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女獵手
下一周開始後不久,塔砂發現了人類忽略了他們的原因。
軍隊開始練兵,補給的車隊在附近的城市與駐軍小鎮之間來來回回。他們顯然正在備戰,兵峰指向東南方,态度比攻打流浪者營地嚴肅許多。多嘴多舌的老兵在交談中描繪着他們的未來,說他們将帶着“那群魔鬼”的頭顱凱旋而歸。
塔砂問瑪麗昂那裏是否有什麽異種聚集點,狼人少女沒給出确切的回答。
“那裏是安加索森林。”瑪麗昂回憶着,“雨水比這裏更多,樹林比這裏更密。我聽說林中住着一些獵人,但兩年前我從那邊穿過,什麽人都沒遇見。不過,那時候我在躲着別人,而且森林很大。”
安加索荒原被長長的安加索山脈分割成西原和東原兩部分,曾經的流浪者營地就在內陸更深處的西原。瑪麗昂一行人翻越安加索山脈中間較為低矮的一部分,來到了地下城所在的東原。人類城鎮在西原南部,位于地下城南方、人類城鎮東方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森林,被稱作安加索森林。
這些人取地名還真簡單粗暴啊,塔砂喜歡。
瑪麗昂這樣一目了然的異族需要加倍小心,自由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逃亡,生存比打聽消息更重要。這位年輕的姑娘去過不少地方,卻對沒去過的所有地區所知甚少。流浪者營地中曾有一些閱歷更豐富的棄民,可惜這樣的人總顯得孤僻而謹慎,過去他們不曾把自己知道的小道傳聞公之于衆,現在他們也沒跟着粗神經的匠矮人一起來到地下城。
橡木老人還在休眠,一時半會兒無法提供幫助。維克多說這座地下城所在的地方本該是片丘陵,既然毀滅地下城的英雄把地形都改變了,他知道的東西還有啥用呢。到最後塔砂只好去問那群不靠譜的匠矮人,這個問題在每個小矮人那裏口耳相傳,轉了好大一圈,最後真拿出了一個答案。
“那裏是住着人!”一個紅鼻頭的中年匠矮人說,“我有一次出門采草藥,被大雨困在山洞裏,剛好遇到個來躲雨的人。那個女人很高,拿着弓箭,看起來很兇,我還以為自己死定啦!結果她沒給我一箭,她給了我一弓——一把很棒的弓,但是弓弦有問題,她問我會不會修。我那時只帶了一點工具,遠遠沒修到最好,但她不肯跟我回去修,雨停後就走了。她說他們的人住在安加索森林裏。”
這匠矮人說到那個女人時把手高高舉起,還向上跳了一跳,以體現對方的高度。他絮絮叨叨說得頗沒有終點,臉上遺憾的表情倒是十分明顯,說完還一陣長籲短嘆:“那真是把好弓,我應該帶上我的三號鉗,上弦的位置可以更準一點。她真該跟我回去拿的。”
他所說的女人除了有點兇和高個子(鑒于他本人是個矮子,這一條基本沒多大用)外,并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就是維克多也無法憑空判斷對方是什麽種族,是否屬于安加索森林中即将被圍剿的異族。總不能憑借一把弓箭,就當人家是精靈吧。
“現在真是麻煩,太多人類混血。”維克多唏噓到,“過去多方便啊,獸人長着野獸腦袋,屬于什麽品種都一目了然。尖耳朵又養眼的是精靈,尖耳朵又傷眼的是哥布林,高個子的是巨人,矮個子的種類雖多,但矮人都是胡子成精,至于是侏儒還是半身人,你在對方面前抛一枚金幣,看看對方會消失在人群中準備偷竊還是湊上來企圖推銷什麽就是了。”
“你是不是有點種族歧視?”塔砂說。
“什麽?我說得都是實話!”維克多說。
“‘半身人都是小偷’和‘侏儒都是推銷員’這部分。”塔砂說,“地圖炮啊。”
“半身人本來就都是可恥的小偷!就像侏儒都是一毛不拔死摳錢的吝啬鬼!”維克多反駁道。
“你被他們坑過?”
“……”
“你被他們坑過。”塔砂同情地說,“虧你還是個大惡魔。”
“你根本不知道他們能有多煩人。”維克多說,開始用深淵俚語嘀咕塔砂聽不明白的典故。
在塔砂到處打聽消息的同時,幽靈在安加索森林穿行。
越往南邊走,植被越茂密,塔砂在森林中亂晃的這會兒功夫就遇到了一場雨。匠矮人的大地圖缺乏精确度,但一些大的地标确定無誤。安加索地區位于埃瑞安大陸偏遠的角落,海在更遠的東南方。來自那個方向的風裹挾着海上的濕潤水汽沖向內陸,撞上安加索山脈,向上爬升,制造出一片片雨雲。因此不同于山那邊幹燥而貧瘠的荒原,安加索山的這一面占有了本該灌溉內陸的雨水,每一棵樹都在澆灌下欣欣向榮。
要是橡木老人藏在這裏,或許都不用給他化妝:隔着繁茂的枝葉,你很難看出幾步之外的樹木長成什麽模樣。
森林中間很難通行,地面上有布滿青苔的石頭、突出地面的扭曲樹根與隐藏着不知什麽玩意的枯枝敗葉。大腿高的灌木中有臉那麽大的蜘蛛織網,一條胳膊粗的蛇懶洋洋地懸挂在樹杈上,不遠處傳來不知什麽動物的叫聲。除了能穿越以上一切懸浮前行的幽靈,換成誰都別想在短時間內穿越這片樹林。
這就很可以理解人類的無暇抽身了,如果要進攻的對象在雨林當中,再怎麽準備都不過分。只是塔砂依然想不出人類軍隊會怎麽進攻,她回憶了一下歷史,想不出冷兵器時代與林中住民交戰的例子。
一個活動的影子閃過塔砂的視野。
那個身影在叢林中飛快地穿行,幾乎讓塔砂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麽動物,要不是對方和幽靈前進的方向剛好重合,她很有可能漏看這個。那個人穿着一身棕色皮甲,身上的布不是綠色便是棕色,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塗抹了色彩,讓她整個都融入了森林當中。
幽靈調轉方向,很快跟了上去。
那是個身手矯捷又看不出任何非人特征的女人,比塔砂的幽靈身體還高出一個頭,兩條大長腿在樹林間如履平地,仿佛沒有一點重量。她背上背着獵物,四五只中小體型的動物被串起來挂在一起。這些動物眼睛上的窟窿與這個女人手上的弓箭充分說明了她打獵的方式,但塔砂沒在她背後看到箭筒。她仗着對方看不見自己,繞着人家轉了一圈,才在女人右側腰間看到了懸挂着的箭筒。
箭筒中只有四五支羽箭,仔細看,女獵人右手還攥着三支箭。她左手弓右手箭,背上背着一串獵物,沒被以上任何東西拖慢速度。突然她的耳朵動了動,腦袋轉向某個方向。
塔砂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麽,她順着獵人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那裏有枝葉晃動,幅度小得像遭遇了一陣風。不等塔砂看清那裏有什麽,一支箭已經飛了出去。
她在電影中見過獵槍射擊,到這裏也看過弩箭發射,塔砂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為弓箭這種初級冷兵器動容——看起來她猜錯了。
那支箭比塔砂的目光更快,弓弦顫動聲、箭矢釘上某物的聲音和一聲凄厲的慘叫混合在一起,讓人幾乎沒法判斷到底哪個前哪個後。一大團長着灰黑色斑點的東西從樹梢上掉了下來,腦袋上插着箭,比塔砂以為的大不少,這東西剛才到底怎麽藏住自己的?它長着尖利爪子,大小如同猞猁,一看就是肉食性動物。這只貓科動物落在女獵手的必經之路上,要是後者沒發現她,它大概能制造一場成功的伏擊。
它沒有真正落地,在那之前,一只手一把撈住了它。從始至終女獵手的腳步都未停下,無論是發現敵人、拉弓還是射出箭矢以後。她技藝高超并有着十足的信心,仿佛從未擔心過自己射不中。
塔砂在旁邊鼓掌,盡管女獵手不會看到。
“我知道她是什麽了。”維克多忽然說,“亞馬遜。”
亞馬遜?塔砂從這個詞中想到一條地球上的河流,維克多說的東西肯定不是那個。她看着女獵手一邊低語着莫名的音節一邊将新獵物挂起來,等待着維克多的進一步解說。
“亞馬遜女戰士,一支只有女性的游牧民族,她們中最傑出的弓箭手和森林精靈不相上下。剛才她說的就是亞馬遜狩獵後向狩獵女神致敬的贊美詞。”說到這裏,維克多笑了起來,“不過要是人類士兵說的就是她們,而這又真是個亞馬遜,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怎麽?”塔砂說,“因為那是個男的?”
“……啊?”
“我開玩笑的,你繼續。”塔砂面不改色道。
“……”
被這麽一打岔,維克多語氣中剛開始膨脹的微妙惡意頓時萎靡了許多,他沉默了一秒鐘,幹巴巴地說:“因為,亞馬遜女戰士完完全全是純種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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