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瑪麗昂在戰場上徘徊。

這裏曾是茂密的森林,後來魔導炮撕開一條寸草不生的空地,從天空中看仿佛頭皮上猙獰的傷痕。亞馬遜人與骷髅兵擡走了傷員,拖走了屍體,撿完了還能回收的武器,但仍有各式各樣的雜物堆在這裏。

狼人少女翻找着地上的碎木和石塊,雜物中尖銳的東西在她手上劃出白痕——自從受到自然洗禮,瑪麗昂的手上的皮膚如同野生動物的肉墊,變得更加柔韌結實,不會輕易被砂礫劃開。幾天前的戰場上她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戰,自然賦予她的尖爪與利齒将敵人撕成碎片。化狼的感覺讓瑪麗昂血液沸騰,哪怕在那事發生幾天後,回想起這個也讓她的皮膚刺癢。

但現在完全不是回味這個的時候。

她奔走在戰場上,到處尋找着遺失的東西,每一次無果的搜尋都讓她更加痛恨自己。瑪麗昂在混戰中化狼,野性的呼喚讓她完全不記得脫掉什麽,它們都和被撐破的裙子一樣灑落在了戰場上。

她找到一些沒被收起的斷肢,這些碎塊已經開始腐爛,但沒有蟲子,蟲豸都躲避這片遭遇過魔導炮威能的區域。她找到一些血淋淋的布片,一些看不出來自什麽防具或武器的金屬殘片,這些東西終将在風吹日曬中歸于塵土。地面十分幹燥,失去了所有植物根系,表層的土地很快變得幹燥而疏松。浮土被風掀起,慢慢抹掉地上的痕跡,或許再過上一陣子,戰場上被遺忘的東西都會消失。

瑪麗昂在戰場邊緣的枯樹樁下找到了母親的牙齒,穿過牙齒的繩子已經不知去了哪裏。她小心地把它拾起來,用衣服的下擺擦掉上面的灰塵,把那顆牙緊緊握進手心。

她就跪在那兒找了好一會兒,指望另一樣東西也被踢到了這裏。但是沒有,那蓬草叢中就只有這一顆牙齒,沒有另一顆。

整個晚上瑪麗昂都沒找到安加索獅的牙齒。

“送給你!”金發的亞馬遜少女說,“別拒絕,反正我今後自己也會打到的。”

她說錯了,這年輕的戰士戰死沙場,既沒有活到能使用劍與盾的年齡,也沒有親手狩獵安加索獅的機會。她的名字叫尤妮絲,喜歡用劍而非弓,勇于正面作戰卻不擅長隐匿,喜歡吃魚,有個才四歲的妹妹。尤妮絲很喜歡妹妹,說再過兩年就要當她的劍術老師。

尤妮絲是瑪麗昂的新朋友,她跟瑪麗昂開玩笑,摸瑪麗昂的耳朵,把心愛的吊墜送給她。尤妮絲告訴她安加索森林的哪個季節溪流中的魚最肥美(“不過有時候你得從熊口奪食,帶着崽子的熊媽媽可不太好說話。”),告訴她哪種樹葉卷起來可以做哨子。瑪麗昂為亞馬遜人的友善受寵若驚,她覺得她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她們會有很多機會一起捕獵、訓練、并肩作戰。她把獅牙吊墜綁在手腕上,暗暗發誓會保存這珍貴的禮物到永遠。

看來她想保留的東西總是留不長。

瑪麗昂跪坐在地上,懷疑自己再也找不回那個吊墜了。戰場上有種讓她很不舒服的氣息,大半個晚上的搜尋令她感到疲憊。瑪麗昂不可遏制地開始回憶其他失去的東西,半數新朋友,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族群。總是這樣,仿佛受到了詛咒,她所愛的一切總會離她而去,區別只在時間長還是短。無休無止的焦慮在她血液中卷土重來,瑪麗昂害怕現在剩下的一切也将在不久後消失,獨留她一人流離失所,無所歸屬。

媽媽,她在心裏說,我該怎麽辦?如果你在這裏,你會怎麽辦?

母親的牙齒陷入她掌心的皮膚,理所當然地,她得不到任何回答。

瑪麗昂聽見了腳步聲。

她在地面上待了大半個晚上,如今晨光未至,西斜的圓月還很明亮。僻靜無人的戰場上,人影走出了陰影,月光灑在這生物身上。

蒼白的頭骨倒映着月光。

那看上去是個女人,但她脖子以上只有光潔的顱骨。那是狼的頭顱,瑪麗昂一眼就認了出來。族人将狼的頭骨挂在薩滿的帳篷上,供奉在狼神的石柱下,畫在講述傳說的壁畫上。狼首人身的狼神漫步在滿月之下,而以狼骨為首的祖靈徘徊在夜幕之中……瑪麗昂不相信這些傳說,她告訴自己這只是騙小孩子的玩意。但此刻狼人少女呆滞地看着來者,像她幼年時一樣。

“第二次了。”塔砂說,“這是你第二次叫我‘媽媽’。”

瑪麗昂張口結舌,直到對方來到面前才猛地反應過來。“大人。”她難堪地說,連忙站起來,感覺無論說什麽都沒法讓這一幕變得不尴尬一點,“您……您的變化真大。”

她的主人笑了笑——那大概是一個微笑——顱骨的上下颚微微開合,發出很輕的咔噠聲。一顆骨頭是怎麽發出聲音的呢?它好像直接就傳到瑪麗昂耳朵裏去了。狼頭骨的眼眶中有兩團紅色的火焰,在那兩個空洞中穩定地跳動,瑪麗昂不敢多看,低下了頭。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一只修長的手對她攤開,手心裏躺着一枚圓錐形的牙齒。安加索獅體型不大,但它們的犬齒長而尖銳,像個小型冰錐。

瑪麗昂愣了幾秒鐘,一個勁兒點頭。她凝視着失而複得的珍寶,一時間除了點頭說不出什麽話,連動都忘了動,就傻站着。塔砂等了一會兒,擡起瑪麗昂的手,把那吊墜塞進她手中。

明明頭上是枯骨,那雙手卻是溫熱的,連帶着那顆牙齒都染上一點熱度。瑪麗昂莫名有點眼眶發酸,只好深呼吸将之平複下去。她可不是個愛哭鬼,失去那麽多東西時她都忍住了,就算是最近這一次……

這雙手摸了她的耳朵。

她的主人輕笑起來,那種沙啞輕柔的聲音聽起來總是這麽鎮定,仿佛所有事在她眼中都不必擔心。她就這麽輕輕揉着瑪麗昂的耳根,說:“真軟,和我想的一樣。”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是因為恐懼和悲傷本來就到了極限,還是那雙手和記憶中朋友、親人的手一樣溫暖呢,瑪麗昂突然就忍不住了。她咬着牙齒低着頭,讓淚水無聲無息地掉落到地上。她以為自己足夠安靜隐秘,可她的肩膀和耳朵都抖得非常厲害。塔砂伸手抱住她,她開始失聲痛哭。

瑪麗昂又一次想得太大聲了,她的痛苦不安和自責在鏈接裏一覽無餘。塔砂沒有安慰這種孩子的經驗,只能拍拍她的背。狼人少女的體溫比塔砂高,在大哭中往她懷裏鑽,她覺得自己抱着一只悲傷的、到處亂拱的小奶狗。最終瑪麗昂在塔砂的肩窩裏找到了她的位置,她把頭擱在那裏嗚咽,塔砂揉她的耳朵,摸摸她的頭。

“我平時、平時不是這樣的。”瑪麗昂說,哭得打嗝,“真的。”

“這沒什麽。”塔砂說,“你才十六歲呢,小姑娘。”

東方發白的時候,塔砂把不再哭了的瑪麗昂帶回地下城,後者看着塔砂肩膀上濕透的那一塊,看起來羞愧得想鑽進地縫裏。塔砂讓她回去睡覺,趁機又摸了摸她的腦袋(狼人少女的頭發和耳朵上的毛發一樣柔軟),瑪麗昂無意識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想搞她?”維克多酸溜溜地說,“她完完全全屬于你,根本不用白浪費這種時間。”

“對惡魔來說沒有特殊企圖的交談和性交申請等同?”塔砂反問,“真同情你們貧乏的精神世界。”

“別岔開話題,你把一晚上都花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該不會忘了外面還有一整個人類世界要對付吧?你還在等什麽?”維克多說。

“等天亮。”

“什麽?”維克多疑惑道。

“畢竟,”塔砂說,“人類不在晚上辦公。”

——————————

鹿角鎮,安加索地區最東邊的人類城鎮中,早起辦公的鎮長先生看着出現在辦公地點的箭書,臉色相當難看。

政務廳就坐落在小鎮中心,這個代表着埃瑞安帝國在此處權威的地方一直有着最好的設施和最優秀的防護,然而一支羽箭就這麽大喇喇釘在鎮長的椅背上,力透椅背,要是當時鎮長先生本人還坐在上面,或者箭選擇落到鎮長的床上的話……

他咽了咽唾沫,在心中瘋狂咒罵着駐守于此的軍隊。鹿角鎮是本森上校的駐軍地點之一,軍官們可以對鎮長指手畫腳,而當他們讨伐失敗,放任該死的惡魔後裔到處亂跑,遭受性命威脅的還是鎮長本人,真是不講道理啊。

鎮長試着拔了拔箭,完全沒能拔出來。他叫來衛兵拔出了箭,将之展開,往上面看了幾眼,心中叫苦不疊。“你們的炮被我們截獲”?“俘虜的軍官傳授了啓動方法”?這一件件事全都超出了他能處理的責權範圍。鎮長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苦着臉命令下人準備通報上校的馬車。

不同于此地大部分鄉巴佬,鎮長先生對“炮”這種東西略有耳聞,他一點都不想讓那玩意轉頭打在自己負責的地區。他希望軍方的人能行行好,看在這可怕的威脅上別繼續開戰,但根據他對那位中校的了解……

“威脅我?”本森中校冷笑道,“人類從不對異種妥協!”

……看吧。

“可是大人,之前的讨伐軍在動用大炮的情況下依然不幸,呃,失利,”鎮長小心翼翼地說,“幸存者說整個森林都變得可以活動,最近不少樵夫也說那裏的樹木長得很快,或許那裏有什麽強大的魔鬼?或許我們應該向上層請示,申請更多的援軍……”

“你想說我們連獨立解決自己地區的毒瘤的能力都沒有?”中校森冷地看着他。

鎮長立刻搖着頭讪笑起來。

“活動的樹木,哼,裝神弄鬼,只不過是德魯伊的餘孽而已。”本森中校說。

“啊,大人真是博學多才!”鎮長奉承道,努力擠出個笑容,“那對于德魯伊……”

“對于那些玩樹的神棍,幾百年前我們就有了解決辦法。”他背着手走向窗邊,望着森林,“一次失利只是意外,這種小事,根本不值得打擾希爾曼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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