吧,孩子。”高大的乘客說。

那是個滿面胡須的老頭,層層疊疊的溝壑布滿了每一寸皮膚,像樹皮似的。他看起來太老太老,讓人很奇怪他還能動,更奇怪歲月居然沒讓那偉岸的軀體萎縮——如果他的脊背已經因為衰老佝偻,那這個人年輕時會有多魁梧?這問題無關緊要,他已經很老了。

“不。”瑪麗昂說。

她回答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簡短,一次比一次疲憊,可是答案從未改變。山風在他們耳邊呼嘯,帶來火油、煙塵、獵犬和人類的氣息。瑪麗昂希望她能聞到“那種獵犬”的氣味,那種以紅色獵犬冠名、人類用來辨識和追逐異種的探測器,可它在設計之初就特意回避了獵物的感知。

老人沒再勸說她。

瑪麗昂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見灰白的胡須,在出發之前,它們本該是棕色。橡木老人的根深深紮入地下,在安加索的死亡荒地上瀝取潔淨的水,結出橡果。橡果招來食用橡果的鳥兒,它們又引來各種捕食者,整個流浪者營地的人們都以此為生。他在那裏居住了數百年,直到該死的侵略者揮舞着刀劍和火把沖入荒野。

在他們不得不帶走橡木老人時,地下的根須沒法同行。他的雙足中流出綠色的血液,很多人都哭了,老人撫過他們的頭。

他們已經逃亡了整整四天,瑪麗昂的齒間有山鼠的血味,橡木老人卻只喝了一點清水。他需要一片沃野去紮根,一棵古老的樹怎麽能承受住石頭山上的逃亡?可他們沒有休息的奢侈。頭一個夜晚瑪麗昂爬上山崗,她看到遠方的大火沖天而起。流浪者們辛苦搭建的房屋被付之一炬,橡木老人留在原處的根須和枝幹化為灰燼,那些築巢的小鳥和松鼠成功逃跑了嗎?瑪麗昂想知道,瑪麗昂不會知道。

那裏曾是她的第二故土,她僅存的家。

離開流浪者營地的第二天他們遭遇了第二次襲擊,那時候瑪麗昂還與所有流亡者待在一起。帶着紅色獵犬的士兵襲擊的疲憊的流浪者們,七個人永遠地留在了那裏,稍後又有兩人掉隊,一人重傷不治。“我們應該甩掉他們了!”失去孩子的寡婦歇斯底裏地說,“紅色獵犬不能在這麽遠的距離外找到我們!”

這是真的,在場的許多人都知道。流浪者營地的住戶全都是埃瑞安的棄民,有不少人很清楚士兵們獵殺“異種”的伎倆。“我們本該安全了!”寡婦哭號着,瑪麗昂能感覺到很多道投向自己的目光。

她不是近年來唯一一個加入流浪者營地的外來者,但瑪麗昂是唯一一個,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的家夥。異種血統越濃厚,紅色獵犬能搜尋的範圍就越遠,哪怕是瑪麗昂本人,也懷疑是自己招來了災禍。

“我去引開他們。”瑪麗昂站出來,“分頭走,我去……”

“還有我。”

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在流浪者們詫異的目光中,橡木老人站了出來。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對着驚慌失措的人們擺了擺,吃力地壓下所有困惑和哀求。“我比瑪麗昂的異族之血更加濃厚,如果他們找得到她,他們一定能找到我。”他說他對瑪麗昂說:“這不是你的錯。”

最後他們兵分兩路,瑪麗昂帶着橡木老人離開。如果他們能成功甩掉追兵,山另一邊的小溪源頭就是彙合的地方。瑪麗昂猜到時候只會有不到一半的人前去那邊會面,流浪者營地的居民都是群驚弓之鳥,在這樁事情之後,很少會有人願意承擔被牽連發現的風險。

瑪麗昂不怪他們。七歲那年她和母親一起被抓進人類的囚籠,她很清楚異種會遭遇什麽樣的命運。十一歲時她僥幸逃脫,此後三年都在埃瑞安各地躲藏求生,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十四歲的瑪麗昂已經放棄了停留的奢望,然後她意外找到了流浪者營地,矮個子住民包紮了她的傷口,孩子們好奇地看着她的耳朵,一棵樹說:你當然可以留下。

那時瑪麗昂就決心要為保衛這裏而死,像她死于保衛故土的父親。

汗水順着瑪麗昂的額頭流下來,劃過她濕透的眉毛,刺得她眼睛發疼。她的眼皮上有一道結痂的傷口,貫穿上下眼皮,險些讓她瞎掉。這傷口來自兩天前的遭遇戰,不過制造它的士兵已經被瑪麗昂砍了脖子。

比起用刀,她更渴望能撕裂肉體的尖牙利爪,可她的牙齒與指甲其實并不比普通人長多少。瑪麗昂習慣燒烤過的熟肉而非生肉,她記憶中的部族成員也更擅長用工具,而非自己的肢體,有時她甚至覺得他們和人類獵人并沒有多少差別。

瑪麗昂的媽媽說,他們的祖先可以在巨狼與人形之間轉換自如,瑪麗昂則依稀記得在壁畫中看見過直立行走的狼,她不确定祖先到底是哪種。他們總是東奔西走,聽着來自父親母親的故事,父母的故事又來自他們的父親母親……太多同族在能講述故事前死去,另一些則從未留下孩子,有太多歷史遺失在鮮血當中。瑪麗昂再也沒見過同族,一個都沒有,一些夜晚她徹夜難眠,害怕自己會是最後一個。她想,要是她是最後一個,她要如何對自己的孩子說?你的母親年幼時太過貪玩好動,以至于沒多少能告訴你的傳奇和歷史?

現在看來,這念頭太過天真。她大概活不到那個時候。

瑪麗昂肩膀一沉,老人痛苦的喘息微弱起來。“爺爺?”她惶恐地叫道,想要轉頭看一看橡木老人。就在此時,她向前倒去。

是一塊凸起的石頭,還是一段枯死藤蔓呢?又或許只是瑪麗昂的雙腿已經酸軟,再也沒法跑下去。她向前倒去,無法保持平衡,地面在眼前放大。她讓自己當了落地的墊子,竭力護住身上的老人,直到腦袋磕到地上,一切煩惱全都遠離。

瑪麗昂被自己的項鏈硌醒了,項鏈上母親的犬齒抵着她的臉頰,把她從昏睡中喚醒。

天色已經全黑,她腦袋上有個腫塊,從遠方星星移動的距離來看,她沒昏迷太久。謝天謝地瑪麗昂本來就快到來到山下,從山腳滾到現在的平地也只有十多米的距離。

橡木老人就躺在她身邊,雙目緊閉,還在微弱地呼吸。瑪麗昂一骨碌爬起來,突然覺得星光不太對勁。

太明亮,太近,仿佛就在身邊。

瑪麗昂猛地轉過頭去,看到半空中飄着一個幽靈。

它在那裏看了他們多久?至少瑪麗昂醒來後一直在看……在看嗎?它沒有臉,只有一團銀白的霧氣,還有海藻般四散漂浮的頭發。它靜止在半空當中,發絲四散飄動,那張空白的面孔對着瑪麗昂,像在看她。

“媽媽?”瑪麗昂低喃道。

她立刻把舌頭咬出了血,想給自己一拳來懲罰她的愚蠢。沒錯,瑪麗昂聽說過祖靈的故事,如果你足夠思念某個親族,某個親族也足夠思念你,他或她的幽靈就會來到你面前。這只是個故事,哄孩子的玩意,瑪麗昂一點都不相信它,否則她怎麽可能一次都沒見過爸爸和媽媽?那才不是媽媽,它沒有尖尖的耳朵。

瑪麗昂警惕地與面前這個未知生物對峙,威吓地低吼。

——————————

“她在說什麽?”塔砂問。

“她叫你媽媽。”維克多說,怎麽聽都有點幸災樂禍。

塔砂指揮着地精在隐秘處挖開了開口,而後開始在大地上漂浮。地上是一片平原,遠方是山與森林,作為一個對植物沒多少研究的城裏人,塔砂看不出這兒和地球有多大差別。地下城之書嚷嚷着讓她去逮哥布林,幽靈比地精走得快,沒多久便率先到了維克多說的地方。

“哥布林就長這樣?”塔砂看着地上昏迷的獸耳少女和高大老人,問道,“種內差異挺大啊?”

“不是哥布林,但魔力等級差不多。”維克多嘀咕,“大概是有一絲獸人血脈的人類?哦,這老樹精快死了。”

“你行不行啊,這都能弄錯?”塔砂質疑道。

“都過去快五百年了!”維克多抗議道,“空氣中的魔力微弱得和死魔區域一樣,而且我還受過重傷,你又不肯分我核心之力!”

塔砂懶得理他。

時間回到現在。

“這是叫媽媽的态度嗎?”塔砂看着面前那個低吼的少女,“她看起來想沖過來咬我。”

“沒準這就是獸人見媽媽的禮節呢。”維克多不負責任地說。

“你告訴她,我不是她媽媽。”

“沒法說啊,親愛的主人!”維克多說,“你是我的契約者,才能在這麽遠的地方與我在腦中交談,可是要與其他生物交流就不行了。您又不肯給我核心之力……”

“好了閉嘴。”塔砂說。

獸耳少女長着一頭看不清本色的灰毛,頭發間豎着尖尖的三角耳,像只警惕的狗狗。她臉上身上都是灰塵和血,對着塔砂吼了聲什麽。

“這句什麽意思?”塔砂問。

“大概是別過來……吧。”

“‘大概’?”

“都過去快五百年了!”維克多争辯說,“語言在一百年間就可能有無數種變化,我現在沒法聯系深淵,又受過重創……”

“剛才你不會是靠猜的吧?”塔砂眯起眼睛,想到那種“對不起我編不下去了”的無良字幕組。

“‘爸爸’、‘媽媽’這種幼兒用詞一般幾百年都不會改變!你以為能欺騙無數種族的惡魔會不通曉無數語言嗎?獸人語最簡單不過了!”維克多盡力維護自己的面子,“而且我馬上就能讓你習得這種新語言!”

“是嗎?”塔砂懷疑地說。

“當然了,只要吃掉她就行了。”維克多洋洋得意地說,“她現在已經半死不活,五只地精絕對能打過。在魔池當中殺掉她,吞噬她的身體和靈魂,她的知識自然就歸屬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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