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布魯的廚藝實在一般。
雪松領早就敗落,領主債臺高築,一貧如洗,債款的利息就是天文數字,自然不可能好吃好喝,奢侈更是白日做夢。
再者,要求一個樹人有高超的廚藝,實在是難為人更難為樹。
雲婓的面前是一只餐盤和一只木碗,盤子裏是黑漆漆的烤肉,冒出縷縷煙氣。碗裏是粘稠的谷物,味道暫時不提,活物般翻湧滾動,冒出一團團熱氣。
咕咚。
雲婓咽下一口口水。
不是餓,純屬于為難。
原身吃了二十年,也沒能成功芭比Q,最終還要自挂房梁。換他來,應該、或許、大概也是無礙的……吧?
“主人,趁熱吃。”老樹人滿面紅光,對自己的烹饪技術信心十足。
雲婓拿起餐刀,左右衡量,到底沒法對焦炭般的烤肉下口,只能壯着膽子舀起一勺谷物,閉眼送入口中。
口感粘稠,明明是粥卻根本咬不斷。碾碎包裹着谷糠的顆粒,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頓時有升天之感。
穿越近百次,品嘗過各種各樣的“美食”,眼前這碗粥刷新了他的三觀。
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怨,才能烹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味道。已經不能用難吃來形容,大千世界酸甜苦辣鹹,竟然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詞來概括。
雲婓握着木勺,陷入深深懷疑。
他自認見多識廣,結果敗在一碗粥前。
此時此刻他佩服原身,何等頑強的生命力才能堅持二十年!
實在沒法說服自己,肚子再餓也沒法妥協,雲婓放下餐具,拒絕這頓精心準備的“美食”。
布魯很遺憾。
在他的印象中,老領主很喜歡他的手藝,每次他下廚都會大誇特誇,然後體恤他為家族服務百年,不讓他再進廚房。
“煮得很好,下次別煮了。”
刺客沒暴露前,領主同樣關心他,堅持不許他幹廚房的重活。
每每想到此,老樹人都會熱淚盈眶,心中充滿感動,發誓要再活五百年,親眼見證雪松領再次複興。
結束用餐,雲婓需要休息。
頂樓的房間毀壞嚴重,牆壁坍塌,房頂破開大洞。老樹人趁機進言,請雲婓返回二樓。
“閣樓早就封閉,根本不适合休息。主人堅持要開啓,還專門換了門鎖,為此又欠下一筆債。”老樹人一邊說,一邊将雲婓送入原來的卧室。
房間內家具陳舊,床幔挂毯褪色,卻打掃得十分幹淨。
地板纖塵不染,牆角沒有蛛網。一株吊蘭垂挂在窗邊,為房間增添三分雅致,散溢幾許清香。
雲婓走路有些踉跄,老樹人将他攙扶到床邊,确定沒有問題才退出房間,大步走向庭院。樹人已經年邁,之前的戰鬥耗費太多力氣,需要紮根土裏好好睡上一覺。
布魯離開後,雲婓倒在床上,四肢攤開,完全放松。
側頭看向窗口,溫暖的陽光落在地面,延伸出扇形光斑。
吊蘭在暖風中搖曳,粉白的花瓣向下垂落,窸窸窣窣的聲響從花中傳出,竟是一只胖乎乎的熊蜂。
雲婓漸漸生出困意,這讓他很是驚奇。
自從以靈魂狀态被系統囚困,淪為寄生者的傀儡,他再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神經時刻緊繃,困倦成為奢侈。
花香徐徐,熊蜂離開花瓣,帶着滿身花粉飛出窗口。
一只彩羽小鳥同它擦身而過,落在窗臺上,收起翅膀,歪着小腦袋打量室內,更準确點說是觀察床上的雲婓。
起初雲婓沒有在意,受困意驅使,打着哈欠閉上雙眼。
突然,警覺閃過腦海,他倏地撐起身,掌心綻放一團綠光。
小鳥受驚振翅,先一步避開光團。不料黑影憑空出現,綠色的藤蔓瞬間拔高,扭動着将窗口堵死,也堵住小鳥的逃生之路。
雲婓緩慢站起身,謹慎靠近彩羽小鳥。
藤蔓探出長須,牢牢捆住小鳥,将其倒吊起來。
小鳥尖聲鳴叫,黑色的雙眼陡然變紅,鳥喙張開,噴出一團黑火,直襲雲婓面門。一擊不中,鳥羽自燃,鳥身化為一團火球,差點引燃整株藤蔓。
熱浪蒸騰,小鳥當場化為灰燼。
藤蔓被燒斷一截,斷口處有汁液流出,粘稠腥甜,似鮮紅的血。
聽到動靜,老樹人從沉睡中蘇醒,來不及化為人形,直接從土地中抽出樹根,快速移動到窗口,關心詢問雲婓是否受傷。
“放心,我沒受傷。”雲婓撚起一撮灰燼,感受到殘存的能量,很微弱,讓他十分不适。
“是鐵杉領的信鳥。”老樹人聽完事情經過,立即有了判斷,“鐵杉領主豢養禽鳥走獸,自稱有精靈血脈,一直不被精靈承認。”
“不被承認?”雲婓有些詫異。
“嫌他醜。”老樹人的語氣很不好,顯然想起不好的回憶,“鐵杉領主極其貪婪,雪松領的礦山有一半在他手裏。”
雲婓搓了搓手指,吹掉指腹沾染的殘燼。
五大貴族一直在監視雪松領,确保這裏的一切不脫出掌控。
對于雪松領發生的一切,王室視若無睹甚至推波助瀾,絲毫不顧念老領主的汗馬功勞。
“如果沒有雪松領和老領主,王都已經在戰火中被踏平!”
提起當年事,老樹人憤憤不平,為王室的忘恩負義,為五大貴族的貪婪無恥,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恩情分很多種。”
雲婓站得有些累,索性靠坐在窗臺上,支起一條腿,漫不經心道:“有的恩情可以報,有的恩情沒法報或者很難報,在受到恩惠的人眼中和欠債沒什麽區別。偏偏他有身份有地位,恐被千夫所指,不能明擺着賴賬,那該怎麽辦?”
老樹人沒有開口,雲婓笑出聲音,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很簡單,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縱容大貴族瓜分雪松領,讓雪松家族徹底消失,既不會髒了自己的手又能得償所願。
雲婓也不想如此扭曲,奈何看過太多黑暗,委托人中就有現成的例子,比原身的處境更加凄慘。
他當時是怎麽做的?
記憶有些久遠,需要認真回想。
對了,他成為劊子手,毀滅數十個家族,包括該國的統治者。
委托人很滿意,即便血流成河。
“欺人太甚!”老樹人怒不可遏。
在此之前,他的憤怒針對大貴族,雲婓所言如撥雲見日,讓他明白事情源頭。如果沒有王室縱容,雪松領再衰敗,貴族們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肆無忌憚。
“不用生氣,該還的遲早要還。”雲婓拽過一根藤蔓,摘下兩顆果子丢進嘴裏。
王室暫時動不了,可以先向貴族收些利息。
五大貴族不僅蠶食雪松領,更誘騙領主欠下巨債,從霸淩者搖身一變成為債主。這些人甚至不肯多費心思,設下的圈套一眼就能看透。
錢從左手換到右手,給出一批破銅爛鐵,将雪松領逼到絕路,偏偏還成功了!
霸占雪松領的土地和礦山,哪來的臉面充債主?
不提稀有礦藏,單是土地出産就遠遠超過欠下的債務!
他既然來了,絕不可能繼續受氣,更不可能打不還手。
他奉行的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誰敢朝他下黑手,他不只會砍掉對方的胳膊,更要擰斷他們的脖子!
吃完一捧果子,雲婓拍拍手,詢問老樹人是否能封閉領主府。
“封閉領主府?”
“我需要更多時間休息,不想被人打擾。”雲婓道。
先是刺客後是信鳥,他血脈覺醒的事情遲早瞞不住。與其等對方下手,不如先一步行動。消息或許會更快傳播,但能最大程度保證安全。
這樣做有利有弊,總體而言是利大于弊。
“領主府可以封閉。”老樹人沉聲道,“封閉之後,領主府自成一體,将和外界徹底斷絕,至少一個月無法打開。”
當年兩個孩童能活下來,除了依靠樹人保護,也和領主府的防護密不可分。
雲婓雙眼一亮。
時間長好啊,一個月時間不被打擾,足夠他養好身體。
“開始吧。”
見雲婓主意已定,老樹人不再多言,離開窗口走向領主府大門,樹根膨脹延伸,深深紮入土中。
根須在地下蔓延,領地中的樹木藤蔓陸續有了回應。
地底傳來轟鳴,以領主府為中心,地表拱起一座座土丘,潮水般湧動向前,聚集在建築周圍。
老樹人身軀暴漲,從三米增至五米、十米、二十米乃至五十米。
樹幹粗壯,堅硬賽過金屬。樹冠仿佛巨傘,張開時遮天蔽日。
“吼!”
樹人的吼聲傳遍四方,叢林搖曳,土丘陸續炸開,一條條藤蔓破土而出,巨蟒般狂舞,環繞領主府瘋長,彼此交錯纏繞,交織成密不透風的巨網,将建築牢牢包裹。
藤網一層套着一層,足足五層方才停止。
熒光浮現在藤網表面,大串藤花在光中綻放,花香彌漫,沁人心脾。聞的時間長了卻會導致眩暈,誘使獵物落入大網。
藤花看似美麗,實則是恐怖的獵手。
花瓣和葉片邊緣長滿鋸齒,花心處根本不是花蕊,而是一張張貪婪的巨口。
作為防護中的一環,老樹人也将陷入沉睡。
“放心休息吧,一個月後再見。”
雲婓站在窗口,單手覆上延長的樹枝,耀眼的綠光融入樹身,周圍的藤蔓也由此獲益,紛紛搖擺藤花,在風中展露出喜悅。
待到風停,整座領主府陷入沉寂。
雪松領出現異狀,事情瞞不住周圍領地,五大貴族陸續得知消息。
情報擺在面前,領主們面色凝重。
某個答案浮現腦海,可能性微乎其微,卻令他們悚然一驚。
尤其是鐵杉領主和刺槐領主,消失的信鳥和樹人讓他們更多幾分揣測。然而固有的觀念還是讓他們不肯相信。
“這不可能!”
明明是個廢柴,怎麽可能血脈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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