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端倪

方汝清跟寧窈坐在路邊的咖啡店裏。

寧窈今天穿着一身薄荷綠的長裙,還帶着一個寬邊軟帽,一下子多了點溫柔如水的意思,但臉上卻帶着和外表毫不符合的揶揄笑容,滿是八卦的味道。

“啧啧啧,瞅瞅你這張春風得意的臉,”寧窈端着咖啡搖頭,“春宵苦短日高起啊,你和許呈這才交往幾天啊,可別太浪了把人吓跑了。”

今天是她約方汝清出來的,自打方汝清跟許呈确定了關系,她幾乎就沒見過自己弟弟了,今天好不容易把人拉出來,還是趁着許呈上課。

方汝清喝了一口黑咖啡,嘴角挂着點笑意,沒說話,倒也不否認。

寧窈看看方汝清神色,覺得他心情似乎不錯,她摸了下發梢,對于自己接下來的話有點忐忑。

“汝清,我昨天接到你媽媽電話了。”寧窈有點小心翼翼說道,她打量着方汝清的神色,果不其然,方汝清嘴角那點笑意就消失了。

寧窈一時不知道要怎麽繼續說下去。

但她咬咬牙,還是說道,“阿姨問了問你的近況,還想問問你今年暑假回不回家?”

方汝清又喝了一口黑咖啡,有點嘲諷的笑了下。

自己兒子的近況不敢直接打電話,還得從別人那裏輾轉詢問。

也只有他們這個古板清正的家庭會出現這種奇觀。

他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他們還想要我回去嗎?他們不是看不上我這個搞同性戀的兒子麽。”

寧窈有點急,卻又知道自己若是替自己的叔叔阿姨開口勸方汝清,未免有點傷着方汝清。

方汝清垂着眼,心情也不是很愉快。

他這兩年都沒怎麽回過家。

原因就是他的父母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這幾年同性婚姻已經合法了,但并不代表所有人的觀念能轉變。他們方家,在外說來是家風清白,門風嚴謹,但同時也古板嚴肅到不可理喻。

他十幾歲就覺醒了性向,卻一不小心被家裏撞破了,他父母本來視他為天之驕子,卻在知道這件事的一瞬間勃然變色,大罵他給方家丢臉。

那陣子他的世界像是陡然間被翻轉了,所有曾經有過的誇贊與驕傲都離他而去。

所以他才會負氣之下離開家,随便上了車,去到了烏檀鎮,然後遇上了許呈。

想到許呈,方汝清的神色不由柔和了點。那時候他對自己的人生也處在迷茫期,他當了太多年模範的方家子弟,從來沒有任性過,也沒有哪裏偏離軌道。

偏偏在烏檀鎮遇上一個許呈,讓他剛剛覺醒了取向,就陷入了情網。

徹底斷了他父母的念想,直不回來了。

“姐,他們再問你,你就說不知道吧,”方汝清淡淡說道,時間過去久了,他如今回想起這件事,已經可以很平靜了,“我回不回,不是看我,是看他們能不能接受我愛的人。哦,你可以幫我轉告他們,我有男朋友了,還是三年前那個。”

寧窈苦着臉,心想這話她倒是敢說,就怕方汝清爸媽承受不住。

但她也知道方汝清脾氣,這是她自小最疼愛這個弟弟,她心裏頭多少也有點覺得自己的叔叔阿姨不近人情,對待方汝清未免過分,也沒再勸的意思。

她轉頭聊起了別的事情,“那你最近跟許呈什麽都好,你準備什麽時候把三年前的事告訴他啊?你上次不是跟我說,你旁敲側擊,發現許呈可能真的是失憶了,而不是不在乎你嗎?”

提起許呈,方汝清就耐心多了。

“說是早晚要說,但是我得先弄清楚,許呈失憶和他哥有沒有關系,”方汝清沉吟道,他最近也在想這事情,“我之前只查到許呈回去之後大概是生病了,似乎不嚴重,沒幾天就上學了,大概也就是這場病讓他忘了我。但是他好端端的,為什麽生病?他醒過來以後,什麽也不記得,許司安到底又是怎麽和他解釋的?當初許呈和我感情剛好,他怎麽可能是老老實實被帶回去的。”

寧窈聽得咖啡都忘了喝了,她聯想起自己方汝清父母當初做的事情,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方汝清的父母最過分的時候,曾經是想把方汝清“矯正”過來的。

“你的意思是,許呈他哥哥,可能也發現了許呈喜歡男人,然後用了什麽手段?”寧窈吞吞吐吐地問道。

沒想到,方汝清卻搖了搖頭。

“我原來這麽猜過,但是現在我更傾向于許司安只是隐瞞了一部分,最關鍵的一部分,”方汝清說道,“他哥哥不像我爸媽,對許呈已經是溺愛過了頭,他不會舍得讓許呈受傷的。但他這樣的人,對自己弟弟寵愛異常,控制欲一定也極強。”

方汝清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到許呈下課的時候了。

“我得走了,要去接許呈下課,”方汝清說道,“不過你說得對,我會盡快找機會告訴許呈的,不然他從一些別的地方知道點錯誤訊息,對我就不利了。”

寧窈對着方汝清揮了揮手。

她心想,男人談戀愛真煩,她還是單着吧。

開車去往學校的時候,方汝清也還在思考着剛剛的事情。

他之前是結合自己的經歷猜測許呈的,他甚至懷疑過許呈是不是也被帶去“治療”過,或者被催眠過。

以至于他在和許呈剛剛重逢的時候,甚至不敢輕易多提烏檀鎮,生怕讓許呈回憶起什麽黑暗的經歷。

但是相處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許呈沒心沒肺的,半毛錢曾經受創的影子都沒有。

方汝清開着車,心想,他是得找機會告訴許呈。

可是他當初只和許呈在一起的那七天,除了一張照片和耳釘,什麽也沒留下,他這裏的證據實在太少,聽上去更像一個天方夜譚,而非一個真實的故事。

即使許呈總是傻乎乎的,卻也不一定能全盤相信。

在方汝清開着車過來的時候,許呈剛從課上幽幽轉醒。

他們這課太催眠了,他每次都抵擋不過半小時,就趴桌子上睡着了。

他抹了一把臉,看着身邊的郁辭,問道,“講到哪兒了?”

郁辭其實也沒寫多少,随便看了一眼,“第八章 276頁。”

他看了看許呈臉上的紅印子,笑了一聲,“你睡得也太熟了,我踢你你都沒醒,還好老師不點名。”

許呈哼唧了兩聲,卻不是很想說話。

他趴在桌子上,又打了個哈欠。

“我剛剛做夢了。”他咕哝了一聲。

郁辭沒聽清,看了他一眼,許呈卻搖搖頭,不說話了。

他耳邊充斥着老師單調無趣的上課聲音,心裏卻回憶起了剛剛夢裏的內容。

他剛剛夢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新晉男友,方汝清。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問題是,這次夢裏,他聽見方汝清叫他了,可是方汝清叫的卻不是許呈,而是——“許真”。

他現在幾乎可以确認,他夢裏應該是在烏檀鎮了,因為他看見了烏檀鎮三個字,那三個字寫在一個巷子口,青灰色的字體。

夢裏他似乎要比現在年少一點,方汝清也要比現在青澀一些,他跟方汝清牽着手走在人群裏面,天空中似乎有煙火,而他們在煙火底下接吻。

那是蕭條的冬天,可是方汝清的嘴唇卻滾燙。

然後他聽見方汝清喊他了。

喊他“許真。”

他清晰地聽見方汝清說,“許真,我這輩子還沒做過什麽叛逆的事情,但我當夠了循規蹈矩步步為營的人了。我現在就想問問你,你喜不喜歡我?”

方汝清的聲音還是這麽好聽,是金玉撞擊,在黑夜裏頭格外有穿透力。

聽得許呈心頭一跳。

而後他就醒了。

許呈趴在桌子上,表情凝重地盯着自己的手表。

還有十分鐘下課了。

其實他在遇見方汝清之前,就老做這種夢了,但是夢裏的人往往看不清臉。

而遇見方汝清之後,他做夢的次數就更頻繁了,而夢裏的人也都換上了方汝清的臉。

他還覺得愛情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方汝清連他的夢都入侵了。

可是之前他從來沒在夢裏聽見方汝清叫他名字。

誰能想到這第一次聽見,居然是“許真”兩個字。

他嚴肅地想,他難道是因為吃那個“許真”的飛醋上頭,自己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和方汝清的初戀故事,代替了那個許真嗎?

那他也太能醋了,簡直是酸醋成精啊!

這點許呈是堅決不會承認的。

他依舊表情凝重,聲音低沉地喊了郁辭一聲。

“嗯?怎麽了?”郁辭問。

“郁辭啊,我也去過烏檀鎮對吧,你記得嗎?三年前。”

郁辭被他問得雲裏霧裏的,但是他和許呈多年朋友,一會兒就回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你好像一個人就去旅游了,跑出去快十天,當時正好趕上難得的大雪,都影響交通了。我記得你回來還生病了,我聽你哥說是撞到頭了,發燒了。”

許呈噌得擡起頭,“撞到頭?我怎麽不知道?我哥明明就說我發燒了。”

郁辭也被他問迷糊了。

“你哥說你要面子,跌下來也不肯說,讓我們別提這事來着……”

許呈的表情一時間有點扭曲。

過了一會兒,又變得有點高深莫測。

但再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想不通,放棄了。這種動腦子的事情不要為難他。

十分鐘後,許呈一溜煙從教學樓裏竄了出來,絲毫不講義氣地撇開了郁辭。

而方汝清站在外頭等他,手裏還拿着許呈點名要喝的奶茶,開在歪七扭八的小巷子裏。

許呈接過奶茶喝了一口,仗着四周沒什麽人,和他的新晉男朋友接了一個伯爵奶茶味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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