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安

電梯裏又重新陷入了安靜,只有郁辭手機屏幕上微微的亮光,照出了這方狹窄的空間內的情景。

方汝清靠在另一面牆壁上,屈腿坐着。

地上放着郁辭和方汝清的包,郁辭坐在電梯的角落裏,他的手臂剛剛磕到了牆上,又蹭到了牆上的一個畫框,劃出了一條幾厘米的淺淺的傷口。

剛剛這個電梯毫無征兆地往下降落,好在最後卡在了一樓與二樓之間,電梯裏的燈掙紮了幾下就熄滅了,一片黑暗中,郁辭和方汝清摸索着打了電梯內的急救電話,然後就一直安靜地等着維修人員的到來。

然而也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岔子,直到剛剛喬鶴行打電話過來,維修人員都還沒有到。

郁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電量,好在他剛剛充過電了,還有73%,夠用了。

方汝清也聽見郁辭剛剛那一通電話了,他像是有點奇怪,問道,“喬鶴行要過來找你嗎?”

郁辭手機上還停留在喬鶴行的通訊錄頁面上,聽見這句話,下意識地摁了關機鍵。

電梯裏頓時又陷入了黑暗。

但是一片黑暗中,知道自己的表情不會被對方看見,郁辭反而多了點心安的感覺,回答道,“是的,他說他馬上過來。”

電梯裏沉默了一會兒。郁辭以為方汝清只是一時好奇,得到了答案就不會再問了。

沒想到幾秒後,他又聽見方汝清的聲音,在漆黑的環境裏格外清晰。

“那他還挺在乎你的,”方汝清直白地問道,“你們兩個是戀人關系嗎?”

郁辭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他還是瞪着方汝清那個方向,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們最近不是經常在一起麽,而且喬鶴行身邊的人說他最近都不出來了,說是回家有人等,”方汝清的語氣很平靜,像在講一件平淡如水的小事,“跟喬鶴行住在一起的人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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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方汝清頓了頓,郁辭似乎聽見他隐約嗤笑了一聲,“喬鶴行這個人,如果不是在乎你,你別說是困在電梯裏,你就算現在送去醫院搶救,他也只會裝模作樣表達一下問候。”

這方汝清和喬鶴行的關系,看起來是真的不太好……

郁辭默默地想道。

他靠在電梯的牆壁上,手指無意識在膝蓋上畫了個圈,戀人關系啊……聽上去真是又美好又讓人心動。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希望這是真的。

他和喬鶴行就是一對平凡的,同居中的情侶,每天互相等對方下課,一起回家,牽着手入眠。

可惜他不是。

“你猜錯了,我們不是戀人,”郁辭低聲說道,“我們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他借住在我家,算是……親戚吧。”

其實他和喬鶴行住在一起,小範圍內也不算秘密了。

借住關系,是他對外的統一口徑。

倒是喬鶴行在這個問題上有點不靠譜,上次郁辭親耳聽見他對一個學姐說,他現在是靠郁辭養着的關系,所以要蹭郁辭的房子住。

喬鶴行一本正經說這些話是很唬人的,那個學姐明顯相信了,愣愣地點頭,甚至有點同情地看着郁辭。

郁辭想到這點,又忍不住泛起一點笑意,他總是很喜歡喬鶴行偶爾流露出的不一樣的一面,一點也不高冷了,反而還有點可愛。

方汝清不知道信沒信,淡淡說,“這樣啊。”

但他過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但是待會兒喬鶴行過來,發現只有我和你困在一起,肯定很不高興。”

他像是覺得這事情很有趣,低低地笑了一聲。

郁辭沒覺得他這話有什麽深意,默默在心裏吐槽:當然了,你倆一看就關系不好,學長能高興才怪。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郁辭不是活躍的性格,方汝清就更不愛多話了。兩個人被困在一起,交流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但是方汝清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對郁辭的人際關系很感興趣一樣,突然問道,“你跟許呈是很好的朋友對嗎?”

郁辭乖乖回答,“是啊,我們兩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方汝清停頓了兩秒,又問,“那你很了解他?”

“嗯,我們認識了八年了,基本上他什麽事情我都知道。”

“那他有沒有和你提過……”方汝清反常地有些猶豫,一個問題在他舌尖反複,卻遲遲沒有問出來,“他是不是以前離家出走過,十六歲的時候?”

“啊?”郁辭一蒙,“離家出走?”

他想了想,“沒有啊,他年年會出去旅游是真的,但是沒有離家出走過。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方汝清沉默了一瞬,“那可能是我搞錯了。”

不知道為什麽,郁辭敏銳地感覺到方汝清的情緒似乎低落了一瞬,明明在一片漆黑裏,他看不見方汝清的表情,卻無端地覺得他有點難過。

之後方汝清就再沒問過問題了。

他像是用完了今天的說話餘額,如果不是清淺的呼吸聲,幾乎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郁辭在黑暗裏又無聊地等了十來分鐘。

他的電話第二次毫無征兆地響起來,上面跳動的依舊是喬鶴行的名字。

郁辭接起電話,聽見喬鶴行的聲音微微有點喘。

“我在圖書館的電梯外面,維修的工作人員也過來了,”喬鶴行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電梯裏信號還是不好,“你別害怕。”

其實郁辭是不怕的。

雖然電梯裏很黑,現在的情況也有些危險,可是他一點不怕。

但是喬鶴行這麽溫柔地讓他別怕,他卻像是小孩子突然找到了依靠,一下子變得嬌氣起來,想要向大人展示自己的傷口,要他為他心疼。

“我知道,”郁辭擡頭看着電梯門的方向,“你在門外嗎?”

“在,”喬鶴行的回答簡短有力,“我就在你旁邊。”

郁辭的心跳了一下,他的手指忍不住在黑暗中,悄悄地去觸碰了一下電梯的門。

他當然知道喬鶴行不會就在他手指觸及的地方,但是隔着這道門,就是喬鶴行,他趕過來找他了。

“很快就好,”喬鶴行還在電話裏安慰他,“不會有事的。”

郁辭已經能聽到外面傳來響動,大概是在打開電梯門。

“嗯。”

他慢慢地,扶着牆壁半跪着,就這樣握着手機等着電梯門被打開,電梯裏的信號是真的不好,他幾乎已經聽不見喬鶴行那邊是否在說話了。

但是十分鐘後,電梯門發出沉重的響聲,被人從外面用工具打開了,光照了進來,郁辭眯了一下眼睛,适應了一會兒,才看見光亮處能看見喬鶴行的臉。

喬鶴行脫下了西裝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襯衫,早上紋絲不亂的頭發已經松散了。而喬鶴行對他張開了手,手就伸在電梯的地板旁邊,等着把郁辭抱下來。

他從來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焦急,死死地看着郁辭。

郁辭慢慢地探過身去,從電梯邊緣試探着扶住了喬鶴行的手。

這個高度不算高,即使沒人接着郁辭也摔不着。

但他跳進了喬鶴行懷裏。

喬鶴行有力的手臂箍住他,把他抱得很緊,郁辭甚至覺得自己耳朵尖上一熱,像是被喬鶴行親了一下。

他因為慣性,也因為下意識,手牢牢地摟着喬鶴行的脖子沒有松,臉也靠着喬鶴行的臉。

“我沒事了。”郁辭小聲說道。

但喬鶴行摟着他的背,遲遲沒有松開。

過了好一會兒,連方汝清都從電梯裏鑽出來了,甚至還帶出了他倆的包,喬鶴行才松開手,上下檢查郁辭有沒有哪裏有事。

他看見郁辭手上那道劃傷,不由皺眉問道,“你受傷了嗎?還有哪裏疼嗎?”

“沒事,就這裏撞到,其他地方都好的。”郁辭往後退了一步,後知後覺意識到還有很多其他人在場,方汝清就在一米開外的地方打量他們,那些工作人員也還沒有離開。

但是喬鶴行抓着他的手沒有松開。

喬鶴行像是才注意到方汝清,面色不善地打量了他幾眼。

方汝清似乎沒看到,走過來把郁辭的包遞給他。

郁辭趕忙道謝。

方汝清搖了搖頭,“謝謝你剛剛的面包。”

剛被困在電梯裏的時候,知道方汝清還沒吃晚飯,郁辭把包裏的一個面包給了他。

方汝清說完這句話,跟維修人員确認了一下沒他事了,就走了。

從頭到尾他都像沒看見喬鶴行,但是和郁辭說了再見。

郁辭悄咪咪看了喬鶴行一眼,發現喬鶴行的臉色更黑了。

因為時間太晚了,維修的工作人員只做了簡單處理,把電梯圍了起來。

他們離開的時候,看喬鶴行和郁辭不是往校內走,而是往校外走,還好心地提醒,“今晚有臺風的,要早點回家。”

郁辭乖乖說知道了。

他臉有點紅,因為從圖書館出來,喬鶴行就一直抓着他的手沒有松開過。他又想起了方汝清問他,“你們是戀人關系嗎?”

郁辭心煩意亂地想,好像看着是有點像。

他本來是打算和喬鶴行回郁家的。

然而像是為了驗證今晚的臺風一樣,剛出學校門,就突然刮起了風,雨點子不斷從天上掉落下來。

雖然還不至于變成暴雨,但看這個速度,估計用不了多久。

外面的街道上也冷冷清清的,看不見一輛車。

眼看着雨變大了,喬鶴行随手把手上的西裝裹在了郁辭身上,然後把郁辭摁在自己懷裏,讓他不至于淋到太多雨,一只手拿着手機準備安排車過來。

郁辭的臉貼着喬鶴行的胸口,柔軟的襯衫布料蹭着他的臉,他甚至能聽見喬鶴行的心跳聲。

他遲疑了一下,拉了拉喬鶴行的衣服,“學長,我在旁邊的蓮溪小區裏有公寓,我們先去那邊将就一下吧。”

蓮溪小區就在學校對面,在喬鶴行來到郁家之前,那裏才是郁辭經常住的地方。

他們現在走過去,只要五分鐘左右。

“好。”喬鶴行說道。

他不動聲色回了一條短信,“不用讓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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